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小夜子)

在我四十五岁生日的这一天,许久不见的你发来了短信。窗外的霓虹灯把窗户染成各种鲜艳的版画。

你先向我问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善言辞。除了一句干瘪瘪的“hi”,手机屏幕上什么也没有显现。一般来说,这种有头没尾的对话就会在此刻结束。

可是这次,你好像不甘心在这里就停下。你问我还记不记得在中学时期写给你的情书。我当然记得——每个字都记得。我还记得那是你嘲笑我的最好的工具。

滴答。滴答。好像是水滴的声音。

灰色的天花板。我看见巨大的影子在上面旋转。

你又发来句子:要不然我们见一面。以前的你是不会发这种话的,毕竟很尴尬。看来这一次你是抱着不一样的目的来找我。

但我不敢肯定。就像学生时代无数次地把别人的善意理解成了只属于自己的特权,会不会这一次也只是我自我意识膨胀产生的错觉?每一次结束,最终也只是回到原点。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没机会抓住。

滴答。滴答。

你不依不饶,好像真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得到什么呢?如果是以前,我会确定是我尽可能给予的温柔,但现在不怎么确定了。

那种东西早就丢掉了。

现在的我无可奈何地憎恶着这个世界,我期待着它的终结。这就是我的理想。不对,这样庞大的理想应该不是我这种人可以拥有的。

我仅仅是憎恶自己而已。

黏糊糊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有梳理过了——也没有那个必要。没有人会来拜访我。自我形象这种东西自然也就慢慢放弃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呢?我真的觉得你很无聊——让我也试试说这句话吧。但确实,你说的话找不到重点,让人一头雾水。

在一段较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你发来四个字:“生日快乐”。然后又是一大段时间的沉默。手机闪亮的屏幕把原本黑暗的房间内部照的一清二楚。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停电,父母拿出手电筒当作光源的经历。

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黑暗。比起那种不可捉摸的东西,我更害怕看得见的、经历过的。就好像,我不害怕死亡,但害怕过去。因为死亡是终点,是过去的终结。

滴答,滴答。令人恶心的粘稠。

家里的镜子都被我扔掉了,我很讨厌看到自己的脸。我很胖,肥胖的脸上没有一个五官是好看的。这多半也是你讨厌我的直接原因吧。

对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啊。蛋糕已经好好吃掉了——是不是忘记了点蜡烛?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丢三落四呢。

正是这样骨子里的丢三落四才毁了我迄今为止的人生吧。要是再细心一点,会不会就不会落榜;要是再细心一点,会不会就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要是再细心一点,会不会就可以避免现在的结局……不对,唯独这个是做不到的。不论我怎样的挣扎都是做不到的。在希望中开始在幻灭中结束。这是我的周期律。

不过,都过去了。

滴答,滴答。变慢了。你还记得吗,我说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法,我希望服药,在梦里死去。但有点可惜的是,那种药被管制了,没办法买到。

你见我一直没有回复,似乎终于放弃了与我交流。还好你没有继续徒劳地等下去。我一向不喜欢浪费别人的时间。

毕竟,我的血都已经流干了。你听,滴答声停下来了。

在我四十五岁生日这一天,许久不见的你向我发来短信祝我生日快乐。但很不幸,或者说很幸运,我已经死掉了。不然,我又会陷入理想的螺旋,在希望与绝望的循环中一次次地爆发出强烈的憎恶。

1(亡灵寻乡Ⅰ)

我的名字叫明日彩羽,按照学生卡上的生日,十六岁。

1990年初春的新都市尚且保留着一个新兴城市的面貌——前卫、快速又充满活力。广场协议后,通货膨胀带来的红利同样滋养着这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小城市。但没有多少人清醒地认识到,在这欣欣向荣的态势之下隐藏着巨大的泡沫。

这些泡沫隐藏在这些一朝立起的摩天大楼之中——它们是这座城市的地标,但很快就会是它的墓碑。而在这些摩天大楼之中,有一座我极端厌恶的存在——明日大厦。这座大厦伫立于新都市北区的中心,有将近两百米高。

让我真正厌恶的,是建筑本身扭曲的形状。我并非不理解设计者的设计理念,而是正因为理解了,才感到万分的厌恶。这栋建筑是没有内外之分的:从电梯出口自以为是地往内部走,反而会去到外边的观景台。而如果要想最快捷地来到内部的方法反而是背道而驰——尽管这个原则对于有些楼层来说是不适用的。

