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27分。天上飘着毛毛雨,空气浑浊使人窒息,连呼吸时鼻腔都接触得到潮湿的水汽。路上的轿车开着雾灯和雨刮器,轮胎溅起水塘偶尔会打湿路人的裤脚。梁勇辉组织班上的学生护送陈拾回家,但被陈拾拒绝了。

陈拾今天没有收水瓶,将小灰托付给杨柒,刚走出校门就被带着一大帮人的张雨洁拦下,一路推搡到“小树林”。

蒋妍也是欺负陈拾的其中一员,一路上她替张雨洁放“狠话”。

雨水顺着“小树林”巷边的沟槽流过陈拾的脚边。在“小树林”里抽烟的高中男生见势不妙溜走。

十几个人高马壮的男生在背后,还有木泉市高中扛霸蒋妍撑腰。张雨洁咄咄逼人:“切,杂鱼货色,给老娘死里揍。”

陈拾把书包放在钢管上,准备迎接暴风骤雨的敲打。

在蒋妍示意下,男生们围上来踢陈拾。陈拾抱头蹲在地上,在细雨中“摇摇欲坠”,表情不痛不痒,脸埋向地面不让张雨洁和蒋妍看到。倒是踢陈拾的男生们像在用力踢钢板,踢久了脚上又麻又痛。

陈拾不知被谁一脚踹在地上,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沟槽上。脏水打湿裤子,陈拾恶心。

蒋妍的心脏抽了一下,差点就充上前去扶陈拾了。

陈拾故意把头歪向一边,配出“呜呜”的啜泣音效,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流下,就像他在流泪一般。

一个静思高中的男生给张雨洁撑伞。张雨洁站在伞下,蔑视陈拾,臭骂道:“你这个没娘养的败类,死吗货色,老娘不好惹,懂吗?跪下来,说‘我错了,我有病’。”

陈拾“呜呜地哭”。

张雨洁抱手:“跪下来!”

“行了。”蒋妍站到张雨洁面前调解道,“小妹。你和他这种小喽啰一般见识?”

张雨洁眨了一下眼睛。

蒋妍:“有这时间不如上分打游戏,让他长长记性就得了,事情做得太绝不合我们的规矩。”

“切。”张雨洁不屑,一双死鱼眼翻了一下,“垃圾玩意,打你脏手,踩你脏脚,以后见到老娘绕道走,别出现在我面前。说我坏话之前也要掂量掂量,不然就不这么轻易放过你,懂吗?”

陈拾:“呜呜。”

张雨洁:“看看你这孬样,话都说不出来,小心我下次把你嘴巴给缝了。”

陈拾没呜呜了。

张雨洁“哼”了一声,翻荷包,只翻出了五十块。张雨洁黑脸。

蒋妍:“算了小妹,为了这事收你的钱够多了。”

“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下次见面我会把钱补上。”张雨洁转身。

给张雨洁撑伞的男生跟在张雨洁后面。

张雨洁怒斥:“滚开!”

撑伞的男生定在原地。

毛毛细雨停了。夹出“小树林”范围的房檐上降下的水滴雨一样落在陈拾头上。

“是谁尿在我头顶?”陈拾描述道,捡起地上的书包,没事儿人一样站起来。

蒋妍跪下,头顶抢地,“对不起!”。

和蒋妍一起的男生们傻眼,学蒋妍趴跪的动作,“对不起!”。刚刚踢“钢板”的男生们脚踝疼得发抖。

陈拾:“我擦,你们这是在干嘛?不嫌脏啊?”

蒋妍仰头,头发上有泥迹,刚染没多久的一髫白发脏成棕色:“陈拾,实在糟蹋你了。”

“哈。”陈拾发笑声脱口而出。“你倒是跪着说话不脚疼,跟你一起跪的小弟脚疼得要命吧。”

蒋妍:“他们活该。”

刚刚给张雨洁打伞的男生应和:“对,我们活该。”

“额。”陈拾揪下一些头发上水渍,甩两下手。“跪在地上,是不是不想还我人情了?”

