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绝密任务1990Ⅱ)

她很早就来到约定的地方等我了。

不知怎的,我回忆起和妻子的初见。那个时候,我的伪装身份是一个画家。当我同她相遇的时候,她说,“要不要真的试着做个画家呢?”

明明和现实完全不搭的回忆,不知为何,出现在我的眼前。

或许是因为目标坐的长椅很像那天我看到的椅子吧。

“李生,你终于来了。”对方说的中文带着些许古音,言辞里透着热切,仿佛已经等待我很久了一般。

我的任务是杀死她。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巨大的,但是被我忽略的不对劲。

“李生,总部那边,我查到了叛徒的真实身份,你一定要尽快报告上去……李生,你说话啊。”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偶尔能听到风敲打玻璃的声音。

“抱歉,我不认识你。”我将盒子放在地上。

她的眼里带着惊恐,疑惑,还有些许的愤怒。

我认识她吗?我搜寻了一遍记忆,共事的人里确实未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而且,也未曾有人称呼我过“李生”。

“而且,我是奉命来杀你的。”

我打开了盒子。影子瞬间从盒子里窜了出来,刀刃的唯一目标就是眼前这个女孩。杀掉她,然后结束这个任务。只听见哐当一声,影子撞上了什么东西被弹了出去。

“喂,小哥,保镖的任务可是要加钱的。”

两把武士刀挡在我和目标面前。而它们的主人是一位身长九尺的大汉。

“知道了,回头付你就是了。”声音的来源表明:有个男人一直躲在走廊背后的阴影里,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他。

这是个陷阱?

“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啊?”大汉三步并作两步,太刀在上,胁差在下,向我直冲过来,“你这混蛋有种和我打啊!”

影子重新回到我的手上。

然后化成了一把长剑。

作为执行暗杀任务的特工,我一向不喜欢把影子变成这种形状,不过,面对这种纯力量型的敌人,还是长剑或者朴刀来得有用。

还得注意刚刚那个女孩以及那个阴影中的男人,一对三的局面对我来说实在算不上优势。正当我这么想着,剑气已经来到面门之上。

黑色的剑与之相撞,发出尖锐的响声。

我在空中划了一个符号,影子瞬间散开,化为液态包裹住了袭来的太刀。但也就在此时,胁差从一个奇怪的方向刺来,这一击我是不可能躲过的。

我甚至看见了对方脸上胜利的笑容。

胁差刺破了我的大衣,然后,停止了。在大衣之下,是我用影子化成的坚固铠甲——根据国安局的测试这玩意儿甚至防弹。

这一招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于是大汉迟疑了半刻。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影子铠甲从我身上爆开,变幻成无数的利刃,每一个都指向着眼前这位敌人。

正当利刃将要发射的刹那,一道淡紫色的光如闪电般在眼前闪过。

“果然,上一次‘红移’对历史造成了严重的扭曲……”

然后,对方消失了。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片刻前还站在那里的那个女孩。

我的直觉告诉我,是刚刚阴影里的那个男人干的好事。

这果然是敌人设下的埋伏。我如是想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杀气从我背后袭来——什么人?

影子迅速收缩到跟前,化为一面巨盾挡住袭来的攻击——是刚刚那三个人吗?不对,杀意不同。如果说刚刚那个大汉的杀意是带有某种目的的,现在我感受到的杀意却是纯粹的——为了杀而存在的杀意。

那面巨盾从上到下被削成了两半。在盾牌碎开的间隙,我看见了那纯白的身影。她提着剃刀向我走来。

如同起舞一般。

我做好了死斗的准备。

“不对,不是你。”她冷冰冰地留下这句话,然后越过我,跑向了楼梯间。

这个夜晚,大概是疯了。

15(幽灵寻乡Ⅴ)

有时候,我会怀疑自己的现实,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生活在故乡。我讨厌故乡,但也讨厌背叛了故乡的家族。不管是哪一个,那些大人们呆板的严肃总是让我感觉到窒息。比如我的父亲——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过,哪怕他总是高歌着理想。他虽然离开了故乡,但故乡早就钉死在了他的心中。也许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那样顾全大局的大人,每次想到这种事情,我都觉得悲哀。

我和幽灵少年从后门溜进明日大厦。

我忍着反感在这个怪物的内部行走——也许它现在睡着了,但让人感觉到恶心的地方一点也没有减少。

“姐姐,你不舒服吗?”少年向我投来关切的目光。

我摇了摇头。

“真是一栋伟大的建筑啊。”他自顾自地说着,“我看见了设计师对‘非人’元素的极力追求以及在结构上的陌生化处理。”

“你不觉得它很恶心吗?”

“还好吧,只是一栋建筑而已,又不可能突然变成特摄片里的怪兽。”

我不太能够理解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

“对于你来说,怎样的恶意都无所谓吗?”

“是的,来自外界的‘恶意’怎样都无所谓——因为我甚至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恶意。真正能够唤起我不适的,只有一件东西。”

我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

“来自我自己的恶意。”他如是说,“我想,姐姐你也一定是因为某些过去的事才会对这栋建筑产生反感吧。”

我默不作声。

“该不会,在姐姐之前提到的故乡,也有这样一栋建筑吧。”他开玩笑似的口吻几乎激怒了我。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我说,你不会真的是故乡派来捉拿我们的吧?”我凝视着他的眼睛,言辞里努力表现出严肃。

他低着头,不回答。

“姐姐,你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离家出走的呢?”他抬起头,突然问,“现在又突然回到家里的公司,还把我带来,是因为什么呢?”

我盯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眨眼。

眨眼。

然后,他的语调变了。

“你,是‘无梦之物’,对吧?我(私)对你们这样的东西还真的知之甚少呢。”他的口吻听起来像一个女性,“有人说,在梦中出现的、在幻觉中出现的东西和在现实中出现的东西别无二致,都只是大脑接收到的图像而已。既然如此,那么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究竟……”

“你们企图保持绝对的清醒来确保不受到远古造物们的侵扰,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使是在恍惚中,人也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哎,抱歉,我(私)快醒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眨眼。

再眨眼。

我从失神的状态回过神来,只看见了幽灵少年惊恐的表情。

“那个……你看那个……”

“什么?”

他颤巍巍地举起手。

我顺着他的手指转过身。

我看见一个提着剃刀的少女正向我冲过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新都杀人鬼”。

16(在阿卡姆小镇)

世间百态,谁又能分出恶意来自于哪里?我曾经在巴西雨林里险象环生,也曾在尼罗河流域的某个小村庄里差点被献祭。然而,即使面对过最可怖的境遇,即使看过了最令人胆寒的生物,我也不曾因此对生活产生怀疑。然而,也许这只是因为那些邪物尚不能触及到我的“内核”。对于我而言,周遭的剧变是那般自然,也许仅仅因为剧变的并非我重视之物。然而,当这些作为我生活的“锚点”突然消失或失灵,我仍旧会对这沧海桑田的世事感到一丝畏惧,甚至胆寒。

我的代号叫做“黑”,表面工作是个杀手。

本职工作是一个兴趣使然的学者,利用手头的知识来拯救世界的学者。我想,这番幼稚的说辞大概只有我家小子会信吧。

1985年,我从南极科考站回到阿卡姆,前来为我接风洗尘的是皮克曼·杰克逊——一个操着温莎口音的无业游民。

五年前我离开这里,只有皮克曼送我;如今,也只有他接我。

我们在阿卡姆北边的一个小酒馆见的面,他点的是威士忌,我点的是朗姆酒。我和他是大学的校友,在一场艺术家沙龙上认识的对方。

他喜欢抽烟,特别喜欢丝卡牌的香烟。

我有一个进了戒毒所的老爸,所以对烟草一类的成瘾物深恶痛绝。

即便如此,我们在艺术和科学上共识,还是让我们很快成为了朋友。那是一段我永远无法忘记的黄金时光。

“我说,南极的冰川融化程度有你论文说的那么快吗?”

“事实上,要慢。”

“哦?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原本担心冰川融化会导致一些奇怪的东西从融冰里冒出来,但是好像有人减缓了这个过程。”

“人?你是说有人成功对抗了自然?”

