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很晚才睡着。
“那天”是指星期六那天,也就是昨天。也是我在大桥下捡到了猫的那一天。
那真是充满了惊险的一天——作为对日常中某一天的总结,今早起来,我面对着镜子,这样对自己说道。
镜子里映着一张蓬头散发的女生模样。
日历已经告别了昨日,今天是星期日,星期日有星期日应当要做的事。今天将要发生的事一点也不比昨天的次要。
实际上,我自己也还无法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两周前在发生在海边的事。
那天气很晴,没有云,天空蓝得发白。织叶和闺蜜他们三人一同去了海滨公园。
在接受闺蜜邀请时织叶就觉得很抱歉而想要拒绝。
虽然不讨厌一起出去玩,但这段时间几乎每个假期,织叶都像向导一样带织叶到各种地方玩。虽然一个人很无聊,但也不想太耽误闺蜜自己的假期。
“没关系啊,反正折扣券也是在一个朋友送的。你就当陪我玩就好了。”电话那头说道。
“可是……”
“我明白了,那我把他也叫去可以了吧,我挂机了!”
就这样发展为了三人约会。
那天玩得很开心。但深夜即将分别时,织叶在饭馆洗手间口,听到男同事打电话说到要辞职的事。
今天也是三个人的约会,她下定决心要向他问得更清楚点。
不过在此之前,织叶又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
昨天还是我很久以来第一次晚睡。
经历了一系列奇怪事情的我,那天把那只受伤的猫交给一个少年后就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刚开始我担心自己已经成为了幽灵,不被任何人看见,已经没有复活的机会了。
当注意那名少年看见我时,我正为那一只受伤的猫儿感到困扰,并没有注意到那名少年可能是唯一能够看到我的人。
与那名少年分道扬镳后,我要尝试其他人招呼,但并没有一个人能够看到我。再想要找到那名少年求助时,却找不到他了。
我只好决定等明天同样的时间再去那里找他吧。
虽然不能被人看到,似乎没有实体,但很奇怪的可以感觉得到冷。理论上饿应该可以感觉到的吧,不过即使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我依然感觉不怎么饿。
暂时不需要考虑吃东西。如何在这个夜晚能够不受冻成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
我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而且即使有,以我现在的样子也没办法去宾馆入住。我也想过,反正没有人能看见我,其实偷偷混进他人的家里去过夜也没有任何问题。可我总担心这样做不妥,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
总之,那天深夜,最终没能找到住处的我又回到了建筑废墟,在大桥下被遗弃的管道中和上了双眼。
那天我很晚才睡着。黑暗中,寒冷和湿气侵袭着身体,我总感觉身旁有许多发着绿光的眼睛。
直到后来醒来时,我又躺在自己租住的公寓的床上。
人有的时候会苦恼,有的苦恼是为了某一个实际的目的,但大多数的苦恼都是没有意义的糖果子弹。
如果世界在某一天发生了异变——有一天,我们原本的平静、一成不变生活被打破了——如果发生了这种事,我们该怎么办?
其实答案只有唯一一个——那就是继续生活下去。简直如同废话一般的真理。
无论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它,然后活下去。
每当遇到一个难题,年轻的心就会去苦苦求索,我们会为生活和世界苦恼。而且这种苦恼,并不和为数学考试题而来的苦恼一样。
我们思考考试的数学题是为了求解,当我们得到答案时,苦恼就会随之消失。
但生活中的难题,我们往往就已经在接触到的第一时间知道了最好的选择方案,甚至于一个故事还没开始,我们就已经知道它的结局了。甚至于一个普通人的一生,还没有开始就能够看到终点。
人是渺小的,生命是多么狭隘。可是,即使如此。
即使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或者还没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面对苍白的爱情、面对人生一个又一个的选择关口、面对变化和生老病死,人会苦恼。
人总会进行毫无意义的苦恼。 即使知道结局不会改变,即使早已知道了自己的将来的选择道路——人还是会苦恼。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如此。
虽然昨天经历了那种事,虽然一早醒开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织叶仿佛并不在意似的。
她是彻头彻尾的存在主义者,她相信唯一的真理——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生活下去就可以了。她甚至不会总结经验,也拒绝进化,只要生活依旧还能持续。她大概不会认为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有什么差别吧。
但即使如此也不坏,怎样都不坏。
总之,织叶很坦然的接受了星期天清晨的到来。
如今,她正在梳妆柜前的,犹豫了一下,最终拿起了口红和粉底。
粉色的口红看起来还是新的,买来后就只用过一次。隔了很久,织叶再一次化妆,为了今天的约会。
——————
“喂,小叶,这里!喂!”
