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石田不明白阿吉是什么意思。也许为有希报仇他还能够理解,但为有希的母亲报仇可就实在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也不明白阿吉在说些什么。
“有希的母亲?”石田问道。
陈拦住石田,不让他再说下去,自己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拒绝呢?”
“那很简单,你们永远也别想知道我手里都有什么东西。自然,你可以把我带去送给神堂会领赏,如果你想要的就是早些脱身……很明显不是,对吗。”
陈用手指按摩眉间,看上去很是憔悴。
“说说吧,有希的母亲是怎么回事。”
阿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酝酿情绪。
“如果我道听途说而来的消息正确……二位曾在综合医院住过一晚吧。”
陈和石田面面相觑,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就是那一晚,医院发生了坍塌事故,对吗?”
“没错。可这和有希的母亲有什么关系。”
“关系天大了去了,”阿吉摇摇头,“有希的母亲就是在坍塌事故中丧生的。”
死了。
“他的母亲重病缠身,只能靠我们偷取来的钱财维持治疗。”
或者说,被杀了。
“但有希和他母亲死在了同一天,所以……”
被共鸣者杀死了。
“……只能靠我为他们报仇了。”
石田不敢抬头,只是看着地板,什么也说不出来,像个假人。
“那么你是否也知道,杀死有希母亲的人是谁?”
“不,我只知道您二位当晚和有希的母亲住在同一层楼。”
“袭击我们的人名字是共鸣者,造成医院坍塌的人也是他,你有印象吗?”
陈问道。
“不,从没听过。他也是超能力者吗?”
“没错,他和素川来自同一个组织。”
“十天干什么什么,听你说过,是个超能力者犯罪组织吧。”
“恐怖组织,你知道这些就够了。”
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橘子,放在手中揉搓。
“不过如果你要我们向他复仇,我们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他,甚至没有奈何他的办法,那天晚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是神堂会救了我们。”
“是池部大哥。”石田补充。
“没错,是池部踉救了我们,我希望他没有参与到有希的事情里。”
“你们放心,我没有那不分事理。神堂会里和我有仇的只有一个人,一个人而已。”
“说来听听。”陈已经做好了答案是神堂取的最坏打算,但事态虽并未向那里发展,却也足够令人头疼。
“佛掩面,佛掩面真寺焚。”
陈和石田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接下这个话题。虽然事态不至于变成最坏的情况,却也离乐观不知有多远。
真寺焚可说是极端中的极端,异类中的异类。即便在奇葩众多的神堂会内,也是数一数二的不容小觑。所有人都知道真寺焚为何获得“佛掩面”的称号,但没有人愿意回忆他做过的恶事。
如果阿吉要向真寺焚寻仇,取缔队面对的就是堪称神堂会新门神的真寺焚,和真寺组这个神堂会中最强的武装力量,甚至整个神堂会。
没有任何赢面,没有任何机会。
“我知道我请求你们去做的事是怎样一个漩涡,”阿吉见无人回答,便自己讲了下去,“但请相信,我手里的药剂有和怪物等同,不,以上的价值。”
“和怪物相同的价值……队长……”石田看向陈。
“你要先告诉我们,你手里掌握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拿给我们可以,但如果我们不知道赌上性命换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们就没有义务冒险。”
陈紧盯着阿吉,目光坚定。
长久的凝视下,阿吉败下了阵来。
“好吧,”阿吉说,“我骗了你们,我知道的和在车上时所说的没有什么差别。我只清楚那是一种药剂,名字叫做母亲病。”
“不过因为这管药剂,已经有很多人失去了生命。”
“所以你就说他有超越怪物的价值?”
“相信我,如果你们也能看到那天神堂会是如何防范我们的,你就会同意我的说法。”
“但问题不是我们相信什么对吗,问题是它究竟是什么。”
阿吉双手掩面。
“我不知道……”
“况且你要我们去对付真寺焚……我们也很难办,毕竟神堂会那边和我们交涉的人就是真寺组,如果我们替你出手,就是和整个神堂会作对。”
“我不知道你们有多大能耐,”阿吉声音在双手遮掩下闷闷的,“我也不想恳求你们什么……但不管你们想找的是什么,我可以保证我手里的药剂——母亲病,就是答案。”
“它牵扯到了所有人,不是吗?不管是超能力者,还是普通人,既然你们也被牵扯进来,想必也清楚这药剂有多么重要。”
乍一听是无法让人拒绝的提案,陈不会不知道得到十天干学者手中的药剂意味着什么:飞跃性的进步。再也不需要辛辛苦苦地排查,因为答案就在眼前。超能力狩猎甚至可以暂时中止,将一切重心转移到药剂的研究上,触及到十天干学者计划的核心……
以此为代价,取缔队要与神堂会刀兵相向。
究竟值得不值得,陈仍不明白。但她对神堂会从未有过一丁点好感,即便大介便是于神堂会出身也是一样。陈对规则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信服,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将成为她的死因。
并且,阿吉说得没错,取缔队也已经成为了螺旋中的一环,被牵扯其中,成为了这灾异螺旋的本身。想要独善其身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也是无法奢求的立场。
“我们的规定是不允许杀害普通民众。”
“没关系,你们不需要动手杀他,”
阿吉搓着双手,慢慢答道。
“你们只需要将他绑来带给我,归根结底,他们也是这么对你说的吧。”
“队长……”
“这我们可以做到,将他带来给你,你就会将那母亲病交给我们,对吗?”
