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騙了您。”
這句話在陳鹿的腦海中反覆回蕩。
“我才是那個說謊的人。”肖曉小彎下腰,語氣陳懇:“對不起,我不僅隱瞞了真相,還拜託您幫我實現願望。”
陳鹿現在混亂極了,這一天經歷過的片段在眼前一一劃過,最後又亂成一團,讓人分不清虛實。但無論如何,除去後知後覺的驚懼和被欺騙的惱怒外,那顆高懸了一整天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了,這讓他感到整個人都如釋重負。
他把身子靠在牆上,換了個適合傾聽的舒服姿勢,“所以你其實什麼都知道了?”
“我從在這個房間里醒來的那一刻起就猜到大致的情況了。”
現在想想,那時的肖曉小確實意外的冷靜,絲毫沒有正常女生在陌生環境下應有的害怕與不安,不急着離開,也不聯繫家人,反而理所當然般接受了現狀。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然而當時的自己注意力被分散,沒能察覺到。那身為旁觀者的醜醜呢?難道它也沒看出來?
“那你知不知道其實你已經……嗯……不算正常人了。”陳鹿試圖找一個委婉的說法。
“我知道的。”就像水面被風掀起微小的漣漪,她抿起的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自己已經死了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不對,你還活着。已經到嘴邊的話又被咽下去,陳鹿打算在徹底了解清楚內幕後再告訴她。
“你原先是怎麼打算的?”
“我和那個聲音做了交易,它幫我實現願望,我就把靈魂交給它。”
簡單的一句話,背後的煎熬與掙扎卻只有她自己知道。
“以靈魂作為條件,就像魔鬼的交易一樣。”
“是的。剛睜開眼醒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您就是那個在我腦海中說話的人。可在您向我解釋清楚之後,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時我就猜想應該是中途出了什麼意外。”
醜醜一定又要說我多管閑事了。陳鹿無聲苦笑了一下。
“托那個聲音的福,原本離不開病床的我重新變得行動自如,不僅恢復了上學時的模樣,而且連病痛都感覺不到了,那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的生活……但我不知道自己的靈魂還能維持多久,一天?一小時?還是下一分鐘就會消散?憑我自己想要在成千上萬人中找到方澤的希望太過渺茫了,我只能貿然拜託您……沒想到,您真的答應了。”說到這兒,肖曉小愈發覺得愧疚。
她仍保持着鞠躬道歉的姿勢,“您不僅幫我找到了方澤,還想辦法讓我去見他。我知道除了您這種有特殊的人,普通人是看不見我的,所以我並不奢望能和方澤再見一面,只要能遠遠地看他一眼,便也算了卻心愿了。這就是我最初的願望……直到那晚姜禹先生讓我配合梅子小姐施展幻術。”
“所以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陳鹿無奈地揭露了讓人難堪的事實,“他們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您出門后他們就找我談過話了,但他們讓我瞞着您。”
“……”
“看着您在我面前努力隱瞞的樣子,我心裡就有種欺騙別人的負罪感。我也曾想要告訴您,但當我知道能和方澤見面時,我自私的心便什麼都不想了。”
一想起那些自己自以為是的舉動,陳鹿就尷尬地想挖個洞鑽到地里去。
“現在我的心愿已了,請您收下我的靈魂吧。”肖曉小忽然抬起頭,神情認真地看向陳鹿。
“我要你的靈魂幹什麼?!”面對如此突兀的轉折,陳鹿驚得差點坐不穩。
怎麼好好的抒情時間忽然就變成了類似反派和受害人當面交易的現場?
“您能夠看見靈魂,想必就是小說里說的除妖師、獵魔人什麼的吧?可以用靈魂來練功、煉丹、做成式神放在身邊驅使或是召喚出來爭奪寶物的那種。”
“你小說看得也太雜了點吧!”
這算什麼?中西風格結合下的空前絕後大對決?
“你還沒死吶!”陳鹿沒好氣地說。
“您不用覺得為難……誒?”肖曉小將信將疑地站起身,活動活動胳膊踢踢腿,確定地點點頭,“我現在確實是靈魂沒錯。”
於是陳鹿將醜醜給他說的話又給肖曉小複述了一遍。
“所以我現在還沒死,只是靈魂出竅?”
“按醜醜的話來說大概就是這樣。”
肖曉小臉上的表情變換數次,同時反覆深呼吸想要調整情緒。
“我現在心情有些複雜。”
“我大概能理解。”
肖曉小糾結了半天才想通:“也就是說,我現在還不會死?”
她的表情慢慢生動起來,有點僥倖,有點迷茫,又有些竊喜。
“能多活幾天總是好的。”她先是忍不住低頭笑了笑,又想起什麼,慢慢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說:“陳鹿先生,對不起,我騙了您。那個……我的靈魂能晚些日子再給您嗎?”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
“我知道,陳鹿先生是個好人。”
“現在早就不流行發好人卡了。”陳鹿嘆了口氣,“對了,你想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嗎?我可以去找醜醜他們問問回去的辦法。”
肖曉小搖搖頭,神情有些暗淡:“來不及啦,我來這裡之前病情已經惡化了,就算現在回去,估計也只能在昏迷和搶救中度過人生中最後的時光吧。”
她看向窗外,眼中有樹影斑斕:“在這裡,我還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行動,可以靠自己的雙腳走路,而不是坐在輪椅上,承受旁人同情的目光。”
陳鹿也望向窗外,看着外面夜深人靜,一片祥和的大自然景象。這些往日不被人在意的風景,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可貴。
……
房間的燈被人摸索着打開,白熾燈瞬間釋放出灼目的熱情。方澤不適應地閉上眼,過了幾秒才緩緩睜開。
他笨拙地脫下身上為畢業典禮而準備的西服,換上舒適的背心和小短褲,露出少年青澀的肌肉線條。
把自己甩在柔軟的床上,揉揉亂成一團的頭髮,方澤面對着熟悉的天花板將自己徹底放空。
想到剛才如同秘密接頭般的重逢,他還有點像在做夢,這算是約會嗎?
還在山上的時候,他望着天上星,身邊就是日夜思念的人,那一刻他只覺得歲月漫長,漫長到讓他以為連時間都能為此刻停留。可現在他只覺得這一夜太過短暫,甚至來不及讓人多貪戀片刻,時光便像風一樣從指縫間流走,尾巴撓得人手心癢。
總歸是個新的開始,不是么?方澤的心中好似有一枚閃閃發光的“小確幸”,將未來的路照亮出一瞬的光景。足夠了,這就是支撐他走下去的燃料。
他望向窗外深沉的夜,在內心柔軟的此刻,這夜色看起來也實在溫柔。
記得那時肖曉小因病休學,害他好一陣擔心,為此還陪家裡的老人去了平日里從來不去的“靈樹”前許願,本是求個安心。如今親眼看見她安然無恙,無論信與不信,那樹是否真能顯靈,他還是在心裡輕聲說了句“謝謝”。
明天再去拜一拜上山的那顆老樹吧,還有那間河神廟,都去看看。他想着,到時候就求小不點能早日康復,再順便求個理想的成績什麼的。
說到成績……許願理綜能拿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