闺蜜站在人行斑马线的对面向等待着红绿灯的织叶大喊。这时,交通信号灯的显示刚好从红色变为绿色。
整个道路上并没有几个人,车辆也稀少的很,过马路的就只有织叶一个。
织叶用右手压住挎包,一边招着左手,一边向闺蜜跑去。
“哎呀,真稀奇,今天化妆了?”
“嗯,今天起来的早,所以就……”
织叶随便找了个理由,想糊弄过关。想不到闺蜜忽然把手伸过来,要去摸织叶的额头。
“太奇怪了,织叶,你不会发烧了吧?让我摸摸看。”
为了躲开闺密伸来的手,织叶慌忙压住肩包往侧面躲,
“别这样,我刚打了粉底,会把妆弄毁的。”
闺蜜总算收了手,捂住嘴大笑。
“什么嘛,织叶其实很适合化妆的嘛!”
“……”
“今天打算去哪里?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嗯……不太清楚。”
织叶把视线撇开,这边有许多餐饮的店铺,在醒目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有一家日料的招牌。织叶的目光刚好落在那上。闺蜜也循着目光望向那里。
“日料……日料如何,昨天做梦的时候就梦见好大一条三文鱼呢。”
织叶在大脑中想象着闺蜜所说的巨大的三文鱼的模样,然而,呈现在大脑中的只有招牌上画的生鱼切片。
“感觉会很贵的呀。”
“嗯,”闺蜜在离招牌不远处站定,“价格……好像的确不便宜呢,单次单人就一两百。不如在连锁酒楼里实惠……”
电话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闺蜜从包包中提出手机,织叶也清楚那是谁打来的。看到闺密和她畅快的通话的样子,织叶的心中不免有一些嫉妒。其中也包括电话没有打给她,而是打给了闺蜜。
……
“好了,我们就在那里等你。”
闺蜜对着手提电话说道。
那里是指街角一家位置较为偏僻的咖啡馆,但是实质上却在地铁站口附近,只是来到这里,要绕过百货超市的后门不太好找而已。店里平时人很少,所以是可以打十分的安静环境。
他和闺蜜本身都出生于本地,从小就是一起玩到大的玩伴。对这附近的环境比较清楚,所以知道这里也没什么奇怪的了。织叶相信如果不是他们把她带来这里,她恐怕就不会找到这么偏僻的一个地方。
织叶她们先来了,等了大概15分钟,那名男性同事才进来。
他穿着一件方格夹克衫,内衬一件圆领单衣,下身是一件深褐色休闲裤。在夏天这样穿显得有点过,但考虑到昨天刚下完雨,这样穿一点不特别的没有考虑。
点过咖啡,他原本严肃的表情猛地放开,笑着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来晚了。”
“难得啊……你已经连续两天迟到了,怎么?到了叛逆期了么?”
“我昨天也有迟到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想赖账吗?那你说说你怎么迟到的吧!”
“地铁坐过站了吧。”
“那再坐反程的啊!”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
“可是?”
“我刚到那边的站口,前一趟地铁就先走了。”
“你当你是做公车嘛?那条线的地铁是每五分钟一趟的吧?”
“是啊,所以只迟到了一会儿。”
“你当你小学生吗?不知道提前出发。”
“那大概是因为周末睡晚了吧。毕竟工作时间总要这么认真,至少周末就别这么说了吧”
“……”
他们一聚到一起聊个没完。织叶则默默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过了一会就轻轻拿起餐盘里的点心,小心地吃了起来。
织叶不知道到这种点心的名字。
以前来过这里两次都是闺蜜结的账。织叶想着这次要抢先去结账,顺便看一下点心的名字和价格。
织叶她们三人一起出行时名义上实行AA制,可也并不是每次都平摊金额。除了门票和车费这样方便独立支付或额度较大的支出是分别付的外,一般都是随机由一个人结清。而且身为男生和职位较高的一个,那个男同事常会替她们付款。
织叶一开始也担心这样的支付方式会不会不太好,总会注意去平衡这个额度,不过关系熟悉起来后也就很轻松做到了。
“……织叶?”
