天光大亮,刘采萱是被墨鹊摇晃起来的。
“不好了,姐姐,不好了。”
“呜,再睡会儿……”
“醒醒,姐姐。”
“别闹……你这面具怪……昨晚让你来我这睡你又不肯……”
“………嗯?”
墨鹊陡然停住了手,不再推人。
一股阴森的冷气让迷迷糊糊的刘采萱浑身一哆嗦,簌然睁开了眼睛。
我刚才说什么了!?
从左脸皮开始,冷气激起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从半张脸麻到半个身子,再到全身都被这股子冷气冻的忍不住一缩。视线往上一撇,墨鹊的半个脑子探过来,自己的脸倒映在墨鹊失去了光泽的眸子里。
“啊,早,早啊……”
“早。”
“刚,刚才是你喊我起床哈……墨鹊,墨鹊妹妹真体贴呀……”
“是啊,我喊你起床的。”
“那,那我……”
强大的压迫力几乎是把刘采萱整个人牢牢固定在床上,她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都没那个力气,跟前小姑娘释放出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了。
“墨鹊妹妹,你这样趴在我边上我起不来呀……”
“不急,刘姐姐,你刚才说的什么?”
“啊,啊?那,那都是梦话……”
“你梦见什么了?”
“我,我忘了……”
“面具怪,床,不肯,这三个词,姐姐好好想想。”
“我……”
在刘采萱马上大清早的就要被鬼一样的小姑娘吓哭时,她们的房间门突然被人给推开了,某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出现在了房间里:“吃饭了吃饭了,嘿,你俩干啥,叠罗汉呢?”
“洛鸽妹妹,刘姐姐她……诶?!墨寻?你回来啦!!”
墨鹊啪嗒一下就从床上轱辘下来,奔着墨寻就扑了过去。
墨寻张开双臂接住了墨鹊:“悠着点悠着点,手里的早点要让你给弄洒了。”
“不就一晚上没见他么,啧啧,要不你把墨寻切一段随身带着,想他了就掏出来看看。”
洛鸽的笑话让墨鹊满脸通红的把脑袋埋到了墨寻怀里,墨寻也数落了洛鸽一句:“你看你说的,墨鹊的小脸儿快赶上刚出锅的煎饼烫了。”
刘采萱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面前宛如一家三口一样的墨寻三人,抬手指着墨鹊的背影,张开嘴,委屈的想说点儿啥,但一想到刚才那股冻骨头的寒冷,又说不出话来,只极尽委屈的把苦果子往肚子里吞下。
“为什么早上起来洛鸽妹妹也不见了,还有墨寻,你回来的好晚,是遇上什么事情了?”
墨鹊关切的看着拿着早餐回来的两人,而墨寻早也准备好了回答:“昨晚我在林子里睡了一宿,等那帮人的同伙儿没等到,今早回来正碰见洛鸽这丫头要给自己开小灶。”
“什么叫开小灶!我肚子饿了出去找点吃的都不行啦?”
洛鸽一边说着,一边把买好的早点放在了桌上。
这些东西是从如常开业的早点铺子里买来的。
他们二人等了一宿,真的如墨寻所说的那样,原本感觉不到有人存在的铺子一间间的都开了门,老板和伙计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的从铺子里走出来,那家糖铺子看到坐在他们家对面儿的墨寻和洛鸽,老板还特地请了洛鸽一串山楂糖葫芦。
简单地给了两个小姑娘洗脸洗漱的时间,众人围着桌子的餐桌坐下。
这还是他们来到南边的这段日子来吃过的最正常的一顿早餐。餐桌上,墨寻简单说了一下昨天那个忘恩负义商队的事情,他回去后挨个进行了一顿拷问,得知的情报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原本就是运往佛乐镇的。而他们从什么地方而来,受谁的雇佣,他们一概都没说,更甚至就连那些袭击他们的人的身份他们都不愿意透露。
这是一个把“秘密”看得比“货物”更加重要的商队。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商队,而是一群死士组成的运货队。
就连寻常战争当中负责运送粮草的队伍都没有他们这样的嘴硬和视死如归,剩下那几个人并不是打不出伤害的墨寻亲手杀掉,而是他们找尽一切办法和机会自尽的。
“有趣的是我找到了一个受伤但是还没死透了的袭击者,反而是他告诉我了一些有趣的情报——这个商队是维系这个佛乐镇正常运行的唯一命脉,每个月都要依靠这些商队供货,佛乐镇才会正常运行,可惜他只说了这一条就死了。看得出来,他对这个‘佛乐镇’充满了仇恨。”
刘采萱点了点头,安定下心神的她开始思考今天该怎么去应对这个并不存在于合法地图上的佛乐镇里正,这位“里正”大人明显还对皇家保留着敬畏,究竟是什么东西推着他完成了这样规模的一个镇子。
这绝非凡人和难民里能所及。
“笃笃笃。”
客房的房门突然被敲响,想什么来什么,门外传来了那个里正的声音:“不知郡……不知刘小姐歇息的可好啊?”