“没错。”阿吉点头,“但我还有另一个要求。”
“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请听我——请听我说。我并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出于我的谨慎,我需要与你们一起行动。”
“你不如直接要我们和神堂会决裂,那样还来得快些。”
石田抢着回答,陈没来得及阻止他。
“你说得对,但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你想要母亲病吗?可以,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我想事到如今,你们早应该准备好了。”
“没错,我们准备好了,不管代价是什么——我决定了。”
陈点头,看向石田,后者只是沉默,并没有做声,不管他喜不喜欢这个决定,取缔队都不是民主组织,陈的决定就是最终决定,他很早以前就明白了。
“关于引出真寺,你有什么计划吗?”
陈问道。
“像样的计划没有,但听了你们的话,想法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神堂会负责和你们联系的组就是真寺组吧?”
“没错,你是要——”
陈恍然大悟。
阿吉要用自己做诱饵。
“你是要拿自己做靶子吗?”
“没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尤其是真寺焚这种怪物,除了这个方法,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把他引出来。”
“那么,想必您也已经有舍命的觉悟了吧。”
“是的,”阿吉低头说道。“是的,我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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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看?”
“只要会长觉得没问题,那自然就是好的。”
田虎盛陪着神堂取在花园中散步,一路走走停停,末了,神堂取突然问起他对自己要求取缔队找到阿吉一事有何看法。
“你有疑问,不用藏着,说出来吧。”
“为何不让我手下去找?”田虎盛见会长直言,自己便也直说了。“让取缔队去找,就算找得到,信任也是一大问题。”
“保不准会背叛神堂会。”
神堂取轻笑起来,似乎心中早有答案。
“没错,取缔队会背叛神堂会,几乎是早已注定的事情。”
“所以你明知他们会背叛神堂会,还要他们去做如此重要的事情吗?”
“不是他们,就找不到阿吉。”神堂会俯身查看园内的花朵,轻轻拨弄,如同蜘蛛拂网。“尤其是你大名鼎鼎的田虎祖,短期内是绝无可能找到阿吉的。要想找到他,需要的是第三方介入,一个和神堂会并无太多瓜葛的第三方,”
神堂取轻轻捻下一朵花来,仔细看了看花蕊,便扔进丛中不顾了。
“......一个和神堂会并无瓜葛的第三方,也就是说,取缔队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是他们出面,就能找到阿吉。”
“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他们就有找到阿吉的能力。”
“这你以后自会知道的,不用急。”神堂取轻轻拍了拍田虎盛的肩膀,安慰道。
“啊,会长,还有一件事。”
“你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真寺组负责和他们交接,为什么不让我们组跟踪他们。”
“第一个问题,”神堂取未放下手,捏了捏田虎盛的肩,“因为只有真寺组负责和他们交接,才可以把阿吉引出来。”
“至于第二个问题,你放心好了,取缔队自有人盯着。”
“本组没听说有调动,难不成,您动用他们了?”
“没错,此事你知我知。”
“哦对,要真寺和他们交接,还有其他原因,你猜一猜。”
田虎盛略显尴尬地笑了起来。
“这让小的怎么猜,还请会长提点。”
神堂取看着田虎盛,也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真寺气焰太盛,从不知道收敛,三四十的人了,没个沉稳样子,我虽然喜欢,但他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您是想让他栽个跟头。”
“没错,栽得越狠越好,虽然心里不舍,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他也是时候学到些东西了。”
“您觉得凭取缔队和阿吉就能让真寺焚吃到苦头吗?”
“不然咱们赌上一赌。”
“不敢,不敢。那么,丢掉的东西要怎么办?”
