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复杂,女巫!”斯维恩放下酒杯。“在北方最高的山峰上,有巨人和他的熔炉。巨人拉动风箱,雷声便撼动大地;巨人锻打钢铁,火星便化为闪电。钢与火。这就是我的神!”

——《斧王战士》

卓莉开心地跟随着自己的新长官,任谁见到她仰头望天、步步紧跟的模样,都不会怀疑她是发自真心地高兴。这些漂亮的仿生人就像小说里的超人种族那样灵巧,那些对自然人来说一团乱麻、难以穿越的荆棘放到她们面前,也不过是儿童游乐场里的小木头桩。卓莉和空气搭伴踩着波尔卡舞步,像婚礼大游行上喝多的亲戚那样围着默默前进的肖恩大圈小圈转个不停,全身上下连一个小小的尖刺也没沾上。当然,这也能解释当肖恩停下来时,从身后踢到他屁股上那一脚是怎么一回事儿。

“真是对不起,长官。可是您不该突然停下,还弯着腰,造型简直像个下水道里探头探脑的地下街游民。”

“那你说我们是在干什么,带着礼品去看望亲戚?”

“您说是就是,您说不是就不是,都听您的。”卓莉诚恳地回答道。“要是有小孩就交给我。您觉得他们会喜欢泡泡糖吗?”

“孩子知道个锤子。”肖恩仰头使足劲吐出一口唾沫,看着它高高地越过荆棘,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放了屁。‘潜入无人区,危险等级B-’——呸。这地方有别人做主了,我能感觉出来。要是真那么简单,为何不在当地指派职员。”

“您累了吗,长官?”

“不如你再问问我早上吃了什么,我会很高兴地回答你的。”肖恩从衣领里掏出内藏水袋的吸管,吸了一口。这帮上天入地的公司什么都能造,浓缩口粮,浓缩药剂,浓缩饮料,还能给你找来一个说话逗趣的漂亮姑娘,但是没有“浓缩水”。很明显,再先进的技术也有没辙的时候。

“真希望会有从天上来的 ‘进一步指示’。”

“我懂,长官,从天上来的那就是卫星了。卫星电台可真带劲儿,我最喜欢新潮合成乐频道‘BUZZ’。当然摇滚乐也不错,我听说他们能弄到伍德斯塔克的全套拷贝,有个叫‘大个萨莉’的主播——”

“闭嘴。”肖恩用食指在电子护腕的屏幕上快速划动两下。“我需要集中精神。”

“当然,长官。”卓莉一个箭步跳过来,弯下腰,把脸凑到肖恩的脸旁边,兴致勃勃地研究起肖恩的护腕。“让我帮您一把。两个人集中精神总要强过一个人。”

“你知道这行字说的是什么?”

“看起来非常重要。是什么,长官?”

“重要个屁。这上面说‘离线中’。幸好他们没在办公室里也装上浑天控制器,不然坐在办公室里蹭着无线电广播混吃等死的家伙都要玩完了。一台控制器生出来的控制区间就像字面意义那样把整片区域扣在里面,穿过这个区间的时候如果没有干扰器,所有强到一定程度的能量传递活动都会被强行‘吃掉’。无线电信号,不行。发动机,熄火。亥伯龙引擎,噗嗞。”

“那咱们回家吗,长官?”

“生产线还在运作,我们要在收入委员会的人来瞎搞之前把它关掉。生产线上有些属于商业机密的东西——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我没有预知情报的授权许可——需要处理。只要浑天控制器还开着,没有任务完成的情报回传,就不会有人飞来接咱们。没门。”

“您说没门,那就没门。”

“很好。”肖恩伸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我要休息一下。你去放个放哨。”

“吸烟对身体不好,长官。”

“这是给我自己点个火,寻找启发。去找你自己的火,别来烦我。”

卓莉思考了一会儿这个对她来说可能带有隐喻的问题。然后她拿出一根亮银色的短棒,双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扣住两端,把它弯成90度。两个交叠在一起、被激情催动的全息投影屁股从那个90度的夹角中间凭空窜出来,伴着节拍在肖恩脸前碰撞着。“点燃我的激情吧,”一个好像嗑了药的迷幻歌声从小小的金属棒里飘出来,“我的火,宝贝。”

肖恩知道这个乐队。他喜欢这歌,即使是在他们全都离去之后——但是两个三米大小的屁股对着鼻子尖晃,这可不行。

“这是什么?”

