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决定将手机放回口袋。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想要给缺氧的大脑输送一些新鲜空气，却发现拥挤的公交车里根本没有什么新鲜空气。

叮叮。

手机离手还不到一秒钟，现在它又再次回到了我的手上。

『是吗？我还以为那边的工作已经忙得让你累坏身体了呢~』

短信的字里行间透出一股嘲讽的意味，白竹老师似乎对我谎称感冒而不去上课有所怨言。虽说是「抱怨」，不过看得出她乐在其中。她向来喜欢捉弄我，延时回复短信说不定也是她的把戏，目的是要看到我焦虑的样子。

——真是坏心眼，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我压制住快要浮上嘴角的笑意，刻意做出了冷淡的回应：

『托您的福，我还不至于忙到小命不保』

我得事先声明，我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历史，也不会因为辉夜姬曾用匕首架在我的脖子上而对她产生强烈的爱慕之情。但此刻，当我想起那个害我做过无数个噩梦的经历时，一种说不出的兴奋感觉从心底油然升起。这也是文竹造成的效果吗？该死的文竹。我开始期待白竹老师在看到这条短信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了。

『啊，抱歉抱歉，上次确实是我不好。本来只是想吓吓你而已，没想到你竟然会害怕得哭出来』

要是我知道两个月后的自己会以这种形式跟辉夜姬再次相遇，那时的我一定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眼泪流下来吧？就算被割断喉咙也不会。

啧，我为什么要提起那件事？

我还没来得及吐出懊悔的叹息，手机界面上就已经弹出新的短信——白竹老师，你的真身该不会是「闪光的指压师（Shinning Finger）」*吧？

『所以～你还会继续当CU的道具咯？即使还有可能被我吓哭？ww』

看着这条以戏谑语气结尾的短信，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话说CU是什么鬼？难道是跟「ww」一样的网络流行词*？想到这里，以前看过的某个logo突然闪过脑海。

啊，原来是【环球收藏家（Collectors Universe）】的简称吗？

一边记下这个冷知识，我一边在手机屏幕上打出看起来还算一本正经的回复：

『道具还不至于，我只是在为他们工作而已』

那么，白竹老师又是在为谁工作呢？

脑中浮现出的这个问题，久久挥之不去。明知就算向白竹老师问出这个问题，她也不会正面回答我，我却还是绞尽脑汁地想要从一片空白的线索中推断出答案。这时，短信界面弹出新的回复，我暂时放下脑中的疑问，视线扫过短信的内容——

『是吗？你把那种跟盗窃别无二致的行为称为工作啊～』

是我的错觉吗？看似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这句话的下面，似乎隐藏着某种尖锐的东西。

是不满？嘲讽？还是敌意？……

我在脑海中想象着白竹老师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原本放松的心情突然被蒙上了一层「不安」。

她是认真的吗？

不用说，站在【环球收藏家】对立面的白竹老师不可能认同捕手的所作所为，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这样没错……

但我却无法对白竹老师的质疑视而不见。

不想被她误解，不想被她讨厌——被这样的想法所左右，我开始为自己的工作辩解起来：

『你也知道，如果不拿到钥匙，我们就没办法解救那些被困在天台的女孩子』

——虽然在任务的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救出失踪的少女。

——虽然在偷偷潜入学校的时候，我也曾怀疑过这份工作的正当性。

但是，就结果而言，我们，捕手，【环球收藏家】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为了正当的目的。

难道……不是吗？

心中的矛盾有如手机膜上鼓起的小气泡，无论按压多少次都无法让其消失匿迹，令人不得不更加在意。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白竹老师的回信，数秒后，手机传来了短信音。

『有道理，蓝胡子的钥匙被夺走是罪有应得，对吧？』

本以为白竹老师会坚持己见地继续跟我争辩下去，没想到她竟在这种时候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蓝胡子。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在认同我的观点。