到现在为止,有些楼层的观景台我从来没有成功到达过。

从实用角度来说,这几乎是最差劲的设计了。但是对于明日集团来说,这是最好的宣传造势手段。于是,这个令人厌恶的怪物就在资本的协助下在北区平地而起,就在我所居住的房子的正对面。

这不是我离家出走的唯一原因,但每天开窗就可以目睹这个怪物的体态的日常也的确倍增了我对那个家的厌恶。

在新都市的流浪并不总是让人感到愉快。譬如,总是在夜晚遇到一位正义感爆棚的警官,他总是催促我尽早回家。由于他过于热心,以至于我都不好意思无视他。但我是不可能回去的。

打工赚来的钱虽然不足以让我像在家里那样挥霍,但是应付日常开销也是足够的,有时甚至有了储蓄。对于未来,我说不出有什么想法。从那个家里面诞生的人,都不可能拥有“理想”这种东西。在家族的权威眼里,每个人的位置在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定了——每个人都只是为了更宏大的理想而存在的零件。

我居住在一座陈旧的公寓里,房间比我家里的要小上不少。但我非常喜欢那个地方,只有在那里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是自己。而且,这个公寓离我家特别远,碰到熟人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样平淡又自由的生活让我感到安心——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幽灵。

对于都市传说,我一向抱有怀疑的态度。但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种光怪陆离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事情要从一个周三说起:那天凌晨我打完工回公寓,在路上,我看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躺在马路边。他的打扮不像是流浪汉,头发和脸都很干净。

“嗯……我是死了吗?”他目光无神地盯着夜空。天上没有星星。

这种奇妙的发言让我感到很疑惑。

2(蓝色与理想的对决Ⅰ)

我,如月游空,年龄保密。

长话短说,我在调查新都的明日集团。情况很复杂。在找到下一个据点之前,蔚蓝机关必须先在新都站稳脚跟。请求报告更新的情报。什么,“光量子”和男人私奔了?请你在重复一遍情报……

明日集团不是普通的新兴地方财阀,这个公司背后似乎有什么别的隐情。在明日大厦的负一楼发现的隐藏壁画就是证据。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机关上层怎么看待这件事,但我个人认为必须投入执行者前往明日大厦。

万一出现红移,这里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伦敦或者东京。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上报。照理来说,蔚蓝机关对普通的刑事案件并不感兴趣。但我发觉,明日集团似乎动用了手中的势力刻意掩盖了一些猎奇杀人案。也许是家族背后的肮脏的勾当,但也许是在掩盖别的什么……

3(幽灵寻乡Ⅱ)

“小姑娘,你怎么又在街上晃荡?快回家吧。”这位叫佐藤太郎的警官又在巡逻这一片辖区。

“大叔啊,我已经成年了……话说,大叔,这条街上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之前倒在地上的那个男生跟在我身后,奇怪的是,佐藤警官就像没看见他一样。

“啊……我想想,一定要说的话,这条街上新开了一家占卜店。那位占卜师特别厉害,我什么都没说,她就立马指出我最近要升官。”

“结果呢?”这不是我想问的。

“瞧,我被上司提拔了。”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你是指什么?”

“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您为什么天天都来这条街巡逻?尽管官方做了足够多的情报管制,但从这条街奇怪的巡逻人员安排来说……该不会,有什么嫌犯在这条街上吧。”

我凝视着他,想要听到他给出的答案。

“哎,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啊……是很可怕的人哦,小姑娘你还是别知道了比较好。”

“这样啊……对了,大叔,你能不能带我去那家占卜店看看。”

时间稍微回到几分钟前。

“你没有死哦,而且,你是生病了吗?”

“啊……大概是睡着了吧。”他看起来有点晕沉沉的,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我有点茫然。

“看来,没有死成呢……算了,谢谢你把我喊醒。”

然后,他又做出了惊人的发言:“那个,我好像失忆了。所以,能不能帮我个忙?”

“啊?”

“去找警察叔叔帮忙。”

4(幕间:两个酒鬼)

“兄弟,在你看来,理想是什么?”