“是的。在科考站我还遇见了他们之中的一员,他们不是我们所认知的那种密教,更接近于研究所一类的玩意儿。”

“那岂不是,外行?喂,任由这种外行在那种地方乱来是迟早要出事的。”

“我想暂时不会。”

他停下酒杯,等待我接下来的发言。

“你见过目睹了居住在南极某座山脉里的那玩意儿之后还欣喜若狂的家伙吗?”

“什么意思?”

“这帮家伙的字典里没有‘敬畏’这个词,对于他们来说,世界上只有‘已经完成分析的’和‘暂时没有完成分析’两种事物。”

“怎么听起来更危险了……对了,我之后要回一趟伦敦,你有什么要调查的吗?”

“呃,我想想……能不能搞一本希腊文版的《死灵之书》回来?”

“你要这么危险的东西干什么?”

“防身。”

“呵呵,用你那两把刀就够了。嗯……听说你最近收了个徒弟,还是来路不正的那种?”

“就是个误入了已经废弃的夏盖金字塔的普通小孩而已。”

“普通小孩可不会做个噩梦就让整个阿卡姆战栗。”

“那家伙就是个普通人……对了,让你筹备的组织准备得怎么样了?”

“将就吧。愿意入伙的大多都是菜鸟,那些好不容易虎口脱险的人大多都期望放弃同那些阴影里的家伙打交道。”

之后我又喝了不少,又在北区的大街上溜达,口中唱着古老又亵渎的歌谣。那是某个闪族歌手的得意之作,这个人在几十个世纪前就化为了尘土,名字也早被世人遗忘。他的那首歌唱的是人生的多变。其中有一句歌词是:“世间百态,谁又能分出起因和结果?世间百态,谁又能分出人或是自然?世间百态,谁又能分出好友与陌客?世间百态,谁又能分出神明的善意还是恶魔的恶意?”

恍惚着。

恍惚着。

恍惚着。

1985年6月,我和皮克曼·杰克逊在阿卡姆北边的小酒馆喝酒。不久,对古神部队的提案稍见雏形。我们七人为未能到场的皮克曼留了座位。

1988年9月,我在同一家小酒馆点了两杯酒,自己喝完了朗姆酒,另一杯威士忌敬在伦敦死去的皮克曼·杰克逊。

1990年2月,我抱着尝试的心态联系需要调查的组织,没想到对方很快打给我一笔巨款,要求“武力服务”。

1990年3月,我前往新都市,又遇见了那伙不知敬畏的人。

1988年9月,那天我在阿卡姆大学工作了一晚上,根本没有去那家小酒馆。

1985年4月,我在夏盖虫族的废弃金字塔里找到了一个少年,并给他取名为“灰”。

1946年8月,在家族的要求下,我前往东京修行,在那里遇见了心爱的女孩,她自称“魔法少女”。(这段记忆更加的模糊,只有在最深邃的梦里,我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1988年8月,伦敦的皮克曼·杰克逊给我发来最后一封加密电报,声称他正在调查城里的神秘主义团体。

1988年8月,整月无事。

1985年6月,从南极归乡的我独自在阿卡姆北边的酒馆喝酒,喝的是朗姆。七位元老组成的的对古神部队成立。没有人给不存在的皮克曼·杰克逊留座位。

1958年3月,我从阿卡姆大学毕业,结束了孤单的大学生涯。

1987年8月,我的记忆从这一天开始出现了偏差——哪一边是真实的?皮克曼·杰克逊这个人真的存在过吗?

这个问题也许永远得不到解答了,但,我案头的希腊文版的《死灵之书》又仿佛在不断暗示我这个谜题的存在性和无解……

17(飞雪、绝句和剑)

那一日,昆仑山大雪,有一人踏雪而行,在山间呼啸而过。

此人身形尽显仙风道骨,眉宇间却看不出半点耄耋之样,想必平日里对长生的修行是有了登峰造极的境界。

在这鹅毛大雪之中,万仞之高的昆仑山就好像天堑,谁也无法断定这天堑背后又究竟存在着怎样的怪力乱神。

但这老道心里却是有底的:这昆仑山的某一处,住着他日思夜想的兄长。而今日,则是兄长的诞辰。

他是来祝寿的。

离开蜀山之后,他一路北上,借着道法日行千里——他还来不及感叹这人世的蹉跎变化,就已经来到昆仑山脚。

他的兄长自从亲手斩杀了爱妻,就不再出现在尘世中。蜀山已经不是他年轻时候的那个蜀山,但他的兄长在他记忆里就好像从未变过。

想来,二人已不知有多少个甲子未曾谋面。

当紫宫出现在山峰的正上方的时候,老道知道,自己到了。他的兄长站在茅屋的门口,似乎等候多时。

凭这位兄长的面容,他倒不像这老道的兄长反而像是晚辈。无人知晓此人经历了多少个春秋,一如此人不知这人世的剧变。

二人出现在对方视野中的那一刻,各自剑鞘里的剑,动了。

一人剑气好似岸边金沙,灼热而细节繁多;另一人剑气丝毫不外泄,令对手满腹疑问,猜不透这位的剑究竟是何物。

老道知道,这是他的兄长在藏。只是不知道这藏的究竟是一坛酸菜还是一壶佳酿。他对兄长如今的武艺不甚了解,但很快,兄长的剑迎着金沙剑气动了。

只是一式。

老道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长生,对于修士究竟意味着何物?究竟是成就还是诅咒?在百年的时光里,老道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思考了多少次这个问题。有时候,他还会怀念自己身为普通人的时候。那时候,他的眼里只有不断精进的道法和相濡以沫的道友。但现在,在他眼里,只能看见无尽时光的凄凉。

物是人非。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那,这长生有何意义?

兄长给出了答案。

如同飞花掠影一般,兄长这一式的剑气在雪面上荡开,在这山谷里回荡。这气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虚空里成长,然后奔涌不停。直到兄长的剑停在了他的额前。

大道未成,不敢思量停息。

老道在这一式里看到了自己与兄长的差距,但他突然又想到,兄长漫长时光里也未曾磨灭年少时的悲痛。

尽管这招数已经因为这若干个甲子凝集成的剑气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老道还是看出了端倪。

这是兄长妻子的招式。

片刻,茅屋中。

“君非君,臣非臣。始艰危,终克定。作何解?”

“此乃当世。”兄长脱口而出。

“兄长可曾下山?”

“不曾。”

“缘何而知‘此乃当世’?”

“我说,咱们要不好好说话?这白话我也懂,何必文绉绉的,像个酸秀才?”

老道大笑。

“奉瑾,你还像过去那般执着于穿梭六界的道法吗?”老道看着茅屋里的藏书问。

“说不执著那自然是自欺欺人,但,我也深知哪怕再给我十个甲子,也未必能成事。所以,我期待着自己的后人能成我未成之事。”

“后人?你收徒弟了?”老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兄长向来是闲云野鹤,怎么有一天会想着收徒?

“只是个上山采药迷路的小娃。我将她救了,可她没有修行,单凭地图走不出这昆仑山。我又不愿下山,所以就教了她些许道术,等她登堂入室之日大抵就能走出这山。这小娃天资稀松平常,但好在她心性坚实,还算个可塑之才。”

“那还不让她来拜见她师叔?”老道嬉皮笑脸地说。

“两百年了,还要再等半刻。”被唤作奉瑾的道人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张造型奇特的符咒,没来由地说了句。

老道瞧了瞧那张方形的符,又思索片刻,表情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很明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的含义。

“这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太虚幻境可是一个小娃能走的?奉瑾啊,你该不会为了修道已经走火入魔到这般地步了吧!”

