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

白竹老师刚刚放下手中的课本，下课铃声便在外面的走廊上响起。

得到下课信息的学生们马上收拾书包，从教室里鱼贯而出。

「夏夜同学……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

谢思源从抽屉里拿起自己的书包，一副有些担心的样子向我发出邀请。我看了看前门的位置，那里站着的是她的两个室友。

「今天先不用了，谢谢。」

我指了指放在讲台上那个被白竹老师没收的手机，告诉她我还会留在教室里一会儿。

谢思源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室友，便打消了原本的念头，有些犹豫地留下一句「那就下次吧」，便匆匆走向了她的两个室友。

短短几分钟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白竹老师两个人。

我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关掉投影仪和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伸手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那个黑色手机，接着才将视线移向还坐在座位上的我。

「夏夜同学。」

白竹老师叫出了我的名字，语气中似乎隐藏着一丝得意。这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但站在讲台上的白竹老师确实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感。现在的她表现出来的气质，又跟刚才用亲切自然的语气讲课的她完全不同。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她的表情中剥离，这大概只有我能看见——她开始卸下伪装的面具了。

教室外面的喧闹声逐渐远去。

此刻传入耳中的，就只剩下窗外树枝上的秋蝉鸣叫声，还有仍旧在教室顶上呼呼转动的风扇声音了。

「……辉夜姬。」

十月的天气明明应该比夏天更加凉爽，我却能感觉到从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正慢慢向下滑落。

即使不没收我的手机，她也一定能通过某种方法阻止我联络姐姐，或者别的什么人，比如阿狸前辈。在手机被没收之后的几十分钟里，我想通了这件事。

在来教室的途中，跟她的偶然相遇也一定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切都已经被掌握在她手中的感觉。

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以如此明目张胆的方式出现在这里了吧？

看着面露游刃有余的表情的辉夜姬，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希望这个动作能带给我一点跟她对峙的自信。

「……你有什么目的？」

有好一阵子，也许有超过十秒的时间，辉夜姬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完美的笑容，知性、冷静，又温柔，诚如她所扮演的角色——大学里的年轻女老师会露出的那种表情。

接着，她不经意地微微叹了口气，不是那种沮丧或失望的叹气，而是仅仅为了打破弥漫在这个空间中的紧张气氛的叹气。

「放松点儿，夏夜同学。」

辉夜姬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的几个粉笔头捡起来放进桌前的粉笔盒里，「就算是舞台剧也不是这么演的，你的表情太僵硬了。」

我盯着辉夜姬手中握着的那支手机，心里想着要怎么才能把它取回来。

她会像刚才承诺的那样在下课之后就还给我手机吗？很显然，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不会那么做。我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只猎物，她还要再跟我多玩儿一会儿。

「好吧……比起你来说我的演技确实差了不少。」

——放轻松。

我对自己说，在心里做了一次深呼吸。如果任凭紧张的情绪蔓延，我一定会像一只可怜的青蛙一样被这条大蛇一口吞掉。

「演技？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些什么。我之前说过的吧？我的本职工作是老师。」

辉夜姬皱起了眉头——这是我从今天遇到她以来第一次看到她露出不满的神情。不过很快我便知道了，那只是做给我看的样子。她并不担心演技被人识破，反而对此乐在其中。

「本职工作是老师，一直研究东亚历史，曾经还有个收藏家丈夫……你觉得我会相信在这里遇到你只是个巧合吗？」

「难道不应该是缘份吗？」

辉夜姬对我露出友好的微笑。

「那我现在应该说『好久不见』？」

「或许应该是『初次见面』。」

辉夜姬似乎对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感到很满意，而我却因为不知道她的笑容中到底隐藏了什么而感到紧张不安。

我试探着向前迈出一步。

「初次见面，白竹老师。很抱歉偷拍了您，我会把照片全部删掉的，所以——手机能还给我吗？」

我低下头，屈身向她道歉，并在语气中加入了百分之百的诚恳。不过，紧绷的喉咙让我说出的这句话听起来急促而又缺乏感情。

「我会还给你的。」

白竹老师面带从容的微笑把手机放进自己的裤裙口袋里，接着又拿起讲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课本，「不过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去我家喝杯茶？」