“没……这哪儿的话。”蒋妍站起来,对男生们指点:“一个二个的快起来,想挨批?”

男生们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大姐,我错了。”站最前面的平头男生低头。

蒋妍:“你哪错了啊?”

平头男生:“我不该把这位小兄弟踢进下水沟。”

“知道就好,抬起头来,给陈拾好好道个歉。”

平头男生抬头,郑重地道歉:“对不起。”

“没事儿。”陈拾回道。“你们不要喊我出医药费就行。”

平头男生:“你没要我们赔医药费就万幸了……陈拾兄弟,你的骨头好硬。”

“我练过的。”陈拾给平头男生解释,然后对蒋妍说:“你欠我人情,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

“说吧。”蒋妍用餐巾纸擦头顶,见陈拾的头发未干,分出一半给陈拾。

陈拾用纸擦头发:“你认得张郝敬对吗?住在金沙山上,张雨洁的爸爸张郝敬,你曾经住过他们家。”

“对。”

“我想见张郝敬。你帮我把他约出来。”陈拾擦好头发,顺手把纸丢进脚边的沟槽。

蒋妍:“你不会是要去告状吧,这可不像你。”

“哪是去告状?”陈拾拍拍蒋妍的肩膀,顺便擦手。“放心,不找张雨洁的麻烦。你把张郝敬约出来,就说是你木泉市的朋友拜托的,星期六星期天,地点他定。”

“我尽量。”蒋妍坦白,“但得先说明一下,张叔很忙,你不一定这个星期能见到他,也许下个星期,也许下下个星期。至于你要找他做什么,你自己和他商量。最好不要牵扯到张雨洁,张雨洁这丫头张郝敬管不住。”

“我懂。”

“唉。”蒋妍叹气,“先这样吧,这次有劳你大驾光临了。”

“不劳不劳。”

蒋妍和静思高中的一众男生走了。

陈拾抬头。

屋檐上的雨小了,溅起的水液最多沾到裤子。

雨停后,天气阴凉。“小树林”附近的空巷也有了些许人气。陈拾走到沉沙街时,给杨柒打了一个电话,询问家里的晚饭有没有着落,需不需要他带些吃的回来。

豆沙拾伍和西门拾肆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早早就在外面的餐馆打包了饭菜。

陈拾到家时,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吃过饭了,剩下一些冷菜冷饭放在长桌上等陈拾来吃。

陈拾吃饭的时候,长桌上还有另外几个人。

小灰练字,念头却在安悠悠身上,脸上羞得煞红。安悠悠阅读小灰的本子,偶尔憋不住了笑一下。安悠悠每笑一声,小灰脸上更红一筹。

杨柒刚出房间给陈拾倒了一杯水,注意力全在陈拾身上。“身上这么脏,干嘛去了?”

小灰听到杨柒的话,看向了陈拾,捂住了嘴。

“吃屎去了。”陈拾咽下一口冷饭和“凉菜”。“果然还是餐馆里的更好吃。”

“你碰到什么事了?”杨柒担心道,“是不是有异常事件?”

“没有异常事件。”陈拾轻松地开玩笑,“天上下雨,地上太滑,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一失足千古英明毁于——”

这时,覃月轻从房间里走出来。仿佛火山灰撒到陈拾身上,陈拾定格。

“月轻姐。”安悠悠打一声招呼,继续看小灰的本子。

覃月轻点点头。

杨柒问覃月轻:“干什么去?”

覃月轻:“收容所,教学生。”

杨柒:“妈妈叫你去的?”

覃月轻不回答,开门而去。

杨柒回头看陈拾。“陈拾——陈拾?覃月轻已经走了。”

“哦。”陈拾重新开始吃饭。“她去教学生?”

“好像是。”杨柒说,“妈妈说了,收容所差几个指导异常转正的老师,就叫你和覃月轻去顶一下。你不知道吗?”