这里不说君主改口称刘小姐,大概听了昨晚洛鸽的话后长了的心眼。
“我很好,进来吧。”
刘采萱顺口答应,但忽然回过神来,房间里这时候还多了个墨寻,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的来历。
然而现在懊悔已经晚了,里正推开了门,一打眼看见了房间里坐着的如此显眼的墨寻,人一愣。
“这位是……”
“大胆,闭嘴!”
洛鸽一咋呼,瞪了一眼里正,里正也条件反射一样的闭上了嘴巴。看里正乖乖听话,洛鸽抬头蹙眉看向墨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退下。”
“……是。”
墨寻点点头,整个身体瞬间崩散成了无数融化的流影,沉落于地面,融入整个房间方方面面的影子当中,转瞬不见了痕迹。
“呜!?”
里正吓的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洛鸽则回头忍不住的埋怨:“主子,你看看……早让你听圣上的,影卫都追到这里来了,若是让这个里正听到圣上的秘谕,岂不是又要多杀一个灭口?”
“我……唉。”
不知道该说啥,也不知道剧本该咋演,刘采萱只能故作高深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皮球踢给了里正:“不要紧张,您说说,来这里有什么事情。”
“啊,按个,小人想来……带您在镇子里逛一逛,顺便跟您介绍一下情况——”
“哦……”
“当,当然,您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也绝不勉强,呃……”
显然这位里正大人有些被吓到了,说话结结巴巴,手足无措。他看着公主,不太自然的讪笑着。
刘采萱当然看出了他的不自然,刚想回绝,一团扭曲的黑暗突然从空间之中现身,黑掌掐住了里正的脖子嘭的一下将他按在地上
重新显现出身影的墨寻将那张瘆人的骨面几乎是脸贴着脸的凑到了里正面前,眼窝中红光烁烁。
“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大人!?”
“你可知,这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啊,这,这……”
洛鸽见状急恼的喊道:
“不得放肆,他是来找公主议事的而已,你不过是传达皇帝口谕,还想要越权干涉公主的事情不成!?”
小乞丐重重的一拍桌子,只听见咔吧一声,整张桌子从中间裂出了一条缝隙,桌子上的餐点却岿然不动,好像只是向着两边平移了一下。
“哦……你说的也是。”
墨寻恶劣的笑着,放开了里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不错,我的任务只有传达口谕而已,如何行动,如何定夺,这都是公主大人的自由——只要不忤逆王法,您自当请便。”
“就算王法是他们刘家定的,要你个影卫多嘴!!还不快滚!!!”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对峙着的墨寻跟洛鸽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房间里荡漾开了凛然的杀气。
冷笑一声,墨寻缓缓的从影子拖出了一把锐利的短剑,剑锋在阳光下泛出微微的绿光。他轻轻抬手,剑锋抵在了里正的脖子上。
洛鸽见状更急更怒,不由得往前踏出一步,大声质问:
“你要干什么?!”
墨寻却跟着后退,与洛鸽拉开了距离。
“我不晓得你们要来这里跟谁,商量什么,我也不在乎……可我的密令还有一条:我要负责公主的安全——换句话说,我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把这个人以危害公主的名义杀了,先斩后奏,你们又当如何?”
“你威胁我们……”
洛鸽牙齿咬得咯咯响,房间里的温度骤降,逐渐的接近了冰点。
这场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里正裤子上荡漾开了一圈骚臭的水渍,墨寻才展颜一笑:“别紧张,开个玩笑,我一个奴才,怎么会愿意跟公主作对。”
他抬起了剑锋,收入了影子里。
“这些天我就在这个镇子里随意逛逛,公主,还有这位厉害的小丫头,你们……好自为之吧。”
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墨寻的身影二度消散,大白天的就跟个鬼一样飘出了房外。
洛鸽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扭头拍拍墨鹊,一努嘴。
“阿鹊,跟上他,我们这里也只有你能说得听他了。”
“我……”
“去吧,这王八蛋也就听你话了。”
“好。”
墨鹊点了点头,从房间里小跑了出去。
洛鸽从地上把里正扶起来,皱着眉头看着里正尿湿了的裤子,有些嫌恶的扭过头。
“我本还以为你的胆子能大一些,这样像什么话。”
“是,是……”
“把今天你在这里见到过的一切都给我烂在肚子里。”
“……是。”
里正现在几乎成了一个只会点头的木头人儿了。
“回去换条裤子吧,顺便告诉一下你们背后的人——公主这次仅仅是以公主的身份来的……明白我的意思么?”