“方才我不是说了,这小娃天资稀松平常,未有若干个个甲子,只怕是连长生都修不得。那太虚幻境中时间错乱,只需找好时机,须臾间便可做一年之事。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奉瑜你且不必焦急。”

“可这百年的时光又怎是一个女娃可以承受的?哪怕心性再坚实,也不可能承受的住啊。”

“不知你可还记得向秀的《思旧赋》?”奉瑾端起茶碗,但茶水仍旧烫嘴,无法下咽。于是他从指间释放了一道极寒的真气,顷刻间茶水变冷。

老道沉吟片刻,恍然大悟。

“你这典故可用得太远了。你直说‘到乡翻似烂柯人’不好吗?我得先从《思旧赋》想到刘禹锡的‘怀旧空吟闻笛赋’,然后再对出下句。我明白了,和烂柯人一样,只要入定了,入定者也就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内心自然不会被百年时光摧毁。你呀,还是这么喜欢打哑谜。”

奉瑾笑而不语地抿了一口茶。

“可若是那小娃的魂魄飘离了太虚幻境,那可就永远迷失在三十三层天里了。”

“不会的,”奉瑾微微一笑,老道从他的笑容里看出了年轻时候的狡猾,“别忘了 ,当年镇守南天门的时候,仙人们还欠着我人情呢。”

奉瑾愣了半刻,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他的兄长,就连仙人也只不过是他成大业的工具。

“对了,有件事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但说无妨。”

“这昆仑山上的阵法究竟是何人所为——我曾经将真气注入过阵法中,但这阵没有半点反应。但那女娃又说,在这阵中,她找不到方向。你每次上山,也没注意到这阵有什么异样吧。”

“没有。换句话说,这离奇的阵法只阻拦不识仙法的普通人,却不拦修士?”……

“没错。”

“那就奇怪了,若是有宗派想占有昆仑山为己有,那自是设下阻碍道法高超者前来,又怎会去拦常人?”老道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

“这就不得而知了。我翻遍了古籍也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哦,时间到了。”

说着,奉瑾将摆在桌子上的符撕掉。

撕成两半的一瞬间,符烧了起来,最后化为灰烬。

眨眼间,一个女娃凭空出现在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师傅……徒儿差一点就能和那猴子分出胜负了”

“和一根猴毛较什么劲?”奉瑾没好气地说,“除了打架,还学到什么了吗?”

“他不肯教他那七十二变……不过,我学会了这个。”说着,躺在地上的女娃在空中画了半个符。

还未等她画完,奉瑾顿时脸色大变,阻止了她继续画下去。

“这谁教你的?那只猴子可没这种本事。”

“我……我也不知道。是个……被水包围的男人,美男子。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他……嗯……”

听了女娃的描述,奉瑜也明白了过来。他甚至怀疑今天悬在头顶的紫宫星是一个预兆。因为《淮南子》中说:“紫宫者,太一之居也。”

“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画这个符。”奉瑾叹了一口气,“你可能不知道你今天的遭遇是多少修真者梦寐以求之事……罢了,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东皇太一,只怕也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吧。”

之后,老道同兄长喝酒,为他祝寿。女娃为二人温酒、倒酒。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夜,烘焙的绿蚁酒最是暖人。

“古来贤圣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喝,来喝!”奉瑾很久未曾醉过了。曾经有一派道人,在喝酒后可以通过出汗将酒排出,已达到千杯不倒的夸张地步。奉瑾自然会这种秘术,但他却选择了任由酒精麻痹自己的意识。

“兄长啊,你还想那个女人吗——那个背叛你的女人。”借着酒劲,奉瑜选的话题也大胆起来。

“想啊,怎能不想!”话音刚落,奉瑾又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师傅,你少喝点。”恐怕是不像看到师傅醉时的丑态,站立一旁的女娃连忙好言相劝。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只让我喝一杯!依鸣啊,你就让我大醉一场吧!依鸣啊……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我……”

之后的话便听不清了。

“我是无欢啊,师傅,师傅,你还好吗?”女娃从未见过师傅这样。

奉瑾确乎是醉了,他似乎将自己的徒弟错认成了自己死去的妻子。

奉瑜这才认识到自己选错了话题。这个女娃其实和自己兄长的妻子长得并不像,但,他又怎能强求一个喝醉的痴人清醒辨人呢?

雪下得更大了。

“无欢,你会作诗吗?”奉瑾眯着醉眼突然问。

“我不懂音律呢,不过之前在太虚幻境碰到个奇怪的人……也许应该是个鬼魅吧,他给我讲了不少故事,里面好多次提到了类似于接龙的诗会。所以,也许,我可以试试?”

“哈哈哈,初生牛犊不怕虎,有你当年的影子。”奉瑜捋着胡子对奉瑾大笑。

“第一次作诗,我不求你平仄了,押韵就好。”无欢师傅的话音不像平时那般沉着,有些少年的轻浮。

无欢渐渐觉得或许平时那个严厉的师傅也许只是他强装出来的。

“嘻,那个人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押韵就好’,哈哈。”女娃说着,开始思索。

雪下得密了。

大雪落到茅草屋上,然后落在地上,发出响声。

屋内烛光明亮。

两个道人盘腿而坐,闭目静候。

“空灵唤太虚,残夜似须臾。”

果然提到了“太虚”二字,奉瑾满意地微微一笑。只是这第一句用如此宏大的意象来写雪景,倒有杀鸡用牛刀的错位感。

“安知春何在,且候雁北去。”

奉瑜点了点头,“好一个‘且候雁北去’。前两句出世后两句入世,既有修道之人的沉稳,又不失少年气象。我说,无欢啊,你想下山了吧。”

花无欢看了眼自己的师傅奉瑾,未敢做答。

奉瑾微笑着点了点头,“直说无妨。”

“想。”

奉瑾与奉瑜两兄弟相视一笑。

雪好像停了,可惜月亮还没有从云层里出来。

第二日,大晴,花无欢同金沙子赵奉瑜下山。至于那之后,初出茅庐的无欢是如何在蜀山的密室里寻得秘宝,如何阴差阳错之下凭借着前辈积攒的真气和秘宝洗髓换骨,又是如何单凭意志走完试炼之路加入神秘事件1局成为特工,就皆是后话了。

18(〇〇者及其协助者Ⅱ)

我期待着这个世界的终结。

要说这其中的缘由,那是源于我无法感知到世人口口声声赞扬的幸福。世人高呼着,“为了幸福而活着”,“〇〇是幸福的根源”。(一般来说这个〇〇可以填入任何在他们看来恰当的词语,即使没有任何的逻辑关系)

但时至今日,我仍旧无法理解那所谓的“幸福”究竟是什么。我在父母的身上也看不到半点名叫“幸福”的影子。按照他们的说法,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但是,在家庭聚餐里面,所有人都只不过是在自以为是地说着“认定对方一定能够理解”的话,但事实上,那些话除了耽误饮食什么作用都没有——就好像老年人三令五申的“礼仪流程”。

若是只是让我感到厌烦,倒不至于使我害怕——对于那些强加在我身上必须去做的事情,再不济忍忍也可以过去。真正让我恐惧的,是他们一次次让我承认自己“自己相当幸福,比他们在同年龄时要幸福得多”。

这让我感到恐惧。

是这样吗?在你们眼中,我是一个幸福的人吗?如果我否认的话,大概会得到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恶劣评价,更糟糕的,也许世人会看出自己并不能如同他们一般感受到幸福这件事情。

我就是一个异类,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异质而惶惶不可终日。

书本上描述的伦理和道德,在我看来相当的高尚,但我注定是不可能做到的。善恶这种事情是用来评价人的,而我这个几乎不能和世人共情的怪物也就注定不能因善行而受到褒赞——尽管依旧会因恶行而受到惩罚。

正因如此,我期待着这个世界的终结:我和世人们总有一个是不正常的,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我是“Black sheep”,那个时候就是我与世人们的决战。但我从未期待过这样的决战,因为我同那些将自己意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世人不同,我不愿通过“让所有人接受我的想法”来使自己摆脱异类的身份。所以我只能凭空去期待世界自己的结束,

说到底,大概也只是我太懦弱了吧。

若是我有改造世界的勇气,有那些将军或者君王颠覆世界的气魄,我的异质就不会仅仅是我的不幸了吧。

不幸中的万幸是,世人们教会了我撒谎的技巧。这让我在长辈、在班级里的那些人面前,能够不引人注意。我模仿着世人,就好像我是他们的影子。我的一颦一笑都是在模仿那些我无法理解的人,并且似乎行之有效。有时我很想知道,如果他们眼中的那个品学兼优、性格温和的“工藤同学”其实在和他们聊天时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用尖刀剜出自己的心脏,他们会怎样的惊讶和厌恶?

