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宿舍的沙发上时, 墙上挂钟的时针正停在数字7和8之间。

晚上七点过半,此时,临水外国语大学的大礼堂内应该正上演着《木偶奇谭》这出童话剧。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

如果戏剧社的社长没有昏倒在体育仓库里,如果演出的重要道具「匹诺曹」没有无故失踪,如果我这个「木偶小偷」从一开始就没有潜入校园的话……

不,说到底,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木偶小偷」,我甚至到最后也没能拿走匹诺曹,不是吗?

我带回来的「战利品」只有两样——

小女孩和姐姐。

等到呼吸逐渐平稳下来,我才将目光转向沙发另一侧的小女孩,她正蜷缩着身体在一床小毛毯里鼾睡。

从她鼻子里发出的小小鼾声,我可以判断出她不是失去意识昏迷了过去,而是失去体力昏睡了过去。

至于姐姐,她现在正一个人在浴室里欢快地哼着小曲——啊,当然不是作为一只萨摩耶,而是作为一名正常的人类少女。

那么……来整理一下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吧。

当我手中还剩一根火柴没有被点燃的时候,小女孩已经倒在雪地——仓库的硬水泥地面上不省人事。

看起来,小女孩也跟之前的社长大人一样,被自己的白日梦幻象所催眠,暂时是不会醒过来了。

正当我以为解决了小女孩万事大吉的时候,我却突然发现,原本应该掉落在小女孩身旁的木偶完全不见了踪影。

即使我打开仓库顶灯,在亮堂堂的光线照射下,不论是小女孩的身旁,还是昏倒的社长身旁,亦或是刚才的那箱道具里,都看不到一丝木偶的影子。

——难道在我进入火柴幻象的那段时间里,有人进入仓库偷走了木偶?

当时的我,在一瞬间做出了这样的推断。

但很快,另一个推测也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如果【匹诺曹】这个道具自身能够活动,具备一定的自由意志,就像《木偶奇遇记》里的那只匹诺曹一样的话,那也就不难解释他是怎么从杰佩托身边消失,又出现在戏剧社的道具仓库里的了。

不但如此,那只本来要用于演出的「出租木偶」,说不定也是被【匹诺曹】暗中处理掉了。所以,学姐她们才会发现租来的木偶变成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匹诺曹】……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匹诺曹】发出的无机质声音又回响在我的耳边。

——「不要把我交给爸爸。」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被谁偷走了,而是自愿离家出走的「浪子」吗?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匹诺曹】的举动确实跟《木偶奇遇记》原本的故事不谋而合。

……话虽如此,我却没有时间对自己的猜想进行验证。因为,就在我为找不着木偶道具而急得焦头烂额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那不是我的手机铃声,而是社长的。

不用猜也知道,会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她的人不是道具部的学姐,就是其他戏剧社的成员。

前往仓库去搬道具的社长,迟迟没有返回礼堂——当戏剧社的成员察觉到事情的异样,一定会马上往体育仓库这边赶过来查看情况。

就算他们不会在短时间内到达,社长也随时都可能会醒过来。

事不迟疑,我得马上从仓库逃走。但在那之前,我还得带走小女孩……

并不是因为把昏迷的小孩子丢着不管是一件不人道的事,而是因为——我需要小女孩来解开姐姐身上的「咒语」,把她变回人形。

总之,我抱起昏睡不醒的小女孩,按照临时想出的撤离路线,沿着跟大礼堂和北门相反的那条林荫小道,从学校东门顺利逃走。

幸运的是,小女孩比我想象中的要轻很多,因此,即使从仓库走到东门花了我将近二十分钟,我还不至于累得无法继续前进。

在快要走出东门之前,我在路边发现了被三四个女生「团团围住」的姐姐。

「哇,你好可爱啊!」「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谁家的狗狗啊?」「你的主人呢?」……

混合着怜爱、好奇、宠溺的柔声细语将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完全包围,而站在她们中间的姐姐则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看起来进退维谷。

如果不是我马上叫走姐姐,她可能早就被那几位「爱狗女士」摸秃了……

直到我和姐姐把她们都甩在身后,我还能听到从她们口中传来的惊讶感叹——

「她刚才叫它什么来着?」「……好像是『姐姐』?」「这个名字也太可爱了吧!」……

就这样,我来不及跟姐姐说明情况,就带着她在学校东门打了一辆出租车,火速赶回了宿舍。

把姐姐从大狗变回人类是回到宿舍之后的事了。

我从小女孩的挎包里找到了好几盒火柴,几乎全都是清一色的黑色方盒火柴——只有一盒是例外。

当我发现那只跟其他黑色火柴盒与众不同的茶色「小木盒」时,我确信,它应该就是小女孩的真正道具:世界上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母版火柴」。