陈拾闷闷地刨完饭,喝一杯水。“覃月轻也要去我真的不知道,她今天一天都没和我说话。可能因为我的自作多情,被她讨厌了。”

杨柒双手握在桌上,眼睛盯着双手。

“你想什么呢?”陈拾。

“我没想。”杨柒醒来。“我还想问你,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邋遢,因为……覃月轻?”

“我看开了。”陈拾摇头,“我可是长记性的,在她面前你你我我的太没面子了。”

“对不起。”杨柒埋头。

陈拾:“你是今天第N个对我说对不起三个字的人,有啥对不起的,你不就是因为喜欢我吗?何必愧疚呢?”

“是啊……”一把火烧在杨柒心里,榨干了所有氧气,她不畅快地喃喃自语,“我不就是因为喜欢你吗?”

吃完饭,陈拾把今天的作业交给杨柒,洗澡换衣服洗衣服,又坐回长桌边,瞧小灰和安悠悠在干什么。

安悠悠把本子还给小灰,开始点评小灰写的文章。

小灰写了一篇小说,大概情节是一个丧父丧母的小孩逃出孤福利院的故事。

安悠悠:“你写得太不真实了,现在都2017年了,福利院哪是这个样子?又脏又臭?一日三餐都是稀饭煮青菜?孩子不是残疾人就是疯疯癫癫的精神有问题,照顾孩子们的阿姨连小娃娃的玩具都要没收?主角最后还饿死了?你写得太惨了,这样写没人会来看的,看的人会觉得你很幼稚的,用一个词来形容你,应该是中二。”

小灰虚心求教,连连点头,笔上不停地记,抬起写字板:改的办法。

“看看姐的办法好不好。”安悠悠挺胸抬头,“首先,我们得安排主角的父母。”

小灰疑惑:主角是孤儿。

安悠悠伸出一只手指:“咳咳,这你就不懂了吧,主角的父母看似早已去世,其实还没有死。主角得知父母没有死的消息,离开孤儿院去寻找父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后和父母团圆了,happy end。”

小灰挠头。

坐在一旁的陈拾看不下去了。“小灰,别听她瞎扯。按你的想法写,写你自己的东西。”

“嚯……”安悠悠不满意了。陈拾威胁安悠悠一眼。安悠悠嘟嘴巴:“我不过说说我的意见嘛。”

陈拾和善地看向小灰,动用余光瞄准小灰手下的本子,像头奸滑的老鹰。

小灰回眸,和陈拾对视。

陈拾眼疾手快,一把抽走小灰手下的本子。

“啊!”小灰没抓到本子,扑到桌子上。

陈拾:“嘿嘿嘿,小灰的故事我收下了,让我好好拜读一番。”

小灰着急,手忙脚乱地在长桌上起身,走到桌边不敢往下跳。

陈拾冲进房间锁上门,打开房间里的白炽灯,慢慢读小灰写的小说。

小灰终于从长桌上爬下来,走到房间门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安悠悠飘到小灰身边抱小灰的肩膀。“坏蛋陈拾,连小灰都要欺负。”

小灰连连摇头,泪珠一颗接一颗,手不停地去擦。

“欸哟。”安悠悠飘过去拿回一沓纸巾。“你都急哭了……”

小灰摇头回应。

安悠悠试着移动小灰。小灰像倔着脾气的小孩,不肯离开房间门外。

小灰写的小说并不好,全篇翻来覆去都是几个常用词汇,语句多有错漏,故事里的人物坏人是一个样子,好人也是一个样子,说的话也没什么区别,故事情节也非常幼稚。一篇大概一千字的小说,像一本艰涩难懂的流水账。

陈拾连猜带蒙地读完了,不自觉地佩服小灰。他最清楚小灰学习写字写了多长时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一个一字不识的文盲提升到能够进行最基础写作的写作者,小灰付出了多少努力?

陈拾深入自己的内心去看小灰写的故事,很认真地读完了小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