那样的感觉大概就像是背叛吧。

我有时会抱着这种恶作剧的态度这样去设想。

但更多的,我想,他们也仅仅只是感到恶心,然后逐渐疏远我,最后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来看待。

所以,即便是恶作剧,也终究会被我自我否定掉。

即使如此,我还勉强算是有活下去的动力,虽然无趣又令人心惊胆战,这样的懒散生活也算得上畅通。直到我遇见了某个人,我的人生才算上真正被消灭。

堕入绝望,意味着曾经得到过希望的劣质仿品。

最后,我尽管没有彻底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却永远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什么都做不成的自己。在那斑驳的、沉闷的午后阳光中,我选择了用锋利的刀具来伤害自己。负责协助的,是我的学妹纯子。

明明用刀的技巧那么的熟练,为什么会对伤害我这件事情这样的排斥呢?我摸不透她。老实说,我摸不透这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们的善意,他们的恶意对我来说都是不可能把握的东西。

她做出那些行为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是某种无法压抑的悸动吗?还是说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美学追求?我有点感兴趣。

……

“牛排不合口味吗?”学妹木之本纯子一脸关心地对我说。

我摇了摇头,将带血的牛肉送入口中。

“学长,你要是吃不习惯五成熟,就和我换吧,我吃得惯生的。”

我再次摇了摇头。

餐馆的电视里报道着又一起猎奇杀人案的出现,但是没有更多的细节。有时候我会想,干脆伪装成被杀人狂杀掉地死去,会不会就不会被世人冠上自杀者的恶名了。再一想,反正都会去死,死掉之后世人的评价对我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牛排的口感并不差,但我也并不因此觉得开心——我还真是作践食物啊。

我看了一眼纯子,她正低着头咀嚼着食物。

夕阳差不多没入地下,新都的夜开始了。

右手的阵痛还没有停止。经过学妹简单的包扎,面前止血,大概也不会感染。然而,这样心里却好受了不少。因为伤害自己心里就好受什么的……我大概真的是个狂人吧。

“还痛吗?”

“没事的。”

“真的吗?”

“真的没事。”

“心里好受些了吗?”

我放下刀叉,没有回答。

“如果好受些了,我的负罪感就会少些了。”

“你感觉到负罪吗?”

“嗯。”

“为什么呢?”

“因为学长很温柔啊。”

“怎么可能……像我这样的人……”

“要是伤害学长这样温柔的人还不感觉到负罪,可是下地狱都不够的啊。”

“你说话总是这么夸张。”

又是一大段沉默的咀嚼声。

有人将电视调到了财经版,专家们依旧在声称,这次股市的下行只是说明新的涨幅即将到来,根本不需要慌张甚至应该尽快入市抄底。

真的是这样吗?

即便是我这个异类,也能体会到社会里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星星出来了。

似乎还有月亮,但也许只是路灯。

“学长喜欢夜空吗?”

“谈不上讨厌。”

“但也谈不上喜欢?”

“是的。”

“为什么呢?”

“因为天空很大但无动于衷。”

“这是什么谜语吗?”

“只是幼稚的感慨而已。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呢?”

“我没有那种宏大的视角啦,一定要说吧,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和天空共存……对于那些过于伟大的东西,我想知道我们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我没有回应,只是咽下了最后一块牛排。

这时,某位警察大叔在窗外向我们挥了挥手。

19(昭和往事 上)

我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未来,尽管世界的局势发生着突变。我的职责是将那些恶魔、魔神之类的东西赶回地狱。而这份工作有着一个滑稽的名字:“魔法少女”。如果不是宪兵队抓走了我的父母,我也不会和那阴影中自称大魔法师的迷之生物签下契约。

但就算拥有了这样强大的力量,我仍然没能从宪兵的步枪下救下双亲。

大概就是这样。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仅仅是一个为了自保才干这份滑稽工作的未成年人而已。说白了,我只是一个苟且生存的庸人。

我对那些神明啊,恶魔之类的宏伟蓝图不感兴趣。只要能够让我在这世上活下来,这种危险的工作我可以接受。

这是一个沉闷的早晨,朝霞染红了云彩,整座城市好像回光返照了一般。

战争在去年结束,但这个国家尚未从战争的阴霾中走出。曾经与我为敌的军部已经在美军的要求下解散,作为代行者的我终于不用再考虑那些碍事的宪兵——尽管美军的存在称得上另一种威胁。

战争的终止让首都的街道上弥漫着死寂和绝望的气息,这种气氛促使那些来自地狱的生物随时可能从阴影中诞生。

“真是一个令人不快的夏天。”

站在水塔上瞭望的我,对身边的毛绒生物抱怨道。对方嘿嘿一笑,却不做出其他的反应。梅林总是这样,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阴阳怪气地说话。

“我说,你多少来点反应啊。”

毛绒生物就像真的玩具一样,静悄悄的,犹如死物。

“唉,算了。”也许他不说话还图个清静。

每一次都是一样,发现可疑的地点,前去调查,然后击败强大的敌人。老实说,我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了自然的厌恶。我不可能做一辈子的魔法少女,这样危险的生活什么时候会结束呢?我不敢想象。

我知道,没有哪个代行者有过善终。她们大多英年早逝,死于某次计划不充分的突袭行动,或者在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企图招惹特别强大的存在。总而言之,谨慎让我活到现在,但是我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谨慎。

曾经有个勉强称作同伴的代行者,她告诉她想成为某个少年的新娘。之后,她在一次行动中不慎被军方抓住。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人体实验折磨成了一个植物人——他们试图取出代行者的内核以此来制造超级士兵。也是从那之后,我意识到军部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施暴。他们只不过是为了他们膨胀的欲望而行动罢了。

更不要说那些落在恶魔手中的代行者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

总有一天,我死状异常的尸体将会在某个废弃的仓库或者肮脏的巷子里被发现,然后成为这座城市里的又一桩怪谈。没有葬礼——虽然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亲人或者朋友。

也许我死后也未必能够安宁。在那次路西法手下逃脱之后,他似乎对我的行为非但没有感到愤怒反而称赞了我,说如果我愿意,可以成为他的代行者,还给了我一张契约让我好好考虑。他希望我在契约上签字,作为交换这样死后在地狱不仅不会接受折磨还能够得到一席之地。毕竟我不信神,也就不可能去到天堂,唯一的去处便是地狱。

我没有答应。

一半是出于代行者的职责,一半是不相信这个恶魔。

有时我也会问自己:“我真的很在乎这个世界有没有被地狱侵蚀吗?”答案似乎并不肯定。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魔法少女水无月蓝的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就算我将这世上所有的恶魔都放逐回了地狱,再过个几百年,他们仍然会回到人世间。

仅仅是无事可做,便选择了这样的危险的工作吗?好像也不是。我答应了梅林,立下契约作为魔法少女而行动。

地狱啊……那种地方成为我的归宿这件事似乎也应该是我这种人的下场。

两小时后,军港。

大大小小的法阵从我四周闪出,信息流显示法术系统受到了三级以上的破坏,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手动对空气中的mana进行压缩。

枪,尚且在盒子中。

铺天盖地的触手和血肉与地狱中那些追求超现实的猎奇审美相差甚远,如果不是身处于防卫法术体系下,我甚至不敢想象血肉之躯暴露在那之下的后果。

事情要从一小时前,奇异探测器发出警报开始说起。这一次的参数特别奇怪,暗元素以及其他黑暗元素的堆积并不明显,但是空间的结构依旧出现了异样:整个空间的“可认知结构”出现了不可逆的破坏。

然而,这种破坏从某些“原典”的分析来看,却又是更“自然”的。

简而言之,有什么与地狱生物不同的存在在蠢蠢欲动。

我怀疑过是“天堂”那一边的家伙在搞破坏——他们总是念叨着“要让神的荣光重现于世上”。

但眼前的景象完全否定了我的这个怀疑。

这是在直面路西法后,我第二次感受到自然而然的恐惧。与路西法那一次不同,如果说直面恶魔产生的是神性上的动摇,是“看见了神的另一种可能性”;那么面对眼前这个家伙,我能感受到的是作为生物的本能,是“瞥见了人类的不堪一击”。

虽然不管哪一种,都让人毛骨悚然。

打开第一层盒子。

“第一展开,世人皆为星辰(Every man and every woman is a star.)。”机械音从箱子内部传来。箱子打开,星空的图案在内部的结构闪耀。

“代行者水无月蓝,以真愿(true will)之名,向努特(Nuit)索取力量!”