“投影比例尺有些问题,但是大也有大的刺激。这就是俗话说的‘情欲之火’呀,长官。”

肖恩从四瓣交叠的巨大屁股中间(当然是虚拟影像)穿过去,一巴掌把播放器从卓莉手里拍掉。歌声、音乐、两情相悦的叫嚷、充满激情的全息影像,统统不见了。“放哨。”他很肯定地说。非常•他妈•死一般的•肯定。

“您要是温柔一些会更受欢迎女孩的,长官。狂野劲还是留到床上的好。”卓莉平静地表达着自己的意见。“如果排里的姑娘们还活着的话——”

“我真好奇他们在生产车间里都干了什么,把振动棒搓成条烘干再压成块,一条一条从你耳朵塞进去?”

“您看,长官,招标的时候不是要选出价最合理的供应商吗。就是那么回事儿。其实我也希望自己的面部神经元能再多一点,可是他们说,‘反正都要带着战斗面罩,就从这里减预算!’。人得知足。”卓莉握拳轻锤自己丰挺的胸口。“您要是解气了,我能拿回播放器吗?”

肖恩想要发火。但是就在他准备开动火力之时,一个来自过去的幻影突然从虚空中冲出来与他迎面相撞,一阵耳鸣,头晕目眩。

在安息日休息

(他妈的是谁——)

“‘如果你不改变方向,终将落得同样下场。’”肖恩掐住眉心,皱紧眉头,再松开。感觉就像回到了十六岁——为什么是十六岁?因为十六岁的肖恩想要休周日。但是十六岁的肖恩参了军,飞跃了大洋和大陆,在大洋和大陆另一端的丛林里可没有周日。

奇怪。谁在说话?

“您没事吧,长官?您做过心理评估吗?您的保险交齐了吗?”卓莉伸长脖子,把脸伸到肖恩下巴附近谄媚地问着些有的没的。

“‘牛仔们骑着马飞过天空’。……我知道这歌。这算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长官。”卓莉以一个标准的规避动作扑向地面,干净利落地从紫色的泥土里抢救出自己的播放器。之后她迅速侧身翻滚到一米开外,这才站起身来把播放器塞进领口。“您的战争后遗症犯了。趁着时间还早,您能请病假吗?我送您回家。您听说过性爱疗法吗?”

此时此刻隔着一张金属脸的下属说了什么,肖恩根本没听清。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着他的领子,把他的魂魄从躯壳里抽了出来,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朦朦胧胧。十六岁的肖恩漂浮在三十六岁的肖恩头顶之上低头俯视,好像在看着一场未经剪辑的加长版电影。

电影。大家都爱电影,大制作。当电影上映,人们蜂拥而至前往影院,感叹,评点,吃爆米花。当发了狂的通信兵砍死少校、拉着头脑脱线的仿生人登船驶向黑暗,音乐响起,影院中的黑暗里也响起阵阵叹息。虚构的故事落幕了,观众得到了想要的肃穆。远离争端,疼爱姑娘,现在滚出这里,去消费吧。至于您,先生,是谁告诉您故事落幕就算完事儿了?您看,您的麻烦这才正要开始找上门呢。鬼魂们骑马飞过天空,尖声呼啸。

对身为战斗用型号的卓莉来说,做出反关节动作轻而易举,表现出关怀反倒是件难事,戴着包住大半个脑袋的面罩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不过,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多亏了仿生人强化过的视觉能力,卓莉可以保持关怀的眼神热切地注视着敬爱的长官(扫描!)长达数分钟之久,眼皮都不眨一下(当然,战斗面罩没有眼皮)。然而突然爆发的交火破坏了她的未来设想:听见枪声第一时间回过神的长官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搂住她的腰称赞她的忠心和人情味,而是一脚把她踢倒在地。

“躺下!”

远远飞来的子弹纵横交织,把荆棘搅得粉碎。紫色汁液飞溅,令人恶心的苦味瞬间变浓了好几倍。肖恩伏下身子迎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回应了几个短点射,同时也没忘记趁着空档给卓莉的屁股一巴掌——就像是催马快跑那样。“你手里那把是什么,大号烧火棍?”他吼道。

“长官,做人得保持友善才行。这是片荒地,但咱们可是文明人。”卓莉盘腿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给武器上膛。“您听!‘哒哒哒哒哒’,是传统火器。比您的‘喳喳—喳喳—喳喳喳—’科技含量低多了。我建议您就冲天开枪吓唬他们一下,意思是咱们也不好惹。然后我在这里殿后,请您去说明这地皮是咱们的,大家各走各的路——”

