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寺焚贵为神堂会十六组二十诸天其中之一,自然也有属于自己的名号。如同池部踉的密迹金刚和田虎盛的广目天王一样。但真寺的称号却绝少被人提到。他自己对此也不甚在意,因为他所中意的并非神堂会钦定的名号,而是前代送给他的,如今已如同他姓名一般的那三个字:佛掩面。
这三个字虽不至于成为母亲深夜用来吓唬顽皮孩子的洪水猛兽,在地下世界也可说得上是如雷贯耳。
在那罗延天还未退出神堂会时,真寺焚是其门下的得力干将,数年前,在他帮助那罗延天做完最后一票后,便顺理成章的接管了后者本要坐镇的直属堂组,前代送给他的这三个字别名,也是从那一次行动中得来。
佛掩面,是谓佛陀为之掩面。即使在神堂会组长这个人人冠有二十诸天佛号的地方,能让佛陀掩面的,也只有真寺一人而已。
但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喜欢搏杀,只是杀了很多人。对真寺来说,这就是加入地下世界的本来意义。铲除一切危险,面对所有敌人,不管手段有多阴险毒辣,不管有没有下去死手的必要,对真寺来说,这根本都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真寺焚敬佩的人很少,其中两人便是地下战争之时赫赫有名的神堂会门神二人。
那罗延天——小林大介;和密迹金刚——池部踉。
这敬佩之情也并非有多复杂,单单是因为二人勇猛非常,有以一当百之力。
超能力者在地下世界一直不是什么新闻,神堂会和伊东路联盟内部训练出来的超能力者也不在少数。很多人认为,未来地下世界的战争。将是超能力者的战争。
但就是这两人,挡在了各路超能力者面前,将他们杀的片甲不留。甚至可以这样说:神堂会能有今天,那罗延天和密迹金刚居功至伟。
但今时毕竟不同往日,大介背叛了信条,脱离了组织。池部踉稳坐组长之位,却不见当年勇武。
说到底,真寺焚所敬佩的。其实是昨日的门神,而不是如今的两人。
如果说真寺焚敬佩的人还有其他,那就非前代莫属。这位一手将伊东路联盟打入深渊的老人,提拔他做了组长的老人,也是赐给他真正名号的老人。
关于前代的事迹,各路消息虽多,但大多都不是事实。
前代虽然伟大,但真寺焚很明白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在这一点上,他执拗的性子堪比对搏杀的执着。真寺组内从未议论过前代之事,这是真寺焚亲自下的命令。
他不经常给出命令,事实上,组内繁杂事务向来都是交给三木真代办的。他不喜欢处理文书,也适应不来新任会长那阴森森的计谋。他虽狡诈冷酷,但也从不曾借谣言之口办成过什么。真寺很瞧不起高桌上大人物所摆弄的花样。也自然不屑于与他们为伍。若说他心高气傲也罢,可真寺偏偏没有什么心气,甚至连这个组长的位子,也不过是在搏杀之中偶然坐上去的。
但虽然不适应,该听的命令也还是要听,比如阿吉有希一事,会长下达的命令是杀死二人,真寺明白这其中必要,但还是失手了,这两个小贼中,竟有一个舍命阻拦他,作为回报,真寺让他死的十分痛苦,但逃走的那个——应该是阿吉吧,竟没有追上,甚至让他逃掉了。这是前所未有的失态,真寺明白得很,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补救。会长也给了他重来的机会,要他和那什么取缔队联手追捕阿吉。真寺不熟悉取缔队的情况,但他知道那罗延天如今为取缔队效力。但一直也没有听到跟踪取缔队的手下回报关于那罗延天的消息。
这不免令真寺心生疑惑:那罗延天究竟去做什么了?如果他没有和那位大姐和眼镜男一起行动,那自然是在处理其他的事,只是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仍是不得而知。真寺猜测田虎盛和会长可能有些眉目,但却实在没兴趣这么快就开始打探消息。他手下虽然有不少得力干将,但要论起打探消息,仍是没人胜得过田虎组。
想来想去,真寺还是打算将这件事交给三木真负责。在年轻一辈里,他是最能让真寺放心的人。组里有很多人才没错,但真寺不喜欢和自己一样疯头疯脑的人,尤其是这样重要的事,交由其他人来办,最后八成会一无所获。
“喂,三木老弟吗?好了,不用那么客气嘛,咱们是什么关系我还不清楚吗?……就说了不用这么客气,这次是有件事想交给你,没错,是有关那个取缔队的事,小林大介,你听说过吧,就是曾经的那罗延天,也是我的老爹……没错,我想让你查查,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是的,找到了就告诉我……先这样,别的到时再说。”
三木在对方挂掉电话前鞠了一躬, 随后便马上陷入了苦恼之中。老爹能信任他自然是好事,但如果每次都交给他这种捕风捉影一样的任务,就算是三木,也慢慢开始头疼起来了。