我抱着侥幸,只打开了第一层的盒子:这一层是专门对付“神”的。这类存在大多贪婪地向信徒索取信仰,让他们为之献上供祂生存的香火,并且不断否定信徒们自身的意义。

星星在我的装甲上闪耀。

然后,锋利的触手贯穿了防御系统,贯穿了我的精神,也从前往后贯穿了我的胸膛。我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我看见了自己胸前溅出的血花,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痛。

轻敌了。

我不是第一次承受这样的致命伤,但这一次我感觉到了自己与对方势力的悬殊。连续打开两层盒子,我能够听见空气中精灵的悲鸣。

在“死亡”真正到达我这个身体之前,我还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在面对路西法的时候,那种无法摆脱的神性几乎摧毁了我的存在,但我也在自己被彻底抹除之前做出了回避。希望这一次,我的好运还没有用完。

一切的关键就在于,神话生物的存在必须依赖某种神话体系而存在。哪怕是不需要被信仰而存在的路西法,他也有自己存在的根源所在。只要把握好这个根源,我就有办法将这些东西从这个世界驱逐出去。

然而,盒子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感觉到信息流中的各种各样的数字在我眼前飞快闪过,每一个夸张的参数都在暗示着两件事情:一件是如果再不想办法我的生命将在一分钟以内结束,另外一件事情就更加可怕了,这家伙似乎根本不是从“黑门”或者别的什么传送装置里边钻出来的。

这东西从出生开始就存在于这个世界。

换句话来说,由梅林制作的、由那个被称为“启示录之兽”的男人改良的盒子在这家伙面前完全没有任何的作用。

常规的手段都失效了。

尽管时间被减速,但我仍然可以感受到我的死亡正在缓步向我走来。我的精神正在逐渐丧失机能,再过几个百纳秒,我想我连装甲都没有办法控制了。

无论是本位面传送还是说星界传送都没办法开启,最后的退路也失效了。

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死的。

等等,真的就到这里截止了吗?

我突然想到那张路西法赠与的“契约”。

于是,我让装甲刺破了拇指。没办法了,也许我会变成恶魔之类的糟糕的东西。但路西法似乎成为了我唯一能够依靠的力量了。

反正我死后也只会前往地狱,不如放手一搏吗?反正也只能这样了。

我只是个庸人,唯一要考虑的,只有“让自己在这世上活下去”这一件事。

梅林,抱歉了。我大概不是一个合格又忠诚的代行者吧。

我企图启动那张路西法赐予的契约。

20(其他舞台的主角们)

我叫木之本光,新都本地的刑警,文学爱好者,股民以及汽车爱好者。

这些身份都是我自己认可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刑警。我与我手下的后辈佐藤不同,我不是那种坚信正义一定会实现的人。我甚至并不认为所谓的“正义”在客观上存在。但我认为,正是因为正义不存在,我们才有了追求正义的动机。我不认为自己打击犯罪就可以根除犯罪,但我必须去做这件事,否则就对不起我的警徽。

我读过不少的书声称我们一生所做的事情相较于整个时间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我承认这个说法,但那又怎样呢?我不奢求自己被历史记住,也知道这不可能。我做好自己的职责就是最大的意义了。

只要能再多抓一个逃犯,我就可以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几天,新都不大太平。

猎奇杀人案虽然被官方压了下去,但我仍能够从街道凝重的气氛里读到危险和猜疑。最可怕的是,变态凶手不止一个。

一个会切下被害者的头颅,然后挖空里面的脑髓——专家怀疑是被吃掉了;另外一个凶手就干净利落地多了,切断喉咙,拂袖而去。

刚刚我前往的案发现场就是后一个凶手的“杰作”。死者是一位无业游民,在他的工作室找到了不少违禁品——其中大部分是烈性炸药。

“杀人魔有两个”这一点哪怕是警方内部也是一个重大秘密,更是绝对不能向公众透露的信息。

但纸注定包不住火,在坊间已经有人用“脑髓食客”或者“新都杀人鬼”来称呼这两位疯子了。为了让民众的恐慌情绪爆发之前抓到这两个凶手,搜查必须尽快进行。

我先去了七合会,试图从那里的某个线人那里打探一些独门情报。可惜线人似乎和当家的黑磐一起谈生意去了并不在总部大楼,线人的小弟也没有什么可以透露的。

好在我有其他的渠道。

但在正式调查之前,我必须先介绍一个烦人的家伙。

(我叫冯·诺依曼,和那位发明计算机的一点关系都没有。简而言之,我是一位叙述者。现在借用一下你的视角。)

好了好了,不要说第二遍。

(我已经把所有可能有用的观察记录给你了,希望你帮我推理出事情的真相,“脑髓食客”的真实身份和背后的故事。)

你究竟是个啥呢?

(和“宇宙意识”差不多吧,但我不会傻到去一个人一个人地去问问题。)

既然你这么厉害,找我一个凡人做什么。

(因为做不到。文字是不可能遍历世界的每一场风景的。)

好吧,又是我不理解的话。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猎奇杀人狂“脑髓食客”的真实身份和目的。这是我作为警察的职责,也凑巧和这个叫冯·诺依曼的奇怪灵体的目标一致。

所以,在案发现场,这家伙找上了我。

(我不是灵体!老子好好活着呢,只是暂时借用了你的视角而已!)

随便吧。只是希望你能在我查案的时候不要吵闹。对了,你说你的任务不是去观察“位面之子”什么的吗?

(都说了,那家伙现在暂时还是个小屁孩,没什么故事可以讲。)

无法理解。

许久,我去见了第一个可能帮到我的人。

“佐佐木先生,您又来找我玩推理游戏了吗?”眼前的女孩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尽是期待。她的名字叫如月游鸟,是“新都之狼”的妹妹。

“我找你哥哥。”咖啡的口味不错,但糖放的有点多。

“他出去了。”一提到她哥哥,游鸟总是兴致勃勃。但今天不知为何有些落寞。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孩子。

“出去了?”

“多半是和那个中国女人约会去了吧!”她说。

中国女人?没听说过如月游空有新欢了啊。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和我差不多大……有一天突然出现在我家的……然后……和哥哥总是形影不离……叔叔,她会不会是偷渡客?或者是骗婚的?”

我忍不住偷笑。

据我所知,游空大概不是一个萝莉控。

“对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人的脑髓意味着什么?”

这孩子虽然还小,但总是能够在案件陷入死角的时候给我启发——这一点灵感的精巧天赋即使是如月游空也不具备。

“脑髓?”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叔叔你是说这里面的东西?”

我点了点头。

“书上说是用来思考的部位吧。”

很直白的答案。

“换句话来说,人的所有情感、记忆还有刚刚说的思考都在这里,对吧?”

我点了点头。

“这么说,人的过去和未来都在这里咯?”

古怪的说法,可一语中的。

“真是不错的灵感啊。”

过去曾经存在的东西和未来可能存在的东西都在脑髓里面,将脑髓吃掉意味着……意味着吸收?企图吸收掉这个人所有的东西吗?

这种事情还真是可怕啊。

(就这样就得出了结论?你还真是够草率的啊。)

只是确认一下。

(不是很明白。)

要把那家伙捉住不是那么简单的。

(看门人(Gatekeeper)啊,想不到在这个时代还能够看到……真是怀念啊,明明曾经在星界驰骋疆场的……)

听不懂。

之后我离开了如月家,去了街角的咖啡店。走之前我注意到,如月家确实有第三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另外,如月游空的电话似乎关机了,多半是没电了吧。

之后,我去找了第二位也许可以提供情报的人。她是“脑髓食客”案件的发现人之一。

“叔叔,你是在调查‘脑髓食客’的事情,对吧?”扎着麻花辫的文学少女酒井美树停止搅动咖啡,盯着我的警徽,就好像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她会产生反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

美树是其中一起案件的尸体发现人——虽然对未成年人反复做残酷案件的询问有违公德,但在非常时期也只能特事特办。

“我能说的,上次已经都说过了吧。”

“不,这次我不是来向你询问案发现场的事情的……怎么说呢,你是怎么看待‘脑髓食客’犯下的案件的?我知道,你似乎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看法。”

“我觉得,那个人完全不懂得杀人的艺术。”

果然是非同寻常的看法呢。

而且相当的危险。

“他的杀人多半只是任务罢了。”

“任务?”

“尽管案发现场很混乱,但那只不过是刻意为之的。将头颅切下的行为才是最重要的分析对象。或者说,真正重要的是,头颅里面的东西。”

“你有何高见呢?”