一串子弹打飞了卓莉头上一撮高高翘起的头发。

卓莉别过头避开长官那令人难堪的目光,把枪托抵到肩膀上,扣动扳机。SR1968班用机枪吼叫起来,动静就像上坡时给老式拖拉机挂一档油门踩到底。嗵嗵嗵嗵嗵。从右至左,再从左至右。几个来回下来,卓莉把满满一弹箱弹药打了个精光。

“长官,事情好像不太妙。”卓莉半跪在地上边单手给机枪上弹,边回头对肖恩报告。“我觉得他们也是周日加班,脾气不好——长官?”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角落里猛冲出来,把肖恩撞了个仰面朝天。肖恩支起上半身刚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儿,马上又被按倒在地。某种冰冷坚硬的玩意儿在他胸口上乱扒一气,差点弄断他的肋骨;他奋力起头,看见一张占了方脑袋三分之二的钢铁大嘴正要咬自己的鼻子。是数字港公司的机械狗。如果你看过那部讲机械狗“好姑娘”和无名少年在末日世界旅行的商业电影(猜猜赞助商是谁?),你就知道这丑不拉叽的东西是怎么运作的——整部电影时长90分钟,“好姑娘”要了四十条人命外加男主角女友的脸,各种血腥特效真实到离奇。

“嘿!”肖恩丢开“战猪”,左手顶住机械狗的下颚,右手抽出HB-II塞进它的大嘴里,食指扣住扳机,大拇指把保险推到顶,扳下击锤。“认错主了,婊子!”

一声尖锐的爆鸣。四四方方的金属狗头像个惊喜礼物盒那样在肖恩眼前爆开,变成了火光、齿轮、弹簧和各种闪闪发亮的不知名东西。所有的一切随着青色烈焰飞上天空,去了乡巴佬天堂。一个天使来到肖恩面前,温柔地牵引他的灵魂、把他向后拖去,抚摸他的双眼……有着快活、细长蓝眼睛的天使。

肖恩打掉卓莉的手指。“把你的脏手从我脸上拿开,别拉我的领子。你在扫描什么?”

“唉,长官,我就说么。您不像是那种有个大惊小怪就死不瞑目的人。”另有一只机械狗扑向卓莉,然而后者丢开手中的机枪,满不在乎地顺势抓住前者的两只前爪,像女孩和她心爱的宝贝宠物那样开心地旋转起来。“照您的话讲,咱们是要干坏事的人,在这儿好人才死不瞑目呢。您说,咱们先想办法混进去,然后来个窝里反怎么样?”

卓莉一撒手,和她玩得不亦乐乎的那只机械狗立刻笔直地飞进远处的荆棘丛,老老实实睡大觉去了。甩掉临时好朋友的卓莉重新提起机枪,伸手指向不远处——至少二十个人影在荆棘丛中隐隐没没,向着他们包抄过来。这些士兵穿着刺眼的红色战斗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标识,整副行头和他们惨白的石膏脸组合到一起,廉价感浓郁十足。随着它们越走越近,肖恩听见它们正在用洪亮、生硬的预录电子语音进行着可笑的交流:

“有问题,让我们解决”

“这是正常的操作流程,请耐心等候”

“祝您今天愉快”

从根本上讲,这是商业竞争。虽然廉价的机械人拿捏不准照看儿童睡觉和货物拆解装箱的区别与要点,不过在战场上也不太用得着什么柔性思考与人性反应。廉价的仿真面孔都让人毛骨悚然?那就干脆用上文艺复兴式的雕塑假面。无法做到通情达理?一个预录了9000条常用短句的逻辑对话磁带足以搞定。说到底,数字港公司简陋的商品理念就是以量取代质,多数情况下一个排仿生人陆战队员能做到的事情,一个连的机械人士兵也能靠着数量做到。喜欢实践这种理论的,往往是这世界上既有钱又抠门的家伙——没错,就是收入委员会。

“你这张亥伯龙矿渣镀层铁脸的造型比他们强不了多少,没准他们能把你当成升级版远房侄女。那我呢?”

“这简单,长官。我就和他们说,您是俘虏。您知道吗,就算大战时期,人们对待俘虏其实也没那么坏。”

“你觉得能成功?”

“嗨,只要大家合作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长官。瞧我的。”卓莉拍拍大腿站起来,冲着走过来的机械人高举起手中的机枪。“自己人!看这儿,这有一个活的!”