“某种行动的动力吧——但我对这种定义不明的东西不感兴趣。”

“但你也怀抱着这样的东西吧。”

“大概吧,要说动机,是个人都可以找出点来。但我这个人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没有兴趣。”

“你还真是理性——不,刁钻呢。”

“我好歹也是数学系的教授,对于不严格的东西当然看不下去啦。我啊,也不像其他那些教授那样高谈阔论,出口必谈‘科学的尽头’之类没营养的话题。”

“那,人类的理想呢?全体人类的理想。”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啊——哦,不对,应该说至少现在没有。每个阶层的利益集团都凭依着自己的欲望在行动。在这种情景下,不爆发矛盾都已经是最优解了——还奢谈什么共同的理想,除非所有的阶级被统一成一个。”

“可是我觉得,是某种众所周知的理想构成了这整个世界。”

“不对,是某种公理体系构成了这个世界——这种体系比我所知的任何一种范畴都要复杂——或者说,所有的范畴都只是它的一种投射,也就是只截取其中的某一特性单独研究。”

“可是,你在进行分类的那一刻,不就抹杀掉了物质原本的性质吗?”

“这就要从不同的角度来看了:n阶矩阵构成的集合既可以被视为一个半群又可以被视为一个线性空间还可以被看成是一个单纯的集合——也许还可以用秩的大小来定义偏序?不过随便啦。真正重要的不是手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是你如何去处理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现实与理想模型是两回事——瞧,我们又说到理想了。但我认为,如果某个体系下诞生的模型对于现实有较高的拟合程度,就必须承认它反映了现实的一部分。只要不断精进模型本身,就可以尽可能的逼近我们所接触到的‘现实’。”

“你不认为,在你的演算稿纸和窗外的世界之间还隔着什么东西吗——一种无法被写进你的稿纸的、无法量化甚至无法被注意到的东西?”

“怎么可能,如果有那样的东西又无法被观测到,那么,这和那样东西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还真是务实啊……来,再来一杯。好久没有和陌生人畅谈了。来,再来一杯威士忌!”

“再来一扎啤酒吧,这里的啤酒比得上我在德国喝过的。”

我叫如月游鸟,今年十一岁。

我的理想是成为哥哥那样厉害的侦探。我非常崇拜我的哥哥——如果可以,我希望成为他的新娘。但是,自从我从外地回新都念书以来,哥哥就好像忽视了我一样。一切都是因为哥哥从东京带回来的那个身份不明的中国人。

她名叫花无欢(我不是很清楚这三个字的汉字,只记得读音),和我年龄相仿。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哥哥把她带回来,说她要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

然后,这个人就占据了原本属于我的、哥哥的爱。

最可气的是,这个人无论是在哥哥面前,还是在别的陌生人面前,都表现得格外乖巧。然而,只有我知道,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她就会表现出真实的那一面——像大人的那一面。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会收起乖巧的表象,露出一副眉头紧皱的样子。真是奇怪的女人!

我多次目睹她用家里的电话给不明身份的家伙打电话,用的是我听不懂的中文。我怀疑过电话的那头是她的亲戚,但是,从语气来看,又不像是亲人之间的交谈——倒更像是谍战片里边,间谍向上级汇报情报的样子。

总而言之,我不喜欢这个来自异国的女人。我很害怕哥哥不再只喜欢我一个人。

5(绝密任务1990Ⅰ)

我叫李鸿,神秘事件1局特工。前来日本的目的只有一个,消灭泄密人员并追回相关资料。从领导那里拿到的报告来看,这个泄密者掌握了我们在世界各国布置的情报网,如果不除掉这个人,情报安全势必遭受重大威胁。

士兵的天职是服从 ,不应该质疑任务。但让我产生疑惑的,是究竟是什么级别的涉密人员可以掌握到如此多的情报。而如此高涉密级别的人员又是如何安全出境的又是另外一个问题。我隐隐觉得,事情没有我最先想象的那么简单。

说不定,在神秘事件1局高层有内鬼。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次任务的目的就有待商榷了。杀掉泄密人员意味着死无对证。会不会……我不敢细想,但不管怎样,必须要先找到那个人。

任务说的是,对方会主动联系我,我只需要同她见面时清除掉就行了。比较奇怪的是,这个人的其他情报并不明确。在报告书上就连其姓名和原职位那两栏都写着“不明”。

总而言之,这次任务很奇怪。

非常奇怪。

让我感到奇怪的不止任务本身,再比如,现在有个老家伙在地下通道的另一头盯着我,手上还提着一支步枪。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家伙是日本公安的人。

我怀疑日本公安是不是对我们的实力有什么错误的认识。

毕竟,我已经很少在执行任务时看到枪支这种古董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

我打开了箱子。锚点是三点钟和十点钟方向的墙壁,影子的“线”是在半秒后投射出的。就在如镰刀一般的黑色利刃靠近对方的喉咙半寸的时候,我停止了攻势。

“来者何人?”我的日语并不好,希望对方没有听出我的口音。

“年轻的异邦人,你为何来到我的王国?”