既然老爹说了要亲力亲为,那么这件事就不能交给其他人来办。真寺向负责和取缔队定期联络的组员打探了一下,得到的结果是自从那天以后从未有得到过关于大介去向的消息,他就像早知有什么会发生一样消失了。既没有出现在真寺组的情报网中,也没听说田虎组有得到什么靠谱的消息。
三木很明白老爹无视取缔队而直接要他打探有关大介的消息是为了什么,甚至可以说,三木明白老爹此次究竟是为何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一切都是为了那个男人。二王尊。门神。力士。老爹曾经的老爹。
小林大介。
如果没有他在,老爹怕是连理都不会理会会长的委托。而就算他真的毫不理会,也只不过是另一次平平常常的真寺行为罢了。
但老爹没有拒绝,而是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这背后的原因,想必不止自己,会长等人应该也清楚吧。
再一次接近那个令老爹踏上黑道之路的,使他成为他原本便是自我的那个人。只是为了这样的理由,只是为了再见他一次,老爹选择接下了这次任务。
佛有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但真寺焚从不曾是前者。没有人,没有人见过菩萨低眉时的真寺,就算有,恐怕也被金刚怒目除之而后快了。
但即便是如此暴戾的老爹,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甚至是敬仰之人。
二王尊,这引他走上黑道之路的两个男人,必定算在其中。
如果不是的话……三木就再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三木想了想,决定在跟踪断掉的点上开始追查。据组员说,陈和那位不知名的眼镜男就是在大街上七绕八拐,活活甩掉了两批跟在身后的人马,丢了踪迹。
对三木来说,这绝不能说是正常。取缔队能甩掉真寺组尚且在情理之中,但若想甩掉田虎组的监视,需要的可就不仅是一两个专业人士了。
“你要么出动一整个城市欺骗田虎盛,要么田虎盛就咬在你的身后。”
考虑到他们既没有出动一整个城市的能力,又逃掉了田虎组的跟踪。那么放眼远江市内,只剩一个人还有这个本事。
三木不得不这样猜测,因为这是唯一留下的可能:阿吉已经和取缔队有了联络,甚至帮助他们逃脱了田虎组的眼线。
从跟丢到现在,差不多一天已经过去了。想必阿吉已经和取缔队聊了许多,再考虑到取缔队迟迟未回报真寺组之事,两方恐怕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
但这不是三木应该处理的事,老爹交给他的任务非常简单:找到小林大介。仅此而已。
尽管华影盗已经和取缔队有了联系,也无妨。
真正重要的,是大介的去向。
但自取缔队和神堂会貌合神离的联手以来,大介一直未曾露面。合理的解释是:他一直有其他要处理的事情,导致自己和取缔队本部——也就是陈和眼镜男——分开行动。
医院事故那夜——也就是有希命丧老爹手中那晚,取缔队很明显的和一个十分了不得的超能力者起了冲突,见了刀枪,甚至险些没了性命,若不是池部大哥……
若不是池部大哥出手相助。
是池部大哥出手相助,而不是大介。
但按常理来说,不应该是池部大哥。至少,取缔队没有寻求黑道帮助的理由,即便池部踉和大介是旧交。
除非有什么让她们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是选择池部大哥来救援,而是没办法叫大介前来。
也就是说,至少从那时开始,大介便已经在负责其他任务,和本部分开行动了。
那么只要找到他当时的行踪,就应该可以循迹找到他的下落。他去了哪里,以及,他做了什么。
想必老爹会对这件事非常感兴趣。想到这里,三木马上付诸行动,打给了自己在田虎组中的老友——两人关系十分密切——要他调出大介在医院事故前后的行踪。
对方回复得很快,片刻之后便传来了一份又一份的文件,三木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抬头的文件日期正是医院发生事故的那一天,更早些时候,有线人称大介随同一位貌似学生的人走进R大校门,又在约一小时后出现,两人一同乘车离开了市区,目的地是那位河野教授设立在市郊的研究所。接下来的一夜,两人都老老实实待在研究所中,第二天清早,携第三人离开了研究所。
有关这个神秘的“第三人”,对方传来的文件中,只有这一点资料。但那个学生模样的人,记录就相对详细一些:姓名,年龄,身高,照片,住址,被一一列成表格。
看起来,大介一直在陪同这位学生模样的人一起行动。从医院事故开始那天便是如此,如果这便是他未能与陈联手的原因,那么这位学生就成为了寻找大介下落唯一的突破口。