蓝胡子之所以会犯下绑架女学生的荒唐罪行，都是因为辉夜姬的「指使」——如果没有喝下辉夜姬的文竹茶水，蓝胡子根本不会成为「少女连环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不过……同样也是得益于辉夜姬，「少女连环失踪案」才不至于演化成「少女连环分尸案」。

当然，辉夜姬并不能因此被判定为「无罪」。

『……为什么要让蓝胡子做出那种事？』

我试探着提出问题，虽然对解答不抱什么期待，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探究辉夜姬那么做的原因。

『因为很有趣啊。夏夜同学，你一定没有体会过被人告白时的心情吧？』

……

看起来，我跟辉夜姬之间有一道名为「常识」的鸿沟。

「童话人物会随着他们的本性行事。」

——阿狸前辈说过的话此刻回响在我耳边。现在，我终于亲自体会到了这番话所包含的意义。不论是嗜好杀妻的蓝胡子，还是以刁难自己的追求者为乐的辉夜姬，他们的本质都与按照本能生存的动物相似。

虽然看起来形似人类，实际却不具备人类所拥有的某方面的常识。

不——与其说他们像「动物」，不如说他们更像是有着某种缺陷的「人类」。

具有缺陷的「人类」，只能活在童话世界。童话世界没有规则，现实世界却有。也因此，只按照本性行事的人类会被社会判定为「异类」。

异类。

缺陷。

人类中的猴子。

……

当这些单词浮现在脑海中，沉睡在意识深处的某些回忆像是复苏了一般，我的胸口涌上一股没有来由的共鸣感。

在那份共鸣感变得鲜明之前，我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

『那其实是你的计谋吧？』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也要从我这里抢走文竹盆栽咯？』

白竹老师以开玩笑的口吻提出反问，像是早已料到我要说的话一般，这次的回信也相当迅速。

刚刚抛出的球就这样被反弹了回来，我不禁感到一阵语塞。但手指还是毫不犹豫地敲打起了键盘，将我心底的想法毫无保留地送了出去。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然而，我自信满满的保证在白竹老师的面前不堪一击。

『你会改变主意的』

『为什么？』

『抓捕童话人物、夺取他们的道具、将道具交给那些收藏家保管，这就是你们捕手的任务。历代以来都是这样』

白竹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核心，对此我无法反驳。当然，我还有辞职的可能性——但那是在我了解到母亲「失踪」的事实之前。事已至此，母亲的失踪一定和收藏家世界、还有童话人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此我已经确信不疑。

所以，即使知道面前的「两难选择」是辉夜姬的试探，我也只能做出最诚实的回应：

『如果道具的存在对现实世界造成威胁……我们就不得不那么做』

白竹老师大概会对我感到失望吧，立场不同的我们无法互相理解和包容——就算是我，也对这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产生了望而却步的畏惧。

我将手机收回口袋，心想白竹老师应该不会再传来短信了，心情顿时一落千丈。

然而，数十秒后，手机照旧传来了短信音。

『在老虎咬人之前先打碎它的牙齿——你听过这句谚语吗？』

短信的内容看似绕过了我们刚才争论的话题，但我却隐约感觉到了白竹老师的言外之意。

如果说童话人物是老虎，道具就是他们的牙齿。白竹老师是想说，【环球收藏家】收集童话道具的行为，就如同打碎老虎牙齿的人类的行为吗？

我将自己的猜测留在心中，等待白竹老师揭示正确答案。果然，下一条短信紧随其后：

『你觉得现在CU的宝库中，又有多少颗老虎的牙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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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这个情感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性、甚至协助加害人。

*注：「闪光的指压师（Shinning Finger）」，出自5pb.、Nitroplus公司开发的游戏《Steins;Gate》中的角色，其本名为「桐生萌郁」，她打字的速度是连眼睛都跟不上的杰出特技，因此被男主角冠以「闪光的指压师」这个称号。

*注：w，源于2ch的网络用语，wara在日语中是「笑」的词干，因此w用来表示对象的有趣程度，像这样「wwwwww」的连用表示大笑。该词语曾经包含嘲讽的色彩，不过随着使用而逐渐淡化成一般意义上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