好吧,对方大概还是听出了我的口音。一个月速成的效果果然还是不大好。

这个老头神神叨叨地装腔作势,我想起不久前在国内追捕邪教徒的经历。那些所谓的“气功大师”似乎也是这种语气。

“你好像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利刃又近了一点。

“老朽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不对劲。

锚点不稳。是墙壁的问题吗?不对,这整个空间……

第三个锚点在正上方。然后,所有的锚点都脱落了,刀刃没了支撑,只能落在地上。情况急转直下。

“我无意叨扰阁下,我奉上级的命令前来执行任务,希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要阻挠。”

“老朽有个问题。”

“但说无妨。”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找到什么破局的办法。这个老头很奇怪——他的言行缺少特工应该具备的雷厉风行。但是他的实力又深不可测。

“年轻的异邦人,你的理想是什么?”

啊?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我清了清嗓子,这让我想起不久前,国安局党支部开会时候的状况。“我的理想,是人类彻底实现英特那雄纳尔。”

我自信满满地说出这种又红又专的话。

而对面一下子愣住了。

我以为那老头没听明白,补充了一句:“我们要消灭所有的剥削和压迫——英特耐雄纳尔就一定要实现!”

我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有人会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总不会是日共打算和我们搞串联吧,但这也不是我们神秘事件1局的工作啊……

“异邦人,你的理想很有趣……看来是老朽搞错了,希望你尽快完成你的任务离开这座城市。”然后,他消失了。

字面意义上的消失了……

我最先的猜测似乎是错的,这家伙不是日本公安派来截胡的,那他究竟是谁呢?嗯,必须上报了。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要多留个心眼了,这座城市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6(荒诞世界后日谈:〇〇者及其协助者Ⅰ)

“学长,我给你讲过这个故事吗?关于另一对学长学妹的故事。”雅子趴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翻着过期的杂志。虽然已经毕业二十多年了,雅子她仍旧称呼我学长——可明明我的年龄和她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今天是难得的假期,我都快记不起来上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了。

每当这种空闲时候,雅子总会给我讲一些奇怪的故事——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一样。我也乐此不疲。上一次,她就给我讲了一个从明朝一直活到现代的皇帝的故事。

我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大概是没有的吧。”

“那我讲给你听吧。”

“等一下,我先问一下,这个故事是喜剧还是悲剧……不会又像上次那个‘印斯茅斯公主’的那种悲惨结局吧。”

她似乎对那种逐渐走向崩坏的故事抱有极大的兴趣,所以她要么给我讲一些最后主人公家破人亡的故事,要么讲一些主角团反目同归于尽无人生还的故事。有时我都怀疑我女朋友其实是那种喜欢被寄刀片的作家……

“嗯……本来是悲剧的,但是……”

“但是?”

她合上杂志。

“我不知道最后是我做的,还是别的什么人干的,悲剧如同机械降神般被化解了。”

“等下,这不是剧透吗……先不说这个,你作为宇宙意识,还不能判断是不是自己做的吗?拜托,这栋宿舍的执行者一起上都没法打赢你。”

“当时我觉得是我,但现在,我有点不确定了。我观察到的景象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还是说,有什么超越整个宇宙力量的东西在干涉这个世界……”最后这两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该不会是什么超形上学的东西吧?”我笑着说。这个词似乎是最近研究院里很火的词,我也是现学现卖。

“不,不是那种超视角的东西,如果是那种层面的东西反而好办……”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梦?”

……

大理石材质的墙壁上布满着斑驳的花纹,让我疑惑这描绘的究竟是天使或是魔鬼。或者,什么也不是。

燥热的空气快让我感到窒息。

电梯只有一部,在等待的时间里,我不时偷偷看一眼我旁边的工藤学长。他却不理我,只是盯着地板。

我的包里装着一个危险的东西,那是学长强迫我拿来的。

工藤学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其实我也摸不准。但也许,这一次去他家的经历更能让我明白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电梯门打开,发出嘎吱的老旧机械声。