不知道什么时候话题忽然转到了织叶身上。织叶手一抖,本来拿在手里的点心又落回了盘里。
“有什么事?”
织叶起抬头,两只眼睛睁大地看着那个男人,再一次说到,
“你有什么事不?”
原本想向织叶询问要不要去附近的店里吃日料的那个男生被织叶忽然的发言和表情镇住了。一下子情况变得很尴尬,一时间没法回答。
“织叶,你是生气了吗?”
闺蜜向织叶关心的询问。
“没有啊,你们刚才在说的是日料店吗?我很想去。”
织叶的生气好像只对男同事有效,当她把头转向闺蜜时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果然就是生气了。织叶明明很温柔的对吧?算了,小南那家伙的确是一个很擅长惹人生气的家伙。织叶,我们别理他了。”
“织叶,怎么了吗?那个……我怎么了吗?”
男同事连忙追问道。
织叶就像没有听进去一样,她用食指和中指做成了一个类似胜利的形状夹起盘子里的一块点心,送进了嘴里。
闺蜜模仿她也做了个胜利的手势夹起一块饼干送进嘴里,没嚼几下就被饼干屑呛到了。
织叶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生气。
自己是不是生气了?
会为了这种事而生气吗?
但她忘不掉海滩边听到的那件事——闺蜜可能还并不知道这件事,但这样不知情真的好吗?
当他和织叶再一次见面时就这样轻松的说话,仿佛和以前一样——还想和以前一样,织叶如果真的是生气了,肯定是为此而生气了吧。
不过比起生气,织叶没办法向男同事问出口。
没办法问出口就是没办法问出口。总之没办法在他面前提出这个问题。
织叶现在的心态十分放弃,想着还是下次再问好了。
闺蜜没有像刚才说的那样不再和男同事说话,反而在织叶发呆时和他聊得热火朝天。
……
“别这么说嘛,犯错可是年轻人的特权,毕竟还年轻,还有被教导和原谅的机会嘛。”
男同事侃侃而谈着。
“得得,谁想听你的!什么时候去下家啊?”
“对了,我想说件事……”
男同事表情又恢复严肃。
是那件事——织叶心里有一点预感——他可能要谈起那件事了。
不过只是辞职而已,可能只是要跳槽到隔壁的企业而已,或者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
可这种不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她手抓住玻璃杯子,掌心却开始冒汗,仿佛马上即将失去什么似的。
她抬头看见一张严肃的脸……但马上开始看不清、开始失焦……变得一团模糊。
织叶想解开白色的丝绸领结,脖颈那里已经汗湿了,丝绸黏在肌肤上好难受。
“我可能要辞职去发达一点的城市了,我在网上看到一家公司在招……”
在男同事开始说以前她就已经决定了接下来要做的事了。
她的心在萎缩,她快要哭了。所以要逃。要逃走才行。
她从里面的座位上站起来,一边说着“我有事先走了”这样的一眼就能拆穿的毫无头绪的话,一边从闺蜜的位置上挤出来,快步向咖啡馆外走去。
从咖啡馆边玻璃窗边经过时,她的余光看到,闺蜜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对着她的同事和童年玩伴大发雷霆,生气得敲了下桌子,大声说着什么。
但她听不到——她现在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世界忽然好静……可是别这样……什么声音也没有会让我好想尖叫。好想听到声音……好想哭。
织叶第一次发现从偏僻的咖啡馆出来再拐一个弯,马上就到了一个繁华的街道上。
织叶跟着人群来到了十字路口等待红灯过去。眼泪仿佛就要流下了,要赶在此前……
天气很阴沉,周围米黄色的建筑和水泥的街道相映。大地和天空像一枝枯黄的芦苇。仿佛是什么似曾相识的情景。
是什么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
究竟……是幻觉?
闺蜜从背后跑过来,在织叶身侧站稳,
“织叶!”
她双手提着包,
“织叶,没关系,我说过她的。”
织叶忍不住从眼角渗透出眼泪……
“他从来没喜欢过我吧,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有那么一点可能……是错觉,是我的幻觉吧,不然的话……他为什么要说那种事情。”
是幻觉又不是幻觉,悲伤的故事一次次轮回。
织叶感到了一阵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