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在下鸭神道馆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出席的人有速水先生、阿雅小姐、迷之生命体、尸体A、尸体B。
速水先生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奇怪生物，虽然他姑且具备了人类的形体，但那像河马一样的大长嘴，与之不成正比的芝麻豆一般的鼻孔，仿佛弹珠般在眼眶内反复横跳的眼珠子，刷子一般粗厚的眉毛，以及代替头发长在脑袋上的荷花，都让他超出了人类的定义。
虽然在京都的这段时间，朱丽叶和美雪已经见过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但速水先生要比那些加在一起还要奇妙十倍。
他说话慢吞吞的样子，让人很难与思维敏锐的黑客联系在一起。
“让一让，火锅来了。”
“唉？明明是八月份，为什么要吃火锅啊？”朱丽叶惊讶地问道。
“欢迎会就是要吃火锅，这可是京都的惯例啊。”阿雅小姐将火锅端在台子中央，揭开盖子，水蒸气一口气涌了出来。
“kimi、kimi！”迷之生命体闻到了火锅的香味，从一旁的卷筒式洗衣机当中发出声音。
“阿雅小姐，它这样不要紧吗？”
“啊，不要紧，我留了一部分菜色，等会就端给她。”
“不，我是指……”朱丽叶望了望待在洗衣机中看不清面容的迷之生命体，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是她保护自己的方式，朱丽叶你就不要太在意了。”阿雅小姐笑了笑，说道，“快来吃火锅吧，再等会儿就要被人给吃光了。”
“哈……”朱丽叶坐回自己的位置，正要伸筷子，却发现锅里已经变得像是地狱一样。
赤红色的岩浆流动着，从里面不时泛上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食材。像是镶嵌着高蛋白爬虫躯体的肉球、点缀着昆虫类刺身的菜叶、用铁丝一样硬邦邦的米线穿起来的多足动物、干脆就是虫子但是完全分辨不出物种的奇妙存在……
火锅里净是这样的东西，朱丽叶光是看着就感觉胃部烧了起来。速水先生和阿雅小姐却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拿着筷子宛若龙卷风过境一般，从锅里卷起长长的水柱，吸进嘴里。
尸体A：“是火锅啊！可恶，好想吃！”
尸体B：“但是我们只剩下骨头啦，咔咔咔。”
尸体A：“可恶啊！偏偏在这种身体被拿去维修……”
“啊，他们前几天在大街上飙车的时候撞上了消防栓，还好带着赛车帽，脑袋没有撞坏。”一旁的阿雅小姐指着两个尸体说道，一边说，一边将还在活动着的蜈蚣塞进嘴里，“他们的身体都是改造过的，所以坏了也没事。因为把两个脑袋摆在屋子里感觉很诡异，就从京都大学的生物研究室借了两幅骨架过来给他们装上。”
“我觉得这样更加诡异了……”
朱丽叶嫌恶地念叨了一句后，看着通红的火锅不知如何下手。
——怎么办，假装肚子痛能够蒙混过去吗？
就在朱丽叶烦恼的时候，美雪已经举起了筷子。
“等等！美雪，这个东西吃下去说不定会……”
“没事的，大家不是都在吃吗？这可是我们的欢迎会，不吃一点也太失礼了。”美雪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不再总是板着脸。随后她将肉团放进了嘴里，朱丽叶看着她鼓鼓的脸颊挪动了几下，随后，她就愣住不动了。
“美雪？”朱丽叶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美雪的手臂，发现美雪的脸色变红，变青，变紫，变黑……
“你没事吧！要是难受的话就吐出来。”她慌乱地说道。
“没事……”美雪的喉头异常缓慢地滚动了一下，朱丽叶担忧地望着那里。伴随着一个让人感到怪异的圆弧形凸起，逐渐下沉，美雪的表情终于平复。
“阿雅小姐，速水先生。”美雪放下筷子，沉着地发问，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两位也是义体人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由速水先生讲道：“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2026年的时候，京都遭遇了美国空战部队的袭击。”
“在那之前，我们还只是普通的大学生。我和阿雅、源，还有同年龄的一些伙伴们参加了自卫战争。敌人的火力非常猛烈，在那种战争中存活下来的，只有我和阿雅。”
“嘛，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们只是一些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的家里蹲。火锅也是，人造肠胃必须要感受强烈的痛感，才能够做出反馈。”
速水先生拍了拍自己鼓鼓的肚皮，发出吃饱饭的河马一般响亮的吼叫，随后就用手撑着脑袋，躺下睡着了。