“在发现无头尸体到发现头颅间隔的这一段时间里面,凶手挖出了头颅里面的脑髓,这个行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这种猎奇行为无非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为了达成某种美学作品,一种是为了用脑髓做一些实质的事情。我们几乎可以忽略前者的存在了。原因很简单,那些被谋杀的被害人根本不具备美学意义上的相同点,只有现实的相同点。”

“这你都知道了吗?”

美树呵呵呵地笑了笑,又冲我眨了眨眼睛“毕竟看到了那么残酷的事情,不在事后好好调查一番,我怎么睡得着觉呢?”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在某一场大病之后变得性情孤僻、精神恍惚,没错吧,警官大人?”美树直视着我的眼睛,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迫不得已,我点了点头。

在坊间,这些事情还产生了“群体鬼上身”这种传说,但很少人将猎奇案件同这个传说结合起来。

这个小姑娘从能力来说很适合当警察。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不是她的底牌。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些人恐怕在私下和明日集团往来密切吧。”

我感觉到冷汗在我额头聚集。

“你是怎么……”

“都说了,不好好调查一番,我睡不着的呀。”她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明日集团究竟在暗中做什么呢?更多的案件为什么被他们用权势的压力压下去了呢?你可以回答我这个纳税人的问题吗?”

切,被摆了一道。

“抱歉,无可奉告。”我也将咖啡一饮而尽。呃,好苦,居然是黑咖啡。

美树也见好就收,连忙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叔叔你是怎么看待北区的那栋建筑?”

“嗯……挺现代的……我不懂艺术哈,但是,我觉得挺扭曲的。”

“那么,究竟是我们自己在扭曲,还是建筑扭曲呢?”

“这是什么谜语吗?”

“那栋建筑有反射人内心的作用,让原本扶摇直上的道路变得周而复始……只可惜对我来说,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哪一件?扶摇直上还是周而复始?”

“所有的。”

“可是,那只不过是一栋建筑而已。”

“是的,那只不过是一栋建筑而已。”

走出咖啡店,我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刚的气氛有点太窒息了。

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确认的东西。

(我说,刚刚那个小姑娘不太对劲吧?)

是个人都看出来了好吗?她的直觉很准确,执行力也非常强大。我真不敢想象,这妮子长大之后会是个什么怪物。

(不,我是说,她的说法……怎么说呢,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是挺奇怪的。

(你要当心刚刚那个女孩,我在她身上看不到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你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

第三个家伙是个美少年……虽然这么说很不甘心,但这家伙长大之后肯定很招女人喜欢,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我和这家伙是在某个文学俱乐部的通信里认识的,实在想不到,能够写出那种深刻文字的家伙居然只是个准初中生。

渚优一脸微笑地端上两杯咖啡,“我记得木之本先生喜欢只放一小勺砂糖,对吧?”

“没错。多谢了。”

“先生您喜欢就好。”

“对了,‘那个’,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呢,毕竟,我才十二岁而已啦。”

我们谈论的“那个”指的是人生的意义之类的东西。这也算是我作为成年人在文学上勉强比他理解得更深刻的东西。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的意义深刻得多的东西。”

“先生说笑了。对了,先生,你今天应该是带了公务来的吧。我有什么可以协助的吗?”

“脑髓。题目是脑髓。”

“哎,真是相当宽泛的题目啊。”

“很难吗?”

“难倒是不难,但是,我的答案有点异质。”

安心啦,少年郎,刚刚我听过了更异质的答案。

“说说看吧。”

“首先要提出一个疑问,那就是,人的精神究竟在哪里?或者说,人的意志究竟是在内部,还是说仅仅是外部的一个部分?不少哲学家觉得是前者,换句话来说,是精神决定了我所感知之物。但真的是这样吗?如果我的一切来源于我自己的内部,那么我的一切都不可能发生改变。因为按照这个模型,我的界限不可能超过我自己。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否则我们每个人都只能是野兽或者孩童。这说明,人的精神必然受到外界的干涉。既然干涉产生,内部和外部就绝对不可能是封闭的,因此,人的意志仅仅是外部的一个部分,和石头、空气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错,称得上是严密的论证啊。”我说道。

“有帮助吗?”

“有的。多谢了。”

之后我们又聊了不少关于文学批评的话题。这孩子虽然尚且年幼,但心智敏捷,只要用他能够理解的话去描述相关理论,他马上就能明白过来。

最后优招呼我一起吃午饭,我谢绝了。因为有下一位情报提供者在等着。

(这家伙,真的是人吗?)

这么说很失礼吧。

(我说,你身边怎么净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孩童啊?你该不会有那种奇怪的癖好吧?)

开什么玩笑……因为小孩子能够给我一些新奇的想法。

(所以,你得出结论了吗?)

差一点点。

(我有个问题。)

问吧。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自然地接受‘宇宙意识’啊,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画面和声音啊,之类完全不正常的事情啊。)

好问题。我当警察很多年了,这座城市的怪事也见过不少。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觉得都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你真是个怪人。)

彼此彼此吧。

最后一位有点特别,只有在中午的特定时间,在某条肮脏的巷子里才找得到他。这种“特别”和宇宙意识的出现的“特别”相比,大概五五开吧。

狭窄又漆黑的巷子,还伴随着腐烂的酸败味。他蹲在最深处的阴影里,让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这样其实一点都不酷。

“研,街上有什么新动向吗?”

“风的气味变了,猎物们在瑟瑟发抖,我感觉到我的獠牙正在兴奋。”

“说人话。”

“明日家族的最终行动快开始了,你们警方什么时候支援?”

“没有支援了。现在手上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动这么大的势力。”

“切。所以,你打算让我们两个一起勇闯龙潭?真是让人血脉喷张。”

“你……不上课吗?”

对方沉默了五秒。

“而且,你这个身体的主导权大部分时间也在另外一个你身上吧。”

他叹了一口气。

“木之本叔叔……你看在和我爸的交情上,能不能带我去啊。我保证以后好好上学。”能够用这种飒爽的嗓音说出这么卑微的话,大概也只有他了吧,“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一边说着,他还向我递来一瓶饮料,上面写着“浓缩咖啡”几个字。

作为异鬼(好像是这个词吧?),这个人格下的白井研确实是强大的战力。但考虑到我答应了他父亲要照顾好他,嗯……

“行动前,我会通知你的。”我接过他的饮料。

他兴奋地在巷子里用看不见的尾巴蹦起来,发出“咚咚”的响声。

(这家伙……)

如你所见,长了看不见的尾巴。

(不,我只是在想,异鬼一族为什么会在这边也有……)

好问题。这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我听他父亲说过。怎么,你想听吗?

(算了,我也不感兴趣,先办正事吧。)

那个……快1点了,先吃饭吧。

上午咖啡好像喝的有点多。

我在附近找到一家料理店,点了三个小菜,味道不错。店里没什么人气,大概是已经过了用餐的高峰时间。在靠近吧台的位置上坐了一个老人和一个中年外国人,两人喝酒喝得面红耳赤,好在说话还比较清楚,但谈天说地的内容又确实太过天马行空……不至于说不堪入耳,但也让人觉得晦涩难懂。

我仔细打量着那个老人,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尤其是他的眼睛,那种熟悉的淡漠感和深邃,让人觉得浑身发毛。

在哪里见过呢……

吃过饭之后,我坐车去东区,在走过一个忙碌的建筑工地之后,来到一栋洋房前面。我按下门铃。

“是木之本警官,对吧?我马上来开门。”

这栋房子有些年月了,大概是大正时代修的建筑吧。我脱鞋径直走向二楼。

在二楼可以看见楼下的道场,今天只有一个人在训练。

“那位,是你的妹妹吗?努力的样子真阳光啊。”我对椅子上的人说。

“葵她只不过是个半吊子而已。”白泽雅子穿着学生制服,手里端着两杯咖啡。

“你姐姐呢?”

“大概在教会祈祷吧……真是的,明明不用做那种事情也可以得到家主的赏识的。”雅子叹了一口气,把其中一杯推向我,“看着她们这样努力的样子,再看看我,我就觉得人生的价值就像灰尘一样。”

堂堂大小姐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对了,木之本警官,你有什么事吗?”

“哦,我是来找你们家主的。看起来他不在啊。”

“家主他去北区谈生意了——好像是笔大生意,必须亲自去。”雅子说着,抿了一口咖啡,“我有什么可以代劳的吗?”