上楼的过程中,学长的脸上露出了放松的表情——想必是即将进入到自己的私人领域产生的释然吧,

学长家住十六楼,电梯口到门口的路上,换气风扇的噪音让人感到不快。旋转的影子落在墙壁上。

然后,学长开了门。

学长似乎是自己一个人住——这样宽敞的公寓一个人住实在是浪费。我在心中这样默默吐槽。

“茶还是咖啡?”他突然问。

“那就咖啡吧。”

他示意我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走进了厨房。在这空当里,我开始打量学长家里的装潢:客厅正对沙发的墙上挂着《向日葵》的仿制品。沙发旁的书架上也似乎有梵高的传记。书架上的书也不少:太宰治的《斜阳》,川端康成的《雪国》,还有菲兹杰拉德的《夜色温柔》。

“学长你很喜欢看书,对吧。”我对端着两杯咖啡向我走来的学长说。

“一般吧,只是随便翻翻。”他漫不经心地说。

“这些作者最后的下场都不太好啊。”我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嗅到了杯中的酸味。

“被你这样的人评价别人的人生,总觉得挺讽刺的。”

“这样评价女孩子真的好吗,学长?”

他不再说话。

再然后,便是一个无聊又狂乱的下午。

当夕阳从窗子外照进来的时候,脸色苍白的学长突然开口说话了:“一会儿一起去吃饭?如果你有事的话,那就算了吧。”

“学长请客我就去。”

他苦笑着点了点头。

7(看似无关紧要的新闻)

日本央行宣布将基准利率从百分之二点五调整到百分之六,这一举措被认为是对市面上过高的流动性进行限制。

近日日经指数仍有明显跌幅,但专家认为暂未进入下行通道,股民无需过度反应。

大藏省发布《控制土地相关融资规定》,预示政府停止对房地产行业的输血。但部分经济学家质疑其管控力度过大。

下面,我们来报道东亚的重大政治新闻……

8(世界的中心)

圣历九百二十九年,我从新大陆回到维多利亚。那个时候革命已经迫在眉睫。伦敦的街道上徘徊着暴力的气息,毫无疑问,这气息终将点燃整个维多利亚岛。然而,贵族们早已丧失了对这个国家的绝对统治。

这一切都起源于那场让无数人丢掉性命的战争,也就是后世称为“花之战争”的内战。就结果来看,新王击败了旧王,获得了加冕。但也因此,大大小小的老贵族们要么元气大伤,要么一族人都死于战乱。

旧事物总会被新事物替代,权力阵营也不例外。而当旧事物奄奄一息,连自保都困难的时候,新生的力量就将登上历史舞台。

以上这些是我观察和打听到的,现在提出问题:伦敦这座城市是从哪儿来的?

即便是我,当我走上甲板,看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出现的时候,也陷入了莫大的混乱。在我的认知里面,港口城市普遍分布在维多利亚南部或者东部,而不是中部。

我这一辈子都在做信使,头一会遇到了这种情况。

历史似乎被修改了——或者说覆盖了?我不是很明白。

“梅尔大人,你在想什么呢?”女仆茜戴着兜帽,阴影之中大概看不清她头顶的猫耳。这让我有几分的安心。只是她小巧玲珑的身材再加上变音未完全的童音,我有被当成拥有奇怪癖好的大叔的可能。

十几年前我曾经协助一个异鬼刺客逃离这个国家——老实说,我到现在也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镇魂门的本质和用法——那些异族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仍然不受欢迎。好在随着那位王子的归来,这座岛国上的异人们已经屈指可数。

大多数异人都去了北方。

“没什么,对了,兰斯那家伙怎么样了,还在晕船吗?”那家伙的来历到现在都不明,但多半与躲在北方的精灵有什么关系。

我在新大陆的某个港口遇见的他,他似乎迷路了。之后就和某个东方面孔的守门人一同解决了当地的“幽灵城”事件。和这次的情况很像­——凭空出现的奇怪城市,只是那次没有发生历史的修改。

“那个骑士还在吐,现在连剑都举不起来。要不然我用法术……”

我摇了摇头,在“人魔分界线”南边使用任何的法术都是相当危险的。空气中的mana的分布非常不健康,哪怕是最小的法术都有可能失控。

这种时候,晕船药是最合适的。

我刚打算让茜去买药,只感觉到一道奇怪的目光指向我。那是什么?是帝国的监视者吗?我和他们关系并不好——他们认为我的对等合作是一种缺乏忠诚的投机行为,而我对他们的异人迫害行为颇有微词。

但在帝国式微的当下,我并不认为他们会去在意一个普通信使。

那么,会是革命者吗?据我所知,这帮人可是对将国王赶上绞刑架非常感兴趣。在他们眼中,我会是敌人吗?

