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马车。
通身黑色的奇异服装。
残破不堪的木制高楼。
织叶只想往人少的地方跑。这里的人的奇怪装束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穿过狭窄混乱的木制楼间巷道,她又拐进两栋高大的大理石建筑间的夹缝里。
剧烈的喘息仿佛撼动着周边狭窄的墙壁向里收束着一般。织叶担心跑的太快会墙壁夹伤。
眼前是深不见顶的高墙围成的一小道狭窄的光明。
地面上满是潮湿腥臭的淤泥。
忽然出现在道路前方的青石板上压着厚厚青苔,踩上去仿佛就要滑倒。
但这些都没能使织叶的脚步放慢,她,不顾一切的快跑——简直不像在逃避着什么而跑,倒像是在追逐着什么似重要之物似的。
织叶想到了小时候,有几次在北方乡下过的夏天。
蝉和山鸟响沸的午后,织和几个不知道名字的小孩在山溪边的毛谷树上寻找着午休的天牛。夏天林子里面却密不透风,但在小溪边玩耍的孩子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每次等到很晚的时候、大概是远山边的火烧云红得像熟透的柿子的时候,奶奶会站在家门口呼喊她的名字,让她回家吃饭。
那个时候她是这样跑着的吗?织叶忽然这样想。那个时候她有像现在这样拼命吗?
明明那是感到开心的时候——那个时候我有像现在这样拼命奔跑吗?
织叶无法思考,她没有条件想更多了,她想离开这里。她害怕……或者前方更危险。
本就狭窄的两侧高墙,像忽然向里靠拢一般,开始变得狭窄。
……
那边……
那里是——
织叶深吸一口气,蜷缩起身体,起身飞越那一线光芒。
魔法的世界猛然在织叶的身后收束。真实犹如在一片坍缩中重建起来。
这里——
承载着信息的光芒汇入她的眼眸。
高楼,公车和马路,川流的车流,拥挤的人群,还有……
出现在织叶眼前的是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
也许现在还用“陌生而熟悉”这样的词汇显得很土气。但这也只是忠实的描述那一时刻的映像。
“陌生”是因为织叶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在哪里——她不认识这个街道。
“熟悉”是更为宏观地比较刚才织叶经历那个世界和这里,这里是符合织叶印象的普通现代城市应有的模样。
这也许就说明了,到现在为止,织叶一连串的奇怪经历已经结束了。
“终于好了!”
织叶疏了一口气。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要赶紧回公司,翘班太久一定会让他们担心的。
织叶正了正衣领,混入人群,想去找像是公交站台的地方。
织叶抬起头来,用很不舒服的视线仰视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高大的男士。
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有一些不对劲。
是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吗?还是刚才的奇怪经历所造成的?大概只需要等一段时间就会好过多了吧。
不重视这件事真的好吗?
织叶习惯性的偏过头来,斜望着街边的橱窗。在其中织叶看到一个显得突兀的身影——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紫色裙子制度的少女。行走在中午赶去上班的成人中间,稍微有点碍眼。
但她马上就意识到那个人就是自己!
故事并没有结束,织叶以与自己真实年龄不符的少女形象来到这个陌生的街道上。
现在的织叶,只有普通的小学生那么高,行走在人群中都要规避着成年人的脚步。
她逃到街边,站在大厦楼底下宽敞的小广场的阴凉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眼前。
当下。
刚逃出异世界的我所来到的城市,真的还是原来的城市吗?
还是……
真是糟糕啊。
变成了少女形象的我,在这个城市真的变成了不被任何人认识。已经没有办法回公司了,而且我也不知道回去的路。
如果身上还带着有一点闲钱的话,倒是可以搭班车回去,在网上查一下地图就知道路线了。可是钱包和手机我都没有带。
如果带着手机的话还可以向朋友打电话求助吧。不过现在这个样子,就算麻烦他们也没有办法,而且这种事情真的会让人相信吗?