“那个人就是这样，吃饱了就要睡觉。”阿雅小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歉道，“不好意思呢，好久没有和普通人打交道，忘记你们不能吃这样的东西，我去做些甜点给你们吧。”
“不用那么麻烦。”朱丽叶挥动着手臂，脸上还是那副震惊的表情，“打捞者的大家……都是这样吗？”
“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是一般，看到大家都是这个样子，都会很害怕吧？”阿雅小姐笑着，那张美丽的脸庞从侧面看来，显得有些落寞。
“但是夜子是个例外。那家伙只是植入了电脑芯片的普通人，即便如此也无视了我们的异常，和我们待在一起。”阿雅小姐说着，露出了非常欣慰的笑容，“她成为电子警察，也有着维护我们立场的意图在内吧。我们都是不擅长争斗的人，但是不知不觉就被推上了这个位置。”
“左京区太大了，光靠我们没办法保护。所以，夜子才去当了警察，而且是权限最大、但是也最危险的特备对策司。”
“原来是这样啊。夜子小姐嘴上不说，原来是这么好的人呀。”朱丽叶从震惊中缓解了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孩子也很辛苦呢，无面人的事让她焦头烂额，连参加欢迎会的时间都没有。”说到这，阿雅小姐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而且，在公司好像受到了职场霸凌。同事是游手好闲的中年大叔，将所有事情都丢给夜子一个人做。上司是不近人情的糟老头子，就会让她干危险的工作。然后那个叫天野唯的家伙……”
寺井美雪问道：“那是个怎样的人？阿雅小姐认识她吗？”
她的语调中显露出止不住的好奇，朱丽叶感觉有些羡慕。虽然一直在美雪的身边，但是美雪却很少对她的事情表现出这般的兴趣。
阿雅小姐摇了摇头：“她不是京都人，谁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某天，突然之间就出现了，带着一副冰冷的表情，仿佛要将接近自己的所有人都咬碎一般，是受伤的野兽才会有的表情。”
“即便我们的身体已经化为金属，但我们的心灵还是人类。唯独这一点，我是很有自信的。但是，那个家伙……她不一样。”
“野兽吗……”朱丽叶回想着天野唯出现在酒馆的时候，那副始终不变的表情。以及，让人无法直视的，死一般的眼神。
那个瞬间，她感受到了些什么说不定道不明的东西。
“有一次，因为夜子的同伴受伤了，上司让她和天野唯一起出任务。那天晚上，怎么等，夜子都没有回来吃饭，等到半夜的时候，医院打来了电话……”
阿雅小姐的表情第一次动摇了，从那仿佛永远温和的表情上，露出来了微乎其微，无法抑制的愤怒。
“夜子躺在病床上，主治医生询问我们谁是监护人，说夜子失血过多，询问有谁可以给她捐血。”
“那个时候！我多么痛恨自己这副机械化的身躯！为什么我体内只有电线与通讯设备，流动着毫无价值的机油！”
“而那个家伙……天野唯就这么站在那里。确认我们到来后就转身离开，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因为她不怕死，因为她全身接受改造的义体人，哪怕损坏了也可以更换，所以就一个人冲进了敌人的大本营。为了援助她，夜子也冲了进去，所以才！”
美雪抱住动摇着的阿雅小姐的肩膀，安慰她说道：“没事的，夜子小姐不是还活着吗？只要以后不再和那个人接触就行。”
——所以那么温柔的阿雅小姐才会格外针对那个人。
朱丽叶望着不住颤抖的阿雅小姐，仿佛被她的心情所感染，胃部也疼痛起来。但是有一个瞬间，她又想起了天野唯那没有表情的侧脸。
据说那个人的脑袋里面已经没有了脑组织，只剩下由各种电子器械与生物材料组成的电子脑。
那么，那个人是机器，还是人类呢？
她会不会产生这样的疑问，她会不会因此而绝望呢？不知道为何，朱丽叶突然对她产生了近似于同情的情感，无可抑制地悲悯。
尸体B：“哇咔咔，阿雅真是个爱哭鬼。夜子自己都不在意了，你再揪着不放，只会让夜子难办。”
尸体A：“你这家伙！到底是站在哪边的啊！这张嘴是被收买了吗？”
尸体B：“都已经只剩下脑袋和骨头了，还能被什么收买。但是啊，夜子自己做出了选择，作为伙伴可不能给她丢脸。”
尸体A：“噢噢！伙伴，你难得说了句正经话嘛！好啊，我燃起来了！区区无面人，看我分分钟给你们找出来。”
阿雅小姐冷静了下来，道歉道：“对不起啊，让你们看笑话了。这两个家伙就算变成了尸体也闹腾个不停，真是没办法。”
美雪笑着说道：“不会，这里很热闹，住起来很开心。真的哟，比在东京的时候开心多了。”
看到美雪能够笑出来，朱丽叶感觉有些安心。
阿雅小姐说道：“说来，源先生今天下午有能乐演出，你们不去看吗？反正在夜子回来之前，也很难有什么更大的进展。”
朱丽叶刚打算拒绝，一旁的美雪已经抢先开口。
“我们会去的。”
“这样啊，那就帮我把这个箱子带给源先生，里面是他拜托我买的东西。”
“嗯，那我们就出发了。”
说罢，美雪拉着朱丽叶离开了下鸭神道馆。
“美雪，这样真的不要紧吗？”朱丽叶踉跄了几下，好不容易恢复平衡，“我们要给麻衣复仇……”
“没事的，我已经不再焦躁了。杀死麻衣的东西，那庞大的牺牲，我会用尽一生去追寻的。现在的话，稍微休息一下，也不要紧吧。”
美雪走在前面，声音哽咽，但是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