我确实与帝国保持了合作,但我并不在乎坐在王位上的人究竟是谁——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国家对于我来说,只能算是某种不怎么称手的工具。

当然,投机分子和反动顽固分子哪个更惹人厌那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不过呢,当带毒的匕首捅进我肩膀的时候,什么样的恶意都无所谓了。我大意了。

“降临会向你问好。”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并不是用维多利亚语说的。而是一种更古老的语言。在毒药的麻痹中,通过这奇特的口音我想起了一段往事——准确来说,是往事的片段在我眼前闪现。

我曾经到过一个行将灭亡的部落,那里的居民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是瘟疫还是战争?我不记得了。但毫无疑问,那是不信神的惩罚。

那里的酋长问我,该如何避免部落灭亡——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我问,你愿意向神明下跪吗?

他说,如果可以,他们不想拥有宗教。

我又问,如果需要放弃自己的躯壳呢?

他说,那也无妨。

于是,作为信使的我给了他们一张地图,地图上标注了那些不会发生灾难的地点。顺着地图走,他们可以避开路途中凶猛的恶犬以及无法被阻止的灾害。

好像,这个部落最后活了下来?

故事结束。

最后,我看见自己在淡紫色的寰宇里行走,似乎想要传播些什么。可是没人仔细去聆听我究竟说了什么。他们只是在狂吼,在嚎叫,借着仪式的名义在释放他们心中的兽性。

尽管有些不快,但我也不在乎。

就像我并不在乎那个部落的存亡一样。只是这么做有趣而已。

9(幽灵寻乡Ⅲ)

这间占卜店算不上小,但位置并不理想。如果不是常客或者熟知街头变动的警察,很难知道这个地方。

当我们三人走进店铺,店里边已经有了客人。这店里堆满了各色卷轴,地板上画着 一些弯弯曲曲的法阵——我不知道这是为了烘托气氛,还是真的有什么法力。幽灵少年(因为他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所以我这样称呼他)跟在我身后,他好像有点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一直皱着眉。

佐藤大叔看着店里的那位客人,笑了出来。“木之本长官,你怎么在这?”

那位客人刚想回应,只看见桌子对面的店长嫌恶地看了眼佐藤。然后,她指了指贴在墙壁上的标志:“保持安静”。

佐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闭上了嘴巴。

过了半刻。店长翻开桌子上的塔罗牌。

牌面上写着“The Tower”。

“三年之后,那一年你会遭大难。”店长缓缓开口,“这一年千万不要走动,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你明白了吗?”

那位客人懵懂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太郎啊,之后的巡逻任务就交给你了。”

“明白。长官再见。”

说着,那位客人就离开了。

我们看着那位店长,她也端详着我们。然后,她笑了。

店铺里焚着香,味道不浓烈,却让人神往。

“你的剑将会在黑暗中游荡,贯彻自己的意志,斩杀那些暴力与罪恶。”第一张牌:“Prince of Sword”。

“你的理想最终会实现,但与你无关。”第二张牌:“The Aeon”。

“你最终会成功,还是失败?这不好说,但无论如何,你的力量现在尚且弱小。”第三张牌:“The Fool”。

佐藤有些疑惑,“为什么会有三张牌……明明这里只有两个人啊。”

他果然看不见幽灵少年。

店长没有理会他,只是看了眼少年站的方向。又摇了摇头。最后补充了一句:“世界的魔法已经开始消逝了。荷鲁斯的时代终于结束了吗?……比他预计的晚了几十年呢。可为什么在因果上的占卜……算了,大致就是这样,好了交钱吧。”

我交的钱是佐藤大叔的两倍,不过他没注意到。

在走之前,少年走到店长面前,“你看得见我吗?”

店长笑而不语。

10(蓝色与理想的对决Ⅱ)

明日大厦的负二楼直接连通地铁站,但奇怪的是此刻几乎没有通勤者。

“是吗,这就是蔚蓝机关的实力吗?”

“别逞强了,给我好好躺下!”