在三木的印象中,取缔队是直接隶属于军部的组织。也就是说,在招募队员时需要格外谨慎,虽然找个学生进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未免太低,低到无需介意。硬要说的话,这人反而更像是个想甩也不能甩的累赘,因为不得不带上他,所以才带上他。
会是不小心目睹取缔队工作的当事人吗?自然不是,三木虽然不了解她们的行事风格,但尚且知道,取缔队中有能清除他人记忆的便利超能力者存在。理论上,不管有多少目击证人,都不是问题。
那么,取缔队还有什么不得不带着他的理由,甚至还派出了那罗延天保护他。这背后的缘由,三木想不到。
但是没关系,这背后的缘由究竟为何,并不是三木需要明白的。他需要知道的只有那罗延天在保护他这个事实而已。
派人保护,即为软肋。而发现软肋,便要立刻出击。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谁都会明白的道理。
虽然麻烦了些,但他还是设法搞到了这名学生的交际圈。真是小的可怜。三木心里想。对大学生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可怜。
三木翻动手机查看那零星的几个名字,最终有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事毕。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向老爹报告自己的发现。三木找到最近通话里的第一个号码,拨了回去。一五一十向老爹报告了自己的发现,包括那个学生的情况,和第三人的存在。真寺老爹先是没头没脑地称赞了他两句,随后话锋一转,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找到那个学生的朋友,逼他出来,如果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那罗延天也会一并出现。”
“很好,很好。那他若是没出现,你打算怎么负责?”
“老爹不用担心,如果那罗延天没有出现,那一切行动就都是我一人私自所为,与老爹无关。”
“……”
“我逗你玩的。”
“老爹,请不要开玩笑。”
“好啦好啦,我不开玩笑就是。那么,这事情就交给你办,那学生的朋友也由你来找,如果他真的出现了,我自会到场……”
“那么,拜拜啦。”说完,真寺便挂了电话,又将一切都交给了三木。
需要的牌已经尽数凑齐,召集些组外的人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三木有些可怜那个即将被绑走的学生,但这工作不允许他生出多余的感情。私情是大忌,但是……三木明白的。
实际上,从准备计划到召集组外的人手只花了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远比三木计划的要快,甚至太快了,快得令人担心。他曾两三次停下来检查行动。但这是个简单的计划,几乎是每天都会执行的,再单纯不过的绑架计划,实际上,没有什么地方是会出错的,只是涉及到了门神,让他不得不小心。
说来可笑的是,虽然三木真在电话中对自己的计划确信无疑,但实际上对这种拙劣的绑架案能否引出门神,他心中尚无把握。即使自己口口声声说一旦计划失败一切责任由自己承担,但他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老爹是否能够即时赶到现场。
如果门神真的出现,老爹又慢了那么一步的话,恐怕这车内能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
虽然从未亲眼见过那罗延天,但会中的流言蜚语三木总是听过的。而关于那罗延天的,都是些可怕的传闻,不能转述的传闻。事到如今,三木只能希望传闻不是真的,或是大介已经在退出神堂会后失去了曾经的身手。若非如此,此行凶多吉少。
R大学是旧校,新的宿舍楼还正在修建之中,很多学生都住在校外不远的郊区。经过打探,这次要绑来的那位也住在那一带。
雇来的人全部都是职业的小混混,只收钱,不多嘴,三木没怎么和他们打过交道,因为真寺组平时并不需要遮掩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们也并不知道三木的真实身份,若他们真的管不住嘴,日后杀掉便是。车上的小混混全部打扮成推销员模样,平日里便有很多推销员在大学四处流动,所以不会引人注意,那学生独居在一楼,车停在门外,紧挨着人行道,一个人负责敲门,两个守在门旁,其余的人都在车上,三木遮好面孔,静静坐在副驾驶。