“对了,你上次说,建议我尽快抛售股票,我照做了。没想到崩得这么严重,大小姐的眼光果然独到。那我这次斗胆求教,我什么时候可以进去抄底呢?”

雅子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别做股票了,多余的房产也请尽快处理掉。做做外汇吧,这次和平时的行情不一样。”

我被她夸张的说法吓到了。

“这么严重?”

“这是家主和我共同的判断。”她不再多说,喝了一口咖啡。

“闲话就先说这么多吧,木之本先生是想听明日集团的事情吧。”

我点了点头。

“家主吩咐过我知无不言,毕竟我们是明日集团的第二大股东,也不想投资的公司出现什么问题。所以,请您随意问吧。”

“我想问问明日家族的发家史。”

“这个啊……明日家族过去是个财阀,但战后宣布了破产。之后这个家族经历了漫长的重新奋斗,最后再次成为了权贵……你大概不是想听这个对吧?”

我点了点头。

这些都是明日集团官方的说法。

“其实这个故事和现实没有太大的差别,只不过,明日家族的财富并不想故事里说的那样一点一点积累来的。说是一夜暴富也不为过。”她放慢了语调,“据说他们一家人在一场大病之后性情大变,也有人说是煤气中毒。”

这让我想起那个“群体性鬼上身”的传说。

“在那之后,作为三流设计师的明日祝做出了极为优秀的作品,被相关领域的专家称为划时代的杰作,再之后,明日祝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并且把很多钱投到房地产上,最后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巨无霸企业。”

“你们家怎么看待明日家族的呢?”

“没什么看法,只要有钱赚就是好的合作伙伴。我是这么看的,家主大概也是。”

“真是现实的考量啊。”

“我对虚荣不感兴趣,只有实打实地资产和现金流才能衡量一个家族的实力。”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说话真的像个大人,而且特别像我的那些上司们。

(这姑娘……)

怎么了?

(算了,和这次的任务没关系……)

对了,你有数过我今天喝了多少咖啡吗?

(这……对了,你有这么喜欢孩子,我在想你自己是不是有子女。)

有的。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在外地念书,我取的名字是正义。女孩待在我身边,叫纯子。但我总是在忙,没有多少时间关照他们。

一想到此,我就觉得很愧疚。

(对了,既然你明天就要行动……要不要去和女儿见个面?)

这……一般来说,在电影里这么干的人最后都会死的很惨。

对了,冯·诺依曼,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脑髓食客的事情呢?

(我的“眼睛”丢了,没办法打开星界议会的大门,但我在之前的某个故事里听到过“眼睛”的下落,似乎和脑髓食客有关系。虽然星界议会早就关门了好几个纪元了,但那里毕竟有我的身躯还有过往的记忆。)

星界议会是什么?

(曾经是一个故事爱好者的宇宙沙龙会,后来发现叙述本身会锚定各个世界的架构,于是我们找到了自己兴趣的意义。当然,从某个灾难开始,这种工作就丧失了原来的作用。)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干这份工作,你应该很有归属感吧?

(那肯定的。掌握了“眼睛”的我可以看到古往今来所有可能性的故事,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冯·诺依曼和我是一样的人。

(唉,怎样才能找到“眼睛”呢……)

下午发生的事情暂且不谈,时间来到晚上。

“爸爸?”纯子看起来有点吃惊。

她一旁的那个男生就更惊讶了。

我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店里。

“爸爸,这是我的朋友,学长工藤优一郎。”

“叔叔好,我叫工藤优一郎,比纯子高一个年级。”他站起来,想要鞠躬,我阻止了他。看得出,这个叫优一郎的男生很紧张。

“优一郎,这位是我爸爸,是个刑警哦。”

“你好。”不知为何,听到“刑警”两个字的时候,那个少年明显地动摇了。不过,想到现在的年轻人对警察或多或少都有些反感,这倒也不奇怪。

等等,这家伙该不会……

该不会是纯子的男朋友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就感觉到有些慌张——不会吧?照理来说,纯子这个年纪有了恋人倒也不是怪事,但是,在家里完全看不出有这样的迹象啊?

“叔叔,您是在查案子吗?”那个男生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嗯,是这样。”我故作冷静地回答道。

冷静。

必须冷静。

刚刚纯子的惊讶的表情说明了什么?说明她肯定不希望我看见她和这个男生一起?为什么?该不会这个男生是不良青年之类的社会渣滓吧?

不至于不至于。纯子这孩子很听话的,不会结交那种人的。

等等,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牵手?接吻?还是说……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真的开始慌了。

(喂,老弟,你冷静一点。)

这种事情怎么冷静!?

(查案子,查案子要紧啊。)

我假装咳了咳,故作老成地说:“对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记得早点回家,最近不是很安全,明白了吗?”

对面二人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

二人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叔叔再见!”

“爸爸再见!”

我径直走出餐厅的大门,用手帕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21(幕间:救世主与神明)

黑色的巨大镰刀下,四周的警报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在剧院听过的钢琴曲。叫什么名字来着?哦哦,是萨蒂的《Le Piccadilly》,一首很欢快的曲子,让我想起有一年炸毁国会大厦的经历——什么,炸国会的时候放的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什么,那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我?随便吧,但我记得我真的炸毁过国会大厦,只是记不起来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好久不见,各位想我了吗?

明明才在上上卷见过面,怎么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哦,想起来了吧,那个说着疯话、偶尔兼职侦探的企业高管。

让我时刻保持清醒是一件有点难为人的事情,毕竟我承认了自己是个疯子的事实,再装作普通人,大概就是否定自己吧。

哈哈哈,“否定自己”这种轻小说话术从我嘴巴里说出来还真是奇特啊。

“毕竟,我眼前站着真正的、永恒的神明,还是得拿出所剩无几的礼仪来招待您,不是吗?”说着,我向前鞠了一躬。

颜色在我眼中爆炸。

但也无济于事。

对方耸了耸肩,“你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吗?现在是哪一年?”

能够在这个时代听到货真价实的中文,真让我这个异乡人感到欣慰——开玩笑的。神明向一个活到了某个近未来反乌托邦设定的世界中的连环杀人犯用一种已经消失的语言询问今年是哪一年,还真是充满了宗教意味的场景呢。

说起来,在我登场的那一卷最后的故事里,有个家伙也问过这个问题——现在的穿越者们能不能在穿越之前先确认一下目的地,让我这样的家伙很为难啊——老实说出来,可能就提前剧透了某些重要的叙诡的误导;跟着超形上学的视角一起装傻,又觉得挺无趣的。

警报没有终止。

“你希望现在是哪一年?”这样问大概大家就都能满意了吧——除了提问题的人应该不太满意。

“我不知道。老实说,投影系统的起始和结束都挺迷的。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在千禧年到来之前,走完所有的旧道路,这样才可能在二〇〇〇年创造出新的道路。”

“灰烬之路?”

这是一个非常炫酷的词语,集中二、科幻和隐喻于一体。当然,这是这位神明的故事而不是我的。”

“没错。”

“那你可能走错了……怎么说呢,这有点复杂。总而言之,这个未来对你的计划没有任何的帮助。这个世界的运行,嗯,是依赖着另外一套系统。对了,我倒是有个问题:我见过一种叫‘代行者’的魔法使,她们似乎可以产生你追求的那种自发熵减。你有注意过吗?”这是善意的提醒,要是神明没有确认过世界有没有危险就去拯救世界,那可就真的危险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见过所有旧道路的汇总的尽头——‘世界是银子做的’。不过,如果只是某条道路本身产生了熵减,那确实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有其他的道路产生了对应能量的熵增?”啊,熵增,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产物。一个多么令人绝望的名词。

“多半如此。我甚至还考量过时间旅行。”

这个词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后呢?”我突然意识到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时间旅行本身不能改变道路的尽头,但是允许我对每一条道路的燃烧进行考察……对了,你应该知道时空旅行者不止我一个。”

“我明白。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见过不少了。”确实不少,每一个所谓的“穿越者”都觉得自己是小说的主角——有的确实是。但不管怎样,摸摸电闸就可以开启新人生的情节已经烂大街了。

“有一个种族特别热衷于此道,他们把自己的意识传播到各个时间段来保证自己的种族能够长存下去。”

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也许没有。但不管怎么样,我大概碰不到他们。

“绥靖政策啊。”

“是啊,绥靖政策啊。”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在这条道路上大概没有你说的那种东西吧。”

他若有所思地说:“的确没有。这条‘无价值’的道路连底色都不存在,只有‘过去’的残次零件在面前维持着不该存在的运转。但是,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警报仍在第四地区的上空长鸣。

谈话该结束了。

“走之前帮我个忙?”