敌人攻击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快——这家伙真的是人类吗……召唤出五扇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即便如此,对方仍然游刃有余。

我在门之前穿梭,努力避开每一次斩击。二天一流吗……还真是难缠。

“你是猴子吗?”他嘲弄着我,企图让我分心。

每一扇门出现又消失,必须要把握好门的位置和方向。这已使我感到非常疲惫了。可对方的攻击一刻也没有停止。

明日集团从哪里弄来这么强的剑士的……

就在我失神的这一刻,凛冽的剑锋自下而上地袭来——这一次的攻击避无可避。我闭上眼睛,无可奈何地等待着伤口和伤口带来的疼痛。

然而,只听见犹如气球爆炸产生的尖锐爆鸣声,肉体上的苦痛并没有接踵而至——我意识到攻击被什么东西化解了。

一张通体碧绿的符咒从我胸前掉落,然后燃成灰烬。

“你这家伙,可别在这种地方死了啊。”从上方传来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异常地冷漠——可我总觉得她在逞强装作一个大人。

花无欢,神秘事件1局最强特工。出于某些原因,我和她处于暂时的合作状态。

下一刻,那娇小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我与那位剑士之间。

哐当一声,二人的兵器已经相撞。

“你的剑,很快。”她的日语还算正宗,“可是,快又有什么用呢?”

我看见,花无欢的四周闪现着若干幽绿色的道符。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道符上承载的确实细若游丝的碧绿刀刃。

我突然想起在蔚蓝机关看到过的录像——夜空之中,锋利的剑从天边袭来,寒光闪过,某人的头颅应声落地。之后,贴着奇符的宝剑又飞速回到在千里之外飞剑斩人的道士手中。

以气驭剑吗……

我突然意识到,我给自己找了个相当危险的同伴——这几天她没把我切成碎片简直是手下留情。

就在我向上级报告了明日集团的相关情报的二十四小时后,蔚蓝机关派遣的执行者抵达明日大厦——然后在遭遇敌人后失去了联络。据我所知,派出去的那位执行者在坊间有“混乱根源”之称。我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敌人能够从正面击败他。

这个敌人会是眼前这个剑士吗?

不,这个剑士还没有强到可以杀死执行者的地步。

“于你而言,剑只是兵器吗?”

“剑只是剑,真正重要的是执剑之人。只有愚笨之人才会把器物视作拥有人一样的情感的存在。”

“是吗,那在你心中,是什么填充了作为武者的空洞?”

“道。大道。”

双方又动了。在刀光剑影之间,绿色与白色碰撞在一起,我看不清二人的身影,只能偶尔看到凛冽的闪光,听到尖锐物碰撞的声响。

一方面,我对昆仑山道士的道法感到惊绝,但另外一方面,也对眼前这个男人即使面对怪力乱神也丝毫不为所动的魄力所折服,

除了能听到刀剑碰撞的声音,偶尔我还听见了古汉语的吟诵,以及,某种奇怪的语言的吟唱。很显然,前者来源于花无欢,那么后者大概来源于这个身份不明的剑士。这种语言似乎来源于某个已经消亡了的民族——我似乎听克里斯汀提起过,但一时也不起来了。

这样的战斗,我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可能。

地铁飞速驶过,发出雷鸣般的噪音。

就在我被这噪音吸引的一瞬间,双方这一轮的战斗又停止了。

“你,没有用全力吧。”花无欢一个抬手,将所有的细小刀刃收入袖中。

“没有。”

“那我们就没有打下去分个你死我活的必要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杀手,代号叫‘黑’。”他缓缓将太刀和胁差送入刀鞘中,“楼里的家伙付我的钱也只够把你们拦在这里半小时。现在,时间过了,雇佣关系已经解除了。”

“所以,你要走了吗?”我问。

“不,调查现在才开始……倒是你们这种外行,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住在这栋楼里的家伙……似乎不是人类。”

“不,我们确认过,明日家族的成员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他们的基因图谱可是安静躺在我们的数据库里的。”这个时候同他交换情报是一个有利的行为。

“哦?那你有确认过他们的心吗?”他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

“所以说你们是外行啊……总而言之,如果你们一定要跟着我,我可不负责你们的安全哦。”这个被叫做黑的男人似乎除了杀手之外有着别的什么身份。用杀手这种危险的身份来掩盖其他更危险的身份吗……还真是异想天开的做法呢……

我看了眼花无欢,她和这次事件一点关系都没有,没必要掺和进来。

“我和组织上的人约定了在这栋楼的六十六楼见面。”看来她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啊……我还以为花花你是专程来搭救我的呢……”

“别说这种令人反胃的话。”她冷冷地回应我。

11(幽灵寻乡Ⅳ)

离开占卜店后,我们与佐藤告别,回到了自己家。

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上一次做梦似乎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我这样感叹着。幽灵少年对我叹气的行为表示了疑惑:“大姐姐,你为什么叹气呢?”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小时候还在故乡的往事。”

“大姐姐的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他似乎仍保留着某种孩童的好奇和幼稚,但有时言辞却又像个十足的大人。

“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大概算得上一个可怕的地方吧,那里的人们对装饰和仪式都不感兴趣。那里的大家都在流浪呢。”

“流浪?”