“丢掉的东西自然会拿回来,而且,那玩意如今也说不上重要了,即便拿不回来,也无伤大雅,叫取缔队去找阿吉,只是方便一网打尽。等取缔队这件事落下帷幕,神堂会依靠外人的时代便结束了,不再绥靖妥协,不再后退一步,你就等着看吧。”
“会长雄才大略。”
“少拍马屁。”神堂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难掩笑意。“不过我倒是很想看看,取缔队究竟会怎样与神堂会反目成仇,是另有计划呢,还是直来直去。”
“恐怕他们不会有太多计划。”
“哦?为什么?”
“时间不允许,”田虎盛挠挠头顶,似笑非笑,“若他们真的想拖延,我们也可以敲打敲打他们。”
“手里没有把柄,怎么敲打他们?”
“会长敢在没有把柄的情况下把这种任务交给外人,想必是自有打算。”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取缔队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的目的罢了。”
“为何这么说?”
“三流组织罢了,”神堂取向田虎挥了挥手,两人向花园深处漫步而去,“三流组织罢了。看似深入漩涡之中,实际上却连个边都摸不到,若非池部组长出手,我还真想不起来他们。”
“会长对池部老弟有什么决定吗?”
“决定倒是没有,只是感谢他终于派上了用场。不容易啊,堂堂我神堂会两大门神,竟都成了取缔队的鹰犬。”
“池部老弟也是念在和大介的旧情才出手相助,不至于说成是鹰犬吧。”
神堂取冷笑两声,摇了摇头。
“若不是,自然是最好的。但池部组长的忠心不在我这,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叫他少些插手会内事务。这方面既然是你负责的,你就找个时间传达给他好了,用词委婉点,毕竟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动得了他的人,神堂会里也没有几个。”
“会长说的是。”
“下去吧。”
田虎盛微鞠一躬,便离开了。偌大的花园里,只留下神堂取一人。
田虎盛疑虑颇多:十六组二十诸天里的情报跟踪,向来是田虎组负责的工作,不仅对外,对内也是如此。池部踉救援取缔队时,田虎盛得到消息的时间甚至比池部组还要早些。按理说,若要负责盯着取缔队之流,是犯不着会长直属人马出手的(自然,田虎盛也早已派人盯住了取缔队),会长表面上对取缔队满不在意,实际上却动用了平时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出的手段。
自然,若是会长行事次次皆可预料,还不如被他亲手拉下马来的好。前代退位,会长就任之时,会中曾对神堂取多有微词,基本都是对他资历的疑惑。会长一职交接之时,神堂会老人不少,有希望接任下一任会长的人选也不少,但谁也想不到,接替前代坐上会长位子的竟还是神堂家的人。
但如今看来,除了神堂取,却是没人能配得上这个位子。田虎盛也只是有过短暂的怀疑——在他看到神堂取办事的手段后便没有过了。所以这次的事才让田虎盛尤为摸不着头脑。
池部踉暂且不论,会长那夜几乎是纵容阿吉和有希将东西盗出,只是派真寺焚在两人逃亡之路上劫杀一番,本来是不应该出人命的,但真寺焚素来不听指挥,是连前代都头疼的问题人物。可能会长这一次是想借取缔队之手好好教训一下真寺,但田虎却对取缔队是否能做到这点保持怀疑。那罗延天如今是在取缔队做事没错,但他毕竟已离开地下世界多年,不像真寺焚每日活在鲜血淋漓之中。
但田虎盛对真寺的评价向来一般,自然他们之间没有什么过节,但从不将动刀枪当作处理事务第一选项的田虎,实在不看好凡事只讲究一个杀字的真寺,他手下那个三木倒是不错,行事稳重,与真寺大为不同。但终究资历尚浅,等到他坐上组长的位子,自己怕是已经入土为安了。
田虎盛给部下去了两个电话,跟进了一下取缔队那边的状况。他皱起眉来,听上去取缔队应该已经和阿吉有了联系,但两边具体聊了什么,还是不得而知。可以预见的是,肯定是些与神堂会不利的事情,如果会长的猜测是对的,这讨论很可能与真寺有关。如果在他年轻的时候,田虎甚至可能亲自给取缔队送上一份大礼,但他早已不再年轻。
田虎揉着眉间,过度的思考叫他头疼。年纪渐长之后,他便染上了这种头疼病。如果神堂会还是曾经那个直来直去的组织,那么他将会轻松许多,但神堂会不仅没有,反而变得更加诡谲起来。他有时羡慕池部,他和大介是自己最看好的后辈,但时过境迁,大介已身在敌营,池部组大势已去,但他羡慕池部踉的清闲,偶尔喝喝小酒,大部分时间都无事可做。
想到这儿,他不假思索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另一个电话。听筒对面的那个人和他一样,正挨着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好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