如何将人安静地带出来在平时是个不小的问题,封住被害人的嘴很难,想一下就将人敲晕也不容易。但这种地段居户很少,大多都是空房,无人居住,学生一般都住在更靠近学校的地方。偏僻如此,发生争执和斗殴也不奇怪,想必仅有的居民并不会在意些许响动。
不多时,伴随一阵晃动和骂声,三木感觉到有什么被扔进了面包车里,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和那位倒霉蛋对上了眼。
“恭喜你,沈约同学,你被绑架了。”
叫沈约的学生嘴里被塞进了一团破布,呜呜直嚷,在后座翻身蹬腿,被某个小混混给了一拳后,稍微冷静了下来。
“布就塞着,不要拿下来,走吧。”
面包车慢慢起步,离开了沈约居住的公寓楼。
“把他的手机拿来。”三木向后伸手,马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坠在他的掌中。沈约的手机,指纹解锁,平时可能要花些功夫,但既然主人在场,逼他按个手指也不是难事。
车向目标地点开去,三木开始翻找通讯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人并不难找。翻了三两下,就看到了那学生的号码。六分仪距,奇怪的名字。电话不急着拨出去,他们离目的地还有一些距离。后座有两个不安分的小混混在揪打不肯就范的沈约,被三木呵住了。
“下车之前不要再动他。”三木摆摆手,似乎是在示意,“等到了地方再说。多少留些淤青就可以,主要是脸上。”说着他便在自己脸上画了个大圈。
放下沈约的手机,拿起自己的手机。三木还是决定给老爹打一个电话通知他,也好让自己心里有个底。但老爹却迟迟不接电话,似乎是不想接,也可能只是忘记带在身上了。
虽然心里惦记,但三木也不敢再打他的电话了。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祈祷这个本就没有什么计划的计划不会出太多错。
时间过的太快。从老爹交给他任务开始到现在,也不过区区数个小时。三木垂下头去,想要休息一会儿,但完全没有休息的状态,平时枕戈待旦习惯了,到了真的见刀见枪时,他整个人却发起抖来。三木极力按耐住身体上的异变,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此时慌乱起来,那些雇来的人也会步他的后尘,这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任何帮助。
那学生可能是累了,停下了含混不清的呢喃,也不再扭来扭去,只是安静坐在后排,大喘粗气。
三木很想回头取出他嘴中的布团,但又实在不清楚该问他些什么,他心底的某一部分被这次任务影响,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三木想,这应该是恐惧。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答案,他不知道,也不明白。
“大哥,我们到了。”开车的小混混踩下刹车,停靠在废弃工厂的红砖墙外。“就是这里。”
“带他下去,稍微收拾他一下就可以了。”三木开门下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身后又传来一阵喧闹和踢打的声音,很快安静了下来。
“大哥,把他放到哪里。”
“随便找个方便认的屋子绑好丢进去就可以了,你们就在四周守着,我一个人进去陪他。”
大门内就有这样一个单独的铁板房,原本漆成绿色,现在油漆已经斑驳脱落了。屋内只有一把椅子,三木坐着,沈约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三木从腰间摸出枪来,轻轻摩挲,枪口对准沈约的头,扣下了扳机。
“磅!”
“对不起啊,小哥,心里总是忍不住想吓吓你。”
枪里没有子弹。但沈约活像已经死了一回的样子。三木俯身抽出他嘴中的布团扔到一旁,沈约大口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木盯着沈约,像在观赏一个活物件。
“小哥,知道为什么今天请你过来吗?”
沈约移开目光,没有回答。
“不知道吗?确实,这种没头没尾的事,知道才是有鬼。”
“我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位你的朋友,”三木慢慢坐直,从衣服内袋中掏出一把子弹,一个一个按在弹匣中。
“你的那位朋友,会帮我引荐他的另一位朋友。”
子弹上完,弹匣进仓,咔嚓。三木将枪口再次对准沈约。
“我需要你安安静静地听完我打电话,打给你的朋友,六分仪距。”
沈约瞪大双眼,惊恐地望着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