“是的呢,就像姐姐现在这样流浪哦。所以啊,我们家族的长辈做了一个被故乡人看来不可饶恕的决定,他带领着族人离开——背叛了故乡,结束了流浪的人生。”

“这听起来有些矛盾,离开故乡就结束流浪什么的。”

噗嗤一声,我笑出了声。

“姐姐,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哦,对了,你到现在还记得的事情是,自己在最后自杀了,对吧?”

“没错。”

“但是呢,你的描述里面有个问题哦。”

“问题?”

“你说了,手机将房间照亮什么的,对吧?”

“是的。这个场景我记得相当清楚,房间虽然很黑,但是手机的存在照亮了我四周的墙壁——就像手电筒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

我拿出自己的按键手机,递给他,可以看见,手机屏幕只有小小的一方。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照亮整个房间的。

“那么,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了……该不会,你是故乡派来的敌人吧?”

“啊……这是什么意思?”

“算了,反正你现在也失忆了,什么情报也发现不了,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能造成多大的威胁。算了 ,先不说这个了,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一趟。”

“约……约会?”

“约你个头。”

12(幕间:资本家们)

“鄙人代表第二股东向董事会发起质询,继续推进房地产项目,公司有破产的风险。”

“喂喂,白泽家的人就这点胆量吗,现在退出楼市,机会可就被别的公司抢去了。我说,你自己是个胆小鬼,可不要连累大家挣钱啊。”

“对于白泽家来说,即使发生损失我们在这里赚的已经足够了。我是作为生意伙伴给予诸位一个友善的建议。毕竟,这个公司对于白泽家来说,只是生意的一部分。”

“你!”

“楼市不会有问题的,光彦,你尽可放心。”

“既然董事长这么说,那鄙人就不再过问了。”

“来,诸位,让我们为尚未实现的理想干杯。”

13(杀人鬼的初登场(笑))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他是一位科学家,民间科学家。

每天躲在这狭小的地下室中,只是为了给政府做出最厉害的炸弹。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吧?但制造炸弹是他儿时直到今天的梦想。

这样荒诞不经的梦想,总有一天要由他这双手来实现。

他要完成这将举世瞩目的成就。

但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搅乱了他的计划。

“对于你来说,理想是这样吗?”她冷冷地看着我,“那真是抱歉呢,很不幸,你的名字出现在了‘书’上。”

“你……你是什么人?苏联派来的特工吗?”糟糕了,这家伙是怎么避开我设下的警报装置的……他如是想。

“我是杀人鬼——一个没有名字的东西。我存在的目的是终结掉那些威胁人类存在的家伙的生命。”

“可是我……我只是个普通的科学家。”

“很快就不会是了。你的‘举世瞩目’的成就将会让整个欧洲,亚洲的一半,还有非洲的三分之一彻底沉到海里。再之后,人类就将会灭绝。”

“可是,我并没有做出这种事。”

“在你眼中,未来是不确定的吗……这还真是有趣。在‘书’上记载的名字,都是应杀之人。你知道吗,这本书上曾经有一个人,当时的‘我’没有将其溺杀,最后导致了世界大战。这个人叫做阿道夫·希特勒。”

“等……等等,别杀我,我还不想死,拜托了,我还没有活着看到自己的炸弹在天空爆炸……我……呜呜呜。”他在哭,哭的像个孩子。

随后,杀人鬼割破了这个人的动脉。鲜血从他颤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给这一面斑驳的墙壁来了个喷涂。再之后,这个人就不再动弹了。

过了两个小时,房东前来催租,只看到了一滩血泊,遂报警。

又过了半小时,警察上门。

杀人鬼的初登场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具有传奇性的东西——除了一点:这位无名民间科学得到过明日集团的资助。

好了,故事结束。

啊……我是谁?这是个好问题,虽然我也不知道你是谁。我在等待位面之子的出现,我期望叙述他的故事。但由于他似乎还年幼,没什么故事可言,所以我就在世间游荡,看看哪里有有趣的故事,并且完成一些小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