还没等小女孩醒过来,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它拿出来进行了我的最后一场「火柴实验」:把姐姐变回人形。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

——到此为止,事情算是解决了一半。

在头脑中整理着这些事的时候,姐姐已经淋浴完毕,裹着一条浴巾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啊——真是太舒畅了!」

看着姐姐一脸满足的样子,我不禁担心她是不是完全忘记了变成狗狗时的屈辱。

「要是想喝饮料的话冰箱里就有哦。」

我指了指餐桌旁边的冰箱,那里面是我平时储存的冷藏饮料,有麦茶也有果汁。

「Okay,先等我换一身衣服。」

数分钟后,姐姐从作为客房的卧室里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从我的衣柜里拿的黑色连帽运动衫,手里拿了一瓶麦茶,坐在了我身旁的沙发上。

「现在感觉大脑清醒了吗?」

看着姐姐咕嘟咕嘟喝下几大口麦茶,我赶紧迫不及待地向她发问。

「清醒是清醒了……」

听到我的问题,姐姐少见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应该说——从变回来开始就是清醒的……但是,怎么说呢?……感觉很模糊。」

刚刚从大狗变回人形的时候,姐姐说是大脑一片混乱,什么也记不清,脑袋昏昏沉沉,于是进浴室去「清醒了一下」。

不过看起来,现在的她似乎还是一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是说记忆很模糊吗?」

为了不让姐姐陷入头痛的状态,我只有试探地发问。

「不,也不是说完全记不起来。只是……记忆很凌乱,就像做了很长的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样……的吧?虽然能够记得梦境的片段,但是无法用正常的逻辑将这些片段连接起来。而且,感觉所有的记忆都是灰蒙蒙一片,大多数片段都像是摇晃又劣质的摄像机拍出来的录影带……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姐姐用手揉了揉太阳穴,像是放弃了似的撇了撇嘴。看起来,再让她继续努力回想也只会增加她大脑的压力。

「……这样吗。」

很显然,人类的大脑和动物的大脑对信息的处理是有巨大区别的。

不论是只能分辨黑白两色的视觉,还是优于人类好几倍的运动神经,亦或是敏锐的感觉器官,它们所接收到的外界信息只能提供给作为「狗」的物种使用。

变回人类的姐姐虽然保有身为「狗」的那份记忆,却无法将其提取为人脑能够解析的信息——目前的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解释而已。

「想不起来的话也不用勉强,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的经过的。」

——除了跟白竹老师有关的重要细节。

关于这一点,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向姐姐道歉。

「那就只能拜托你咯。」

看起来,姐姐好像并没有为自己失去一小段记忆这件事感到苦恼。很快,她便将视线转向了睡在沙发另一端的小女孩。

「所以,那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就在我准备解释小女孩的来历时,盖在她身上的毛毯忽然抖动了一下。下一秒,刚刚睡醒的小女孩一边揉着眼睛,一边从毛毯里坐起了身子。

「啊,等一下——」

然而,我话还没说完,小女孩就已经将毛毯从身上挪开,露出了只穿一件小吊带的上半身。

「你的衣服,现在在洗衣机里哦。」

我好心的提醒似乎并没有传入小女孩的耳中,她一副还没清醒过来的样子,用迷茫的双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我说小夜……你好像干了件很过分的事啊?」

一旁的姐姐用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我。

「嗯?」

不,等一下,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被姐姐用那样的眼神盯着?

这种时候不应该夸我很温柔很体贴吗?就算是对待这种十恶不赦的小鬼,也还是帮她脱下了满身是汗的衣服,还给她盖上毛毯了!

「她还是个孩子啊……就算是要惩罚——」

说到这里,姐姐接下来的话语被一声尖锐的惊呼声打断。

「呀啊啊啊啊啊啊——!」

还没等我从这声尖叫中缓过神来,一个方形靠垫就已经朝我和姐姐这边砸了过来。

「我……我要告你们!!你、你们这是侵犯人权!!虐——虐待儿童!!还有非法监禁!!!」

——我决定收回刚才说的话。

事件已经解决了一半?

不,是麻烦的事情又增加了两倍。

所以说,小孩子是很可怕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