“啊,啊,明白。”
里正慌忙之下不经意间说漏了嘴,洛鸽却不以为意,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刘采萱煞有介事的叹了一口气,蹙眉,然后摇了摇头
她这位公主明明什么都没干,但是这装腔作势的样子还是到位的。
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儿的表现,里正的大脑又转瞬间又在他的奇妙脑洞了里填充了至少三四万字的内容。
“哦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在自己脑洞风暴了十秒后,他成功的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
“墨寻。”
“哟,小丫头。”
墨鹊找到墨寻并没花多久,刚从客栈跑出来就看到了,一走到墨寻跟前,小丫头脸上立刻换了笑逐颜开的表情,哪怕她不知道洛鸽跟墨寻到底排的是哪一出戏码,不过她也用她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进行了配合。
墨寻被墨鹊的眼神看的有些发毛,不自在的挠了挠脸。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墨鹊嘻嘻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我好久没能这样跟你一起逛街了。”
“上次还是在中州城?嗨,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距离跟这丫头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季节了。
“该给你买一身秋天穿的衣服了,看看你这身裙子,总是黑红色的,该穿点适合小姑娘的颜色了。”
“黑红色不适合我吗?”
“适合,不过只有黑红色适合你的话,可就是我养育上的失败了。”
墨寻穿着袖子,跟着墨鹊一左一右的走在大街上,他有意放缓了步调配合着墨鹊的节奏。
大街上人来人往,这的确是罕见的如此宁和的时刻。
路边买了些吃的,递给墨鹊一份,也给自己一份,两人聊着没相见的那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情。聊聊在天义道盟里见过的这些奇人异事,聊聊在去闲野门路上遇到的崇山峻岭。
身边来往的行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墨鹊也同他们一样,仿佛彻底融入了这个镇子独特的氛围。
一边聊着天,墨寻一边搜集着大街上的情报。
如同昨晚洛鸽跟他说明的,这个镇子一反常态的没有要饭的,没有灾民,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死气,人们的脸上看不见忧愁——要知道,上一次遇到这样氛围的城市还是中州城。
墨鹊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压在心里的问题:“墨寻,你是不是跟洛鸽妹妹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嗯?你是说刚才——”
“刚才你们是假装的,我知道,我是说之前……总觉得洛鸽妹妹最近更开心了。”
“有嘛?”
“嗯,我感觉得到,以前洛鸽妹妹笑的总是有些累,现在不会了,你没看到吗?她笑起来的时候可漂亮了。”
“女孩子笑起来都挺漂亮的。”
墨寻笑了笑,墨鹊却不满意墨寻这样的敷衍:“墨寻!我说真的……要是以后洛鸽妹妹能一直这么高兴就好了,她总让人觉得很累,想得很多。我脑子不好用,没办法帮她记住太多东西……可墨寻聪明,能帮得到她的话,你尽量帮帮她吧。”
“嗯,是嘛……”
墨寻没有回应,只是抬起头来,依旧含糊了过去。
“洛鸽妹妹变开心了,但感觉你变累了。好奇怪——你们两个当中一定要有个人这么累吗?”
“你小丫头的眼神到是好使。”
“嘿嘿,如果我能够分担一下你的累就好了。还是说,其实就是我让你这么累的啊?”
“啊……嗯……不,不是你,是刘采萱,你看嘛,咱们毕竟还要护送一个这么贵重的人回朝廷,我不紧张都不行啊。”
“不急的,刘姐姐说了,等你送她回朝廷,她让你当驸马爷。”
“——噗!”
“嗯?怎么了?墨寻不喜欢养马么?”
“养,养马?”
“是啊,驸马爷不是养马的官儿?”
“谁跟你说的?”
“洛鸽妹妹啊,怎么了?”
“感谢她为世界和平做出的努力。”
“嗯?”
洛鸽不明所以,但是隐约察觉到了一丝自己上当了的意思,小丫头有些急眼的拉住墨寻的袖子:“不对,难道驸马爷不是养马的?!”
“当然,驸马爷不光养马,还要养牛养羊,好累的。哪有你想的那么轻松。”
撒谎已经如同呼吸一样的墨寻很自然的给洛鸽把谎给圆上了,墨鹊懵懵懂懂的还要开口,却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稚嫩的惨叫声。
“——娘!!”
凄厉的惨叫,就好像是能瞬间把身边这些宁静祥和的气氛扯的稀零粉碎,周围的路人纷纷讶异的看向前方。
墨寻一阵愕然:“嗯,这声音是……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