现在的织叶已经无处可去了,只能等待着这样噩梦的结束。只能坐以待毙。
——我该怎么办——
织叶抬起头来向天空去询问,所得到的答复只有天空中悠闲而过的几片云彩。然而织叶从云彩中知道了答案。
并不是坐以待毙;也不是在毫无头绪的时候苦苦寻觅。仍满怀着期待,但是还是无所事事。
织叶想要想天空大喊,她还有些无法接受天空的答案,即使等待事情可能依然不会得到解决。她不敢相信等待。
可当她看到了一片奇怪形状的云彩,向着大楼后面飞去时——
织叶想要追上那片彩云。
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过人行斑马线,向十字路那边的街道跑去。
道路两侧是一大片的城市公园。大理石铺成的广场上停靠着售买棉花糖和氢气球的小贩。
今天这里的人真是出奇的多呢,织叶想到。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今天大概是周六吧。双休的假日,从今天就已经开始休息了。
如果中午没有发生这样的意外,第二天,织叶就能与闺蜜和那个男同事三个人一同出去游玩吧。那一天是周日,所以今天就是周六。
织叶的公司实行单休制,周日休假。并没有什么特别兴趣的织叶,假期时总是和作为朋友的闺蜜以及那个男同事一同出行。当然,因为性格的缘故,大多时候织叶并不会主动发言,她总是听着两人拿自己开玩笑,然后附和着几句。话题总是由另外两个人负担着。
织叶的心中常有一点怯意,因为自己像是加入二者之间的外人。
不过织叶的确是加入其中的外人,那名年纪轻轻就担任要职的男同事和她闺蜜本身就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就认识,之间十分要好,外人常笑说他俩的关系。
织叶也清楚,外人的笑弄不是事实。那名男同事也是刚入职的织叶在公司年会上,被认识不久的闺蜜强行拉去结识的。
此后他们三人就常常在一起工作和游玩。
不过这样的往事织叶很抗拒去想,尤其是在这种追逐着云彩的时候。
沙坑里还有玩戏着沙子的小孩,但年纪再大一点的中学生就没有了,大概都已经在上补习班了吧。
少女形象的织叶是个例外。在这附近所有的小孩子中,织叶的个子是最高的,已经高到不用上补习班的极限了。
这时,织叶在沙坑旁边看到一个哭泣的小男孩。
他看上去像是和家人走散了。
织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天空中的云彩。
大风刮了起来,沙坑边的树叶被吹得沙沙响,掩盖住了小男孩的哭声。云彩也以仿佛已经追不上的速度向两排建筑之间的天空的尽头飞去。
那朵云彩,在天空的尽头演变成了彩云。
把“云彩”翻转过来写就变成了“彩云”,两者间的意义却并不相同。
彩云。那是绚烂的云彩。那是仿佛CG一般的光线,在吸收了空气里洋溢着的风的因子后,变得缭乱不堪的绚烂颜色。
但这样凌乱的感觉。
但这样阳光的味道。
还有风的呼吸。
真的很令人流连……
已经没有办法追上了吧……
织叶疏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刚才的奔跑,她感到十分快活。
她转身向小男孩走去,她猜测那是与父母走失的小男孩。
男孩可能在跟着父母回家的路上,因为贪恋沙坑里同龄人的游戏而驻足,才跟丢了父母。
年幼的孩子离开了父母,忽然没有了赖以依存的照护。身处陌生环境的无助。以及被孤单感困住。
织叶小时候也曾走丢过,也是过路的人看到了哭泣着的她,把她送回了家的。
现在,本来已经长大成人了却又因为意外变成了少女的她忽然想要帮助眼前这个无助的男孩。
失去了原本存在的证明,失去了理所当然应有的东西的她,真的有能力把这个孩子送到他父母身边吗?
也许她并无法做到,但至少她想帮助他的心情是真的——至少可以告诉他不用担心。
织叶走到了那个穿着脏兮兮幼稚的迷彩装的男孩子身边。他看起来只有上幼儿园的年纪。
男孩的衣服上好像夹着学生证,从那里也许就可以联系男孩的父母的方式了吧?
