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来的人穿着绿川高中的校服,上身是白色的衬衫,下身则是深绿色的格子纹及膝短裙。
教职员办公室内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白色月光。
女生戴着大大的圆框眼镜,两条细细的辫子垂在瘦弱的肩膀上,一前一后。
由于光线原因,从我的角度无法看清女生脸上的表情。
女生朝着窗边的这一排办公桌走来。细瘦的小腿逐渐接近我的视野,不知是不是错觉,女生的步伐看上去有些踉跄。她经过我所在的办公桌,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接着停下了脚步。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在办公桌下面的狭小空间里缩成一团,侧耳细听。
脚步声停下后,便是拔出钥匙的声音,虽然细小,但非常容易分辨。
然后是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接着,是「咔嚓」一下转动钥匙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不知是因为憋气太久造成的脑部缺氧,还是因为在办公桌下面的狭小空间里热昏了头,一种目眩感突然袭上脑门,明明知道自己是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却突然感到自己头重脚轻,全身都顺着某种引力往下倾斜——
「哗啦」一声窗帘被拉开的声音,让我从短暂的眩晕中缓过神来。
「不……不见了!」
姐姐惊恐的声音打破了黑暗中的寂静,像是突然打碎在地上的玻璃杯一样,格外响亮。
「什……发生了什么?」
我从办公桌下爬出来,只见姐姐早已从她的藏身之所——窗帘的后面跳了出来。
而本应该在这间办公室的另一个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女生!」
姐姐指着刚才的那张办公桌,表情满是慌乱。
「就在我闭眼的一瞬间,就、就这么消失了!」
姐姐的慌乱程度已经可以用语无伦次来形容,我向她右手指着的方向看去,那是办公室的抽屉柜。抽屉柜的第一层,一把银色的钥匙插在上面。钥匙的一侧被一块黑糊糊的印记完全覆盖,那就是我们要找的童话道具。
但是刚才出现在办公室的女生却如姐姐所说的一样,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在脑中拼凑着到现在为止发生的事:姐姐准备拔出钥匙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的动静,于是我们两人马上就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进入办公室的那个人——穿着绿川高中校服的女生,没有察觉到躲在办公桌下和窗帘后的我和姐姐,径直走向了插有那把脏钥匙的办公桌。接着,她拔出钥匙,又插进钥匙,转动——然后就从这间办公室里消失了。
不……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虽然第一时间想要否认刚才发生的事,但眼前的事实却冲击着我的常识。
我和姐姐都亲眼看到走进办公室的女生,但就在几秒的时间里,她突然就不见了,消失了。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阿狸前辈?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不断从脑中繁殖出来,像蘑菇一样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思考空间。
「这个女生是碰了这把钥匙才消失的吗?」
我向姐姐确认道,从她躲藏的角度,应该能够透过窗帘看到一些外界的情况。
「不,应该是转动钥匙之后……但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头痛,就闭上了眼睛……结果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姐姐也感到了头痛……这难道是双胞胎之间特有的心灵感应吗?虽然我们确实会有某种程度的心灵感应,比如在考试时我猜出的选择题答案总是跟姐姐做出来的一样,但感觉上的同步率却很低。也就是说,即使我发烧到头痛得不行,姐姐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我们都是在钥匙转动时感到头痛的。这很不对劲……
不,不对劲的事还有另一件。
「你刚才转动了钥匙吗?」
我问姐姐。
「没有,我根本转不动也拔不出来。但是……」
姐姐重新把目光投向插在第一层抽屉上的钥匙。
「她拔出来了。原本那把钥匙是插在第二层的抽屉上的……」
姐姐茫然若失地看着钥匙,跟我一样陷入了沉思。
「这么说来,那个女生的消失和这把钥匙是脱不开关系了。」
我的视线在办公桌上扫过,发现了一瓶黑色墨水。
「按照阿狸前辈的说法,绿川高中的女生连续失踪案跟这把钥匙有关,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没错了。」
我拿过黑色墨水,从盒子里取出玻璃瓶。
「看来这把钥匙还真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童话道具……但是你拿着那个是要干嘛?」
姐姐注意到我手上的黑色墨水瓶,一脸的不解。
「我看看能不能仿造一把一模一样的。」
我从对面办公桌的抽屉柜上拔下一把银色钥匙,跟目标钥匙对比了一番,果然,这个办公室里的所有抽屉钥匙的规格都一样。
