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四个字来形容白竹老师的家,我会选择「小巧精致」。
从玄关进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呈一字型向前展开的一居室。
左手边是小型的灶台和水槽组成的厨房,右手边是两扇紧闭的房间门。除了玄关入口是由白色瓷砖铺就的地板以外,踏上玄关的一级矮台阶后,地板的材质就全部换成了咖啡色的光滑核桃木。
会知道地板的材质是核桃木并不是偶然。在搬来学校附近的公寓之前,我挑选过几间不同的单人公寓,其中一间便是在白竹老师所居住的这栋公寓楼里。
当时没有选择这栋公寓的房间是因为这里的租金对学生来说很不友好,现在看来,当时的我所做的选择真是正确。
「房间有点小,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白竹老师把我领进客厅——说是客厅,其实只是用屏风隔离出来的小空间。如果她的房间格局跟我看过的那套一样的话,屏风的另一端应该是一张双人床。
屏风是白色,上面用水墨画的风格装饰着梅兰竹菊这四种植物。屏风的边框看不出是塑料还是木头,总之是稳重的黑褐色。虽说是随便坐,但其实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沙发和电视,客厅里只有一张小餐桌和两把椅子,连茶几都没有。
我只好拉出一把椅子,面朝屏风坐了下来。
四折屏风的右边是一个四层的展示架,上面摆设着大大小小的房间装饰物,有根雕,盆栽,插花,香炉,石刻……与其说是装饰物,不如说更像是精心收集的藏品。
不知是遵循了怎样的布置理念,这些藏品的摆放与这个房间里其它物品的材质融合成为一个有机整体,让整个空间都有了一种超脱世俗的异样感。
所谓「超脱世俗的异样感」,具体来说——那个词叫做什么来着?
「你喜欢喝哪种茶?」
白竹老师站在厨房那边向我发问,因为正在思考别的事,我随口应了一句「哪种都行」,接着便灵光一现,想起了那个具体的词——
禅意。
这个空间的布局,从整体到细节,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禅意」。
当然,我说的并不是佛教寺庙里散发的那种幽静气息,只是,作为现代都市的一隅,这个房间没有一丝时尚或浮躁的气息。
是能够让人放松,内心放空的环境。
「那就选这个白桃乌龙吧。」
白竹老师自言自语地说着,伸手打开了灶台边上的吊柜。
不,不对,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于辉夜姬的家,敌军的大本营,我马上甩掉了刚刚出现在脑海中的念头。
要是白竹老师就坐在我对面的话,这点破绽一定会被她加以利用的!
我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一排排摆放在展示架上的藏品,这时,我的脑中闪过香久山夫人说过的一句话。
「辉夜姬的道具是富贵竹盆栽。」
我见过富贵竹,却很少见到被种成盆栽的富贵竹。这种根茎发达又枝叶繁茂的绿植通常被栽入大花盆中,可是这个房间里,至少我目所能及的客厅里,并没有这样的植物。
唯一能和富贵竹这种植物搭得上边的,只有放在展示架最底层的一簇文竹盆栽。
文竹的叶子又细又密,像是营养不良的松叶——也许我不该对植物抱有审美上的偏见,不过那盆文竹的叶子确实稀疏得让人同情。
这么说,辉夜姬并没有把自己的道具放在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在保管道具方面,她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谨慎。但即使她将道具放在我能轻易拿到的地方,我也没有把握能在这里夺走她的道具。
说起来,我还根本不清楚她的道具有什么效果。
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一股茶叶的清香沁入我的呼吸。不知何时,白竹老师已经将烧好的水倒进茶壶,我转头一看,她正端着茶盘从厨房走到餐桌这边。
白色的茶盘上放着一副陶瓷的茶具,茶壶以白色为底色,上面绘有一株嫩绿色的葡萄藤。
「你知道美浓烧吗?」
将茶壶和茶杯分别摆好之后,白竹老师把茶盘放回厨房,坐在了我对面的座椅上。
「不知道,我没吃过。」
貌似是在哪里听到过「美浓烧」这个名字,不过我根本不记得这种外来词的意思。我只知道章鱼烧和鲷鱼烧,前者是货真价实的章鱼做的,后者只是做成鲷鱼模样的豆沙馅烤蛋糕,名字相当具有欺骗性。
白竹老师突然笑出了声,但她马上用轻握成拳的右手挡在嘴前,像是为了礼貌的缘故而极力忍住笑意,但她失败了。
「你在笑什么?」
「抱歉,我第一次见到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出我没吃过美浓烧的人。」
白竹老师止住笑,露出稍显歉意的表情向我解释道。不过,从她眼角闪烁的点点泪花看来,她刚刚笑得其实很起劲。
「我说的美浓烧,是指这套茶具,美浓烧是瓷器的种类。」
说完,白竹老师拿起茶壶,用娴熟的手法在我的茶杯中倒满淡红色的「白桃乌龙茶」。
「……」
我感到一阵窘迫,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愧,我只好拿起茶杯,作势要喝茶。不过,从杯沿传来的热度让我的手停在了半空,结果,我只好盯着水杯里滚烫的热茶,轻轻吹散漂浮在上面的热气。
和茶壶的图案一样,白色的茶杯上也有绿色的葡萄藤,葡萄藤从杯身表面延伸进杯底,看起来就像淡红色的水面下漂浮着一枝嫩叶。
原来这就是美浓烧。不过,美浓烧到底是指这种图案,还是烧制这种陶瓷的方法?
这种问题根本不重要。
况且,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悠闲地陪白竹老师喝茶。
「那么……我现在可以问了吧?你是什么时候跟我母亲认识的?」
刚才被白竹老师借口中断的话题,我还好好地记在心里,趁着她还没占据对话的主动权,我率先提出了问题。
白竹老师没有马上回答我的问题。她捧着手里的茶杯,眼睛凝视着茶杯散发的热气,似乎在回忆什么久远的事情。过了十几秒,她才将视线投向我,嘴里说出的却不是针对我问题的回答。
「你有多了解你母亲?」
得知母亲的死讯时,我和姐姐都只有八岁。那是个不知世事的年纪,死亡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太过遥远,虚无缥缈。对我来说,在我还没有成熟到能听懂母亲说的每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从我的生活中完全消失。跟她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简直就像一场梦。
那时候的我,根本不可能,也没有能力了解母亲的一切。
「你是想说,你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吗?」
「也没有那么早。但我认识她的时间,可能比你跟她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白竹老师说完,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我正准备接着问出下一个问题,却猛然发现白竹老师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这让我差点把手中端着的茶洒出杯子。
「我希望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如果白竹老师认识母亲的时间比母亲跟我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这说明什么?
如果她并不是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母亲,这又说明什么?
听到这里,我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躁动,想要马上戳穿辉夜姬编织的又一个谎言——为什么她能以这副淡然的口吻说出这种残酷的谎话?
母亲确实已经死了,上次我在车库看到的那个人,也不过是一个酷似母亲的幻影而已。
「我是认真的——」
「她在十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八年。你想说你认识她的时间超过八年吗?」
我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白竹老师看着我的眼神由坚定变为惊讶,她似乎没有料到自己的谎言会这么快被拆穿。但很快,她脸上的惊讶便被一种类似于困惑的表情所代替。
「……是吗?在你们看来,她不是失踪,而是死亡了吗?」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内心受到的冲击已经让我无法再保持冷静。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她还活着。」
白竹老师的眼神很认真,就像在说出一个既定的客观事实那样理所当然。她的声音回荡在我耳旁,我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