我想要帮助他——织叶在心底这样说着。
她轻轻地伸出手,去抚摸小男孩儿的头……
……
——————
……
坐在一大片建筑废墟间的少女空洞的空洞自己的双手。她浑身湿漉漉的,胸脯还在浮动着,剧烈地喘着气。
黄昏的红光腐烂在一大片残云里,看起来像一团捣碎的橘子皮。西方的天际间洪亮得像熔化后滚烫沸腾的金子。
少女刚刚从街道上,一路奔跑到这里。或者说是逃窜。
这是一场大雨后的图景。
仰头可以看见,天空看起来并不像雨后的天空。但这并不重要。可供参考之物是善变的,即使得到这样的结论也并不奇怪。
但事实是如此。只需要在意片刻间的事实就好。然后闭上眼就忘掉一切吧。
闭上双眼忘掉一切吧。如果闭上眼能够忘掉一切,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的话。任何复杂难解的事都可以简单解决了。
“拜托你……”
少女失声说出口,
“拜托你……”
每一句话都好像沉淀着空泛的悲痛。
拜托……究竟要拜托谁呢?是拜托自己吗?拜托自己不要逃避。还是拜望天神?祈求让一切如初。
然而我已经死了。
是的,我已经死了,存在于此处的我究竟是何物?我也不知道。
显然我已经死了。因为谁也看不见我。
如今的我或许就是所谓的灵魂吧。
游荡于世间的孤独灵魂。不会被任何人看见。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只能在发现这个事实时拼命的逃跑,逃到没有人的地方放声哭泣。不。现在的我已经无法哭泣了。
悲伤重压着身体,已经哭不出来。
“为什么……”
原来从大楼摔下来时,从那时起我已经死了吗?后来经历的一切不过是灵魂在游荡。听起来多么可笑。
我还以为自己不过是穿梭到了另一个世界而已,可这种事情现实中怎么可能有?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妄想。
世界便没有穿越、性转、超能力,今日存在的意义早在昨日逝去!
如今的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在公园里与父母走失的那个小男孩,我还是没能帮上他的忙。
当我伸手想要抚摸那个哭泣的小男孩的头时,我才幡然醒悟,我已经不被躯体所束缚——没有人能够看到我,我也无法触及任何人。
真的是这样吗?
我肯定是死了。
如果不是的话,也想不到别的情况了。
正当少女做这样一通胡乱的思想的时候,她听到废墟中的积水里传来了阵阵猫的可怜的惨叫声。
少女被猫的悲鸣声所感触,去往了悲鸣声传来的那个方向——大桥的涵洞底下。
这是一条新建的大桥,通车后车辆往来的很稀疏。
住在废墟附近的居民想要去远一点的大超市就要从这里经过。还有他们的孩子,每天去上补习班也要经过这架大桥。
行车要去对岸的车主目的地往往是市中心的繁华地带,走远处的另一架大桥会更加近。长途运输的车辆,也往往会走附近的国道和高速公路。大桥因此受到车主的冷落。
但本身为通车而设计的大桥却意外担当着别的用途。世界本身就充满了意外,城市也是,只是大多数的人都不会发觉。
但织叶在大桥底下发现了猫。
一只受伤的猫。
那只猫的左眼处有一道极深的旧伤疤,不过更引人注意的是从猫的脖颈那里有一道切口一直延伸到身体底下,具体有多深的伤口不翻动它的身体是看不到的。血污沾污了猫毛。因为在桥洞底下,光线并不充足,他身下的泥水滩一片漆黑,不知有没有染上血色。
猫小声的呻吟着,听到声音就能感受到它的痛苦。这样的痛苦来自一潭泥水中间,那是刚才下雨的水汇集在这里。
织叶想要帮助它。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鞋。浅腰的运动鞋。因为刚才在雨中的奔跑,鞋子和小腿上都沾有干透的泥浆。
黑暗中又传来了一声呻吟,那就像一双黑色的大手,把还在犹豫中的织叶一把拉入黑暗中。
织叶仿佛没有看到泥水潭,干脆地奔跑着。不怕溅起来的泥水,她径直跑到猫身旁,轻轻的把猫从中抱出来。泥水把织叶的衣服染了几处微红。
——————
少年遇到少女的那天,少女穿着湿漉漉的衬衫站在霞光下。在明亮的霞光干扰下,他没有看清少女衬衫上血一样的淡红色,但他看清了少女怀中怀抱的那团黑色的阴影。那是一只受伤的猫,在少女怀中奄奄一息。
……
少女用祈求一样的湿润的目光盯着少年,那个目光在说:“救救它吧。”
少年终于注意到这样的目光而驻足。他抢在少女发出声音以前回答了少女:
“……喂,那只猫已经快要死了,没有人可以救活。放弃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少女用凄然的目光望向少年。她那如同清晨的紫阳花一般的面容让少年心动。
少年无法让这样的目光失望。他像接受了任命一样无言地从少女手中接过那只猫,然后他许下承诺:“我会救它的。”
这是这个有关城市黑色秘密的故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