「哈?你要仿造这把钥匙?」
姐姐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看着我。
「对,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吧?」
我刚准备从办公桌的书架中抽出一张白纸来,姐姐马上打断了我的动作。
「等等,你是说我们要伪造一把钥匙交给阿狸?那这把钥匙怎么办?」
姐姐说着就要伸手去碰那把钥匙,但我立马抓住了她的手腕。
「别碰它,我们现在最好别碰这把钥匙。」
「可是……」
姐姐一副焦急的样子。要找的东西明明就在眼前,就差一点就要到手了,但这时候却让她停手,说什么她也不会愿意接受的。
「你也看到了吧?刚才那个女生凭空就消失了。这确实是童话道具什么之类的东西,货真价实。不过,这种危险的东西我们还是远离为妙。」
现在我知道了,这确实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工作……白痴才会冒险来做这种事。
我把姐姐拉到旁边的另一张办公桌,在桌上摆好白纸、墨水和另一把银色的钥匙。
「但是我们已经签了合同……」
姐姐马上理解了我的意思,但她还是在纠结着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合同是建立在甲乙双方互相履行义务的基础之上的,阿狸前辈没有履行他的义务——明明说会让学校隐藏起来,不让无关人士闯进来,但是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而且阿狸前辈说的那些话现在看来只是为了骗我们俩来做『一般人不能做的』危险工作。」
我一边说着一边拧开墨水瓶的盖子,接着倒了一点黑墨水在白纸上。墨水在光滑的白纸表面形成一层微微鼓起的薄膜,并没有马上渗透进纸的纤维里。我马上把新的钥匙按在墨水上,把背面染成黑色。
「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被墨水染黑的钥匙,虽然看上去跟那把童话道具还有些差别,但本来阿狸前辈给我们的照片也是模模糊糊的,就这样蒙混过关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也太假了……」
姐姐一语戳破了事实。
「等被发现的时候再想办法吧。」
我把钥匙翻过来放在白纸干净的部分,用嘴轻轻吹着上面的墨迹。
「……你不会真的准备就这么算了吧?」
姐姐还在她的两难境地中左右徘徊,似乎是不想放弃好不容易找到的道具,似乎又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毕竟没有其他别的办法了。」
我耸了耸肩,对于姐姐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已经有了预感。
「我是说——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那个消失的女生到底怎么样了吗?还有其他那些失踪的女生,她们的消失肯定跟这把钥匙有关啊!」
姐姐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还插在那层抽屉上的钥匙。
「并不是不想……」
我停止了吹气,钥匙上的墨迹看起来也快干了。
「但那并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吧?」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许多不可思议的事,许多不合情理的事,许多蛮不讲理的事,许多不尽人意的事。如果每碰上一件这样的事就想着去解决,到头来只会被残酷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重新认识到自己的弱小和无能。这种事我遇到的已经够多了,已经厌烦了。
「你根本都还没有尝试——」
听到这里,我想都没想就打断了姐姐那种孩子气的论调。
「所以呢?要去尝试一下然后让大家都陷入险境,最后发现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无法解决那种事吗?」
小时候在火车站迷路的那件事,此时又涌上回忆。
母亲失踪后不久的某天下午,姐姐带着我从家里溜出来,去了火车站。我们两个人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寻找母亲的「旅程」。后来,我们不但没有找到一点关于母亲的线索,还差点被人诱拐。
虽然我几乎不记得那件事的具体细节,但我还记得那种从期待的高空跌落到失望的深渊的感觉。
每个小孩都会在某一天,通过某件事,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在现实面前渺小无比。
毕竟,不是所有事都能够通过努力和意气用事来解决的。
让我和姐姐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件事,就是母亲的失踪和死亡。那件事发生得突兀又毫无道理,不论过去多久,每次回想起来的时候都只有「不可解」的绝望感。
「……」
似乎是被我的反驳戳中痛点,姐姐沉默了下来。她低垂的脑袋里,一定也和我一样装着关于那件事的回忆。
姐姐紧咬嘴唇,似乎是在压抑着某种即将迸发的感情。但自我挣扎了一番后,她放弃似的垂下了双肩。
「走吧。」
我无视了姐姐的情绪,拉起她的手往门口走去。
——真差劲。
耳边传来自责的声音,我感到内心的某处开始隐隐作痛。
——我又跟那个时候一样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