“不可用。请使用指定的关键词。”

几发子弹同时招呼到卓莉的SR1968上,火星四溅。另有一发贴着卓莉的耳朵飞过,在战斗面罩上留下一道亮白的擦痕。

“哎哟,这我可是没想到。”卓莉丢开枪管裂成两截的机枪抱头蹲下,缩回荆棘丛里。“他们的人工智能复古得很哩。”

“我倒觉得他们挺聪明的,枪法也好。”肖恩说。“你刚才是不是想出卖我?我应该先枪毙你。”

毫无疑问,这一对相互关系磕磕绊绊的长官和士兵正处于麻烦的中心。不过,就像古希腊剧作家们常搞的那一套一样,此时此刻真正能够解决问题的关键并不是他们两个,也不在于那些机械人士兵,不是在场的任何人。就在所有人头顶的万米高空之中,有一个最新的技术产物正急速坠落,几秒钟之内,它就会改变局面。具体一点说的话,它就像——

“——长官,天上有辆叮叮响的冰淇淋货柜车。还是咱们的商标呢!咱们原来也卖冰淇淋吗?”

“——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尝尝!”肖恩转身猛窜三步,扑倒在地。

很明显,卓莉有着自己的一套世界观。 “太阳与地平线”的商标确实是有的,但是一来索泰克能源公司不卖冰淇淋,二来那不是冰淇淋车。一件这么大的东西,不管是不是出于友好之意,谁在下面都肯定得倒霉。这个下窄上宽形似货柜的庞然大物笔直地从半空中戳下来,着陆点离肖恩最多不超过五十米远——正好是在那群机械人士兵中间。

“轰!”

“友军火力”。肖恩被高高地抛起来,和扯断的植物枝条一同飞旋了一会儿,然后被狠狠地甩在地面上,仰面朝天。伴随着一道亮蓝色的脉冲,躺在地上的肖恩觉得自己脸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短短的瞬间里耳中闪过一长串让人抓狂的尖细杂音,听着像有人弄搅了一盘磁带。他感到自己的裆部中了一下——腿不听使唤!

肖恩脑中顿时变得一片空白。全切除手术。每天给自己换尿袋。伤残军人会。所有这些他见过不止一次的字眼,如今一个接一个飞快地闪过脑海。不,不,千万别——

“——这可真是‘爆炸作业(blow job)’,长官。”卓莉把头从肖恩的两腿之间抬起来,讲了个下流笑话。

“离我老二远点!”肖恩把按着头的卓莉掀到一边。

“收收脾气,年轻人,我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低头。”一个像得了忧郁症的沙哑女声被外扬扩音器放大,从“货柜车”中传出来,穿透飞扬的尘土。

“——!”

蓝色火光四处飞迸。虽然肖恩不得不把自己紧紧压在地面上,士兵的本能还是让他尽可能用眼睛注视眼前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了什么?一个戴着宽边软帽、穿着黑色庞克皮夹克、蹬着锃亮马靴的张扬家伙。这人从飞扬的尘土中大步走出,一举手一投足都充分显示着自己的刀枪不入、镇定自若,浑身上下那股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自在劲儿,好似西部片里跳出来的主角一样潇洒……而这主角是个女人。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对(点)45醒了咱的眼”,她双手各持一把HB-II左右交替开火,解决一个机械人就像随手崩掉后院的一个酒瓶;相比之下机械人士兵还击的火力不过是些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枪也擦不着她的边。Hyperion BlasterII “指挥官”型,你的Hard Bone。Had it all!

片刻工夫,尘埃落定。马靴来到肖恩面前,和枪声一同停住。逆光的蓬乱半长白发下是透出刻薄目光的翡翠色眼睛,仿生人标配的漂亮脸蛋做着一个“漠不关心”的表情,下垂的嘴角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香烟。如果说卓莉是个不知死活的享乐主义者,这一个可能就是无所谓生死的批判现实主义者。

“你是谁?”对肖恩来说,今天的仿生人已经够多了。“没有‘仿生皮’和战斗面罩?”

“‘我是谁’。我没有对你们两个开枪,我是谁?你的问题缺乏必要性。”新来的仿生人动动嘴,把烟从左边的嘴角换到右边的嘴角,大拇指别进武装带,亮了亮上面的徽章。“我是克莱门特,我代表董事会。人们听我讲话多过我亲自动手,所以我不用全副武装。你持股吗,长脸年轻人?”