「……我可以拒绝吗？」

无视了我的回答，白竹老师自顾自地踱步到门口，在那里站定。

「你觉得呢？」

她偏头看着我，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让我不敢贸然跟上前去。但即使我斗胆跟上前去，也不可能跟着到她家里去。

但是话说回来——她说她有「家」？

「你说的家不会是车库之类的地方吧？」

听到我的质问，她轻声笑了出来，就好像听到了小孩子的荒谬提问一样。

「不是哦。我的家就在学校对面，走路只要十分钟就能到。」

这么一说，我们学校确实有向老师提供宿舍房。如果这是真的，就说明辉夜姬真的是这里的老师？好吧——这是有可能的。童话人物会以不被人察觉的方式融入现实，就像蓝胡子能在高中任职生物老师，辉夜姬的情况或许也是一样……不过，我不认为这种引君入瓮的把戏能把人骗倒两次。

「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我的怀疑应该全都写在了脸上。白竹老师看到我无动于衷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推开虚掩着的教室门：

「真遗憾，那我只能等你改变主意咯。」

「也只能这样了。」

我耸了耸肩，对于拒绝白竹老师的邀请表示「抱歉」。

然而在心里，我正全力抑制住想要追上去夺回自己手机的冲动——要是我当时的手速再快一些就好了，至少能把辉夜姬的照片发送出去。

但是现在那张照片还静静躺在未发送信息的信箱里，这个事实就像一根狗尾草一样晃动在我的鼻子跟前，让我忍不住想要打出一个反悔的喷嚏。

——没事的，还有很多其它方式可以联系姐姐。我在心里自我安慰道，但在摸清敌情之前，我一个人不能轻举妄动。

虽说放弃手机让人感到很不甘心，但值得庆幸的是，辉夜姬选择了来找我我而不是姐姐。

如果辉夜姬出现在姐姐面前诱骗她，以姐姐那种冲动的性格，说不定早就已经单枪匹马闯入辉夜姬的家了。而那个所谓的「家」里到底有怎样的陷阱，谁也不会知道。

我看着白竹老师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教室门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对策什么的，等联系上姐姐之后再考虑吧。

然而，正当我全身的神经都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白竹老师的身影又再次进入了我的视野。

「啊，差点又忘记了。」

「嗯？」

我才刚放松不到一秒，全身又重新进入警戒状态。

但这次，白竹老师只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她用手指了指放在讲台上的那个淡蓝色保温杯，跟我示意了一下：

「那个水杯，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中途返回竟然只是为了这种事吗……

我对白竹老师在这种方面的不谨慎感到有些吃惊，却也只能在心里咂舌。在这种方面，她还真是像极了一名普通的女老师。

对于这个小小的请求，我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倒不如说，如果我在这种小事上都拒绝她的话，反而会显出我过度戒备的怯懦——这种怯懦，当然只会让我在跟白竹老师的对峙中处于不利地位。

我走上前去把水杯递给她，余光瞥见几个从走廊上经过的男生……她不可能在这里做出伤害我的举动，我在心中提醒自己。

白竹老师伸手接过杯子，她的手指细长又白净，不得不说，她身上的这些细节精致得令人印象深刻。

「谢谢。」

她对我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就是她在上课时露出的那种无懈可击的温柔笑容，「你知道吗？你严肃时的表情真的很像你母亲。」

「……你说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尖锐，身体似乎又重新拉开了一道警戒线。

对于突然跳进耳朵的这个出乎意料的单词，我做出了连自己都没有预料到的反应。原本尽力维持的冷静和理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开始发热并变得空白的大脑。

「我是说——你和我认识的某个朋友长得很像。」

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白竹老师微微欠身，我的耳廓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虽然这种感觉只有短短几秒钟——因为在我耳旁这么低语了一句之后，白竹老师就马上从我身边走开了。

「那么下节课再见，夏夜同学。」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白竹老师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我的身体愣在原地，大脑像是坏掉的风扇一样缓慢转动着。

大概过了十几秒，我才反应过来自己错过了重要的信息，而此时，白竹老师的身影就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

「等等，等一下！」

我急忙朝着那个背影追了上去，差点跟迎面走来的三个男生撞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