“当然没有。无意冒犯,上流社会牛仔。”肖恩说。这是肖恩第一次实际见到董事会徽章的实物版本,这小玩意儿在阳光下放出一圈蓝色的环形光晕,投射到肖恩胸前,在亚光材质的“仿生皮”战斗服上显现出不停旋转着的“Sol-Tec”文字和朝阳标志。是真家伙。“你呢,金发小子?”克莱门特双手叉腰,转向卓莉。

“我在天使慈善基金里投过一点钱,女士。他们说,这是为了所有仿生人的未来投资。”卓莉举起一只手。她和克莱门特两个人都是面无表情,如同烙饼煎锅的上下两个铁面一样把肖恩夹在中间,棒极了。

“让我们略过表决流程。从现在开始,你们听我指挥。有外人非法占有了这里的生产线,我们要把所有权夺回来,可能的话,还要提出赔偿请求。”

“不是有人忘了关灯,要我去拉灯开关?”肖恩挖苦地说。

克莱门特再次转向肖恩。“把脸伸过来,长脸年轻人。让我检查一下。”

不等回答,克莱门特就走到肖恩面前,伸出一只手扣住肖恩的后脑勺调整好高度,另一只手撑开肖恩右眼的眼皮。她的鼻子尖几乎要戳到肖恩下眼睑上,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突然,克莱门特伸出舌头,猝不及防地快速舔了一下肖恩的眼球。

“哎呀。”卓莉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我倒是听说过一点风流轶事。这就是城里上等人的特殊嗜好吗,女士?”

有些喜欢人工漂亮脸蛋和诱人身材的爱好者会在俱乐部里和仿生人玩各种疯狂的游戏,这类乱糟糟的事情肖恩知道一些,但是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真是始料未及。“你没问题吧,牛仔?”他挥手想推开克莱门特,对方却纹丝不动。“这就是你们家祖传的打招呼方式?”

“这叫做‘简易抗体测试’。对仿生人来说,即使是最微小的一滴体液,其中包含的蛋白质乃至氨基酸也是极为特殊的。”克莱门特用大拇指背蹭蹭嘴唇。“我不想和陌生人亲吻,你也不想在这里放点血,所以对你我来说这都是最快捷明了的选择。好消息是——接种确实有效,你不会受到污染的影响;坏消息是——接种对自然人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感染,可能会有多种程度不一的副作用。应该不止一个人和你说过‘你真年轻’之类的恭维话,我说得对吗。”

克莱门特伸出小拇指,从自己嘴里勾出一小条淡紫色的胶状物质。那是什么,口水变的?类血浆成分?肖恩半是厌恶半是畏怖地想。

“没错长官,您要是刮了胡子,看起来就像十八岁!”卓莉在一旁插嘴。鬼才知道她是在说真话还是顺路拍马屁。

“用不着两个细胳膊细腿的人造娘们儿在这里对我指指点点,我知道自己是干什么吃的。”克莱门特一松手,肖恩马上退后一步,转过身揉搓起右眼。粗糙的异物感渐渐缓解,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从眼角流出来,那东西黏糊糊的,顺着脸颊和鼻梁一直向下,非常明显不是眼泪的触感。

“急性排异反应导致的蛋白质凝固。”克莱门特甩掉小指头上的胶状物,扭头吐出舌尖上的同类物质,接着解释说。“‘紫色迷雾,充斥我的脑袋’。效果比密斯提卡的生物制品来的还要快。”

卓莉垂下头。“这可难办了,长官,我还想着完事之后咱们两个能好好乐一乐呢。可人要是一旦去了那个白房间做隔离,就有三个家伙每天盯住你,好像盼富亲戚遗嘱的穷光棍一样,任谁也甭想找乐子啦。”

“那叫绝尘室。”肖恩按着右眼,慢慢做着深呼吸。这种“重感冒的清晨眼睛里糊满分泌物”的感觉真让人抓狂,上一次是……上次感冒是几岁的时候来着?

“我有个问题,女士。这种排异反应会不会影响行房?您知道,体液交换之类的……”肖恩敢肯定,卓莉正一边讲着不着边际的话,一边隔着战斗面罩对自己眨眼睛。你要是对她说了“X你”之类的脏话,那可就真是输了。

“也许你们可以试试电动牙刷。但是我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你们两个讨论房事。”克莱门特在电子护腕上按了几下,她身后没入地面小半截的“货柜车厢”立刻分崩离析、、像个安装了机关的玩具箱那样自行折叠打开。露出一辆藏在里面的 “恶霸犬”全地形车。

“关于这个速降辅助装甲的豪华顶配版本,最优秀也最实用的部分莫过于它附赠的空间。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借来了这个——古典,石油化工动力,不会受控制区间影响。你还有什么疑问吗,中尉?”

“你坐着炮弹飞进控制区间,随手走私了一辆烧汽油的老爷车,还问我有什么问题?”肖恩把步枪扛到脖子后面,空出一只手扯扯领子,把隐藏起来的吸管叼出来含进嘴里。“没问题,牛仔。谁来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