“不是吧,我好久没开过机甲了。”他凝视着头顶上巨大的镰刀,“已经到‘所罗门’了吗?这么说,真正的约柜已经快做好了?”

“那种东西我才不感兴趣呀。想不到我还能见到这种东西啊——能够见到‘该隐’。”我回敬道。

当局的预警机已经到达了我们四周——猫头鹰的造型总让我想到小学时候学的一篇课文。说实话,挺没美感的。大概是某种标准化流水线的产品。

颜色在我眼中爆炸。

一切都必须开始,哪怕没有神明,哪怕没有力量,一切都必须开始。

我是嘲笑皇,是火星殖民地第二军团上尉,是白芷能源公司高管,是盖伊福克斯,是捏死虫子的人,是圣装甲骑士,是连环杀人魔,是小丑,是魔法使,是公厕收费员,是土地丈量员,是在月球上挥舞光剑的武士,是大胃王,是伟大的魔术师,是瞎子,是屹立在冷原之巅的调查员,是被祝福之刃,是奥丁,是妈祖的孩子,是site主管,是强不可达基数,是颜色的主人,是普累若麻,是自在之物的联结者,是aeon的观察者,是验尸官,是《杀人鬼的祈愿》的虚构角色,是个没有理智的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是个疯子。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拯救世界吗?因为我疯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拯救世界吗?因为我疯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你知道吗?因为我疯了。

哦,不。请不要弄错了,“疯了”意味着超越常识,而不是无法理解,否则我怎么能拯救世界呢?

“所以,我合格了吗?”我将十指交叉,摆放在操作台上。

“啥?”

他显然没有理解我的梗。

轰隆的巨响。如同闪电。如同神谕。

与“该隐”比起来,代号“精神病人”的“所罗门”机甲简直是不堪入目,让我产生了想将机甲用锤子砸碎的冲动。当然,这是开玩笑的。

真的吗?

我不敢确定。

黑色的巨人旁边是灰色的、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大型机械集合体。一定要找个词语形容的话,大概是海胆吧。但比起真实的海胆,这玩意儿的外壳上的刺又似乎要软上不少,更接近于机械臂或者触手一类的东西。不愧是‘该隐’,那尚未摆脱神的影子的稚嫩尚且在机体内毫无掩饰地流淌着。

“对了,你是怎么看待螺旋这件事的?”他突然问。

这个提问很有我的风采——让人摸不着头脑。螺旋的东西有点多,海螺,DNA,旋涡还有等角螺线。哦,对了,还有木叶村的标志。

“螺旋上升啊……说实话,我不相信这件事。”

伴随着预警机释放的能量冲击,“该隐”启动了。

“该隐”的启动似乎必须受到伤害——能量场本身没有危害,但一旦受到敌意就会以六倍的威胁予以返还。

“为什么呢?”

“因为这件事不是我相不相信就能改变的。”

“你好像说了一个谜语。”

“谁知道呢,也许世界本身就是一个谜语也说不一定呢,对吧,灰烬神?”

“那一切还尚未开始。”

操作台的泛起的绿光暗示着我的机甲也启动了。

“对,你说的没错。”

“哪一点?”

“一切都是有关联的。你存在的意义在于‘开拓出新的道路来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我的意义在于‘嘲笑那些无价值的力量’。巴别塔的意义在于向神明展示力量,但那并非那伙人的本愿。”

“他们也许只是想修一栋大房子罢了。”神明叹了一口气。

这个故事的后续也许会在下下下卷出现,但请不要抱有期待,因为期待只会带来失望和悲伤。

开玩笑的。

22(隐变量)

国文老师说,将星星比喻成鲜花是正常的,但将鲜花比喻成星星却是异质的。我不这么认为,天空之上的东西本就与天空之下无关。人最能把握的虚幻之物最多是恍惚和梦境,然而这二者一个源于停止,另一个则是现实的残影。

无论哪一种都只是“间隙”。

所以,比起星星,我反而喜欢可以嗅到气味的鲜花。

天空之上究竟有着什么,我们是一无所知。

天空之上与我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就像哲学家们大声叫唤的“虚无”也对我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只要已经存在着东西,最好还能是变化的。

我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那让我想到尸体。

以上是我最近写下的胡话。

明明这个地方的星星都是冰淇淋形状的,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有意义吧。

我的名字叫东川守,被困在了梦里。原因有点离奇:我为了拯救在过去死掉的女孩摧毁了我所处的未来。

然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顺着梦境里的河流逆流而上,离我与那女孩见面的长椅越来越远。时而看见打着领带的长颈鹿,时而看见在紫色天空上游泳的鲸鱼。

但没能找到梦境的主人。

伊东铃就像失去了踪影一般,寻不得半点痕迹。

领带长颈鹿的族长告诉我,梦境的主人经常失踪,有时候一百年才回来一次。而且,他用了一个特别的词语来形容铃:梦君。

我曾经无比地憎恨普通的日常,现在却被迫生活在非正常的世界里。真是讽刺。

有时候我会路过一面巨大的等身镜,我会在那里看到现实——有时是古代有时是现代。我不太理解镜子里画面的含义——就好像一个画家将未画完的半成品摆在我面前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似乎差了点什么。

时间。

地点。

人物。

环境。

情节。

现实。

现实?

现实……?

现实又究竟是什么呢?是天才弟弟煮的咖啡吗?还是超能力者哥哥在楼上殴打沙袋的声音?

抱住铃时感受到的温度又是现实吗?

我成功了吗?

未来被改写了吗?

应该是这样吧。否则我就应该从梦里面醒过来。醒过来?从哪里醒来呢?白泽市?如果是这样的话,铃的现实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再次凝视着镜面。

我期待它给予我答案。

于是,镜子里的风景有了意义。时间有了意义。地点有了意义。人物有了意义,环境有了意义。情节有了意义。现实也有了意义。

现实有了意义。

有东西从镜子里飘了出来。

一个飘荡的白色影子,是小女孩的身影。

“你是谁?”我这样问。

影子歪着头,好似无法理解我的话。

然后它(她?)指了指自己的脸。

“你可以让脸显出来吗?”

她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摇了摇头。

“你认识梦君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太好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她摇了摇头。

“那……你可以说话吗?”

她的身形模糊了那么一点,然后发出了声音,“勉强……可以……”

早知道刚刚就先问这个问题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有人……要死去了……”

“你要去救他?”

“不……我只能……送他去……正确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他的梦……很残酷……系统……会……损坏……”

“系统?”

影子沉默不语。

“你可以送我出去吗?”

“力量……还不够……只够送一个人……”

“要不然,我来帮帮你吧。”

影子又迟疑了一下,然后开始自言自语。

“新的变量……闲置的变量……梦的桥在镜子这边……可以一试……”

我听到了好的回答。

“螺旋……”

“什么意思?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制造出螺旋……让一切扶摇直上……这是必然……原来如此……已经是第二次了呢……”

“什么第二次?”

“没有第二次……怎么会有……第一次呢?”

“你好像说了一个谜语。”

“年轻的旅人……世间百态……谁又能分出起因与结果……镜子的门已经打开了……啊,抱歉,闹钟已经响了……”

我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

如她所说,碎裂声好像闹钟。

然后,我有点理解了现实的意义,以及,梦境存在的意义。隐藏在现象之下的本质曾经离我是那样的遥远,但实则离我只有咫尺之遥。

镜子的门已经打开。

最后,在白色的影子消失前的那一刻,在那光辉又混沌的闪烁里,我知道了那皎洁的白色影子的真实身份。

“铃啊,什么时候会重聚呢?就算不知道会见到的是哪个时候的你。”我的话语还残留在这梦境之中,但我本人的灵魂已经去到了2016年。

也许这与我曾经期待的“非日常”相去甚远,甚至带着疯狂和荒诞。但或许这是我的意义,或许是我出生的价值。

在错误的时代,拯救错误人们的梦……就像我为伊东铃做过的那样。

我一定会找回你的。

23(交错的战场)

※(不久前)

这里是看不见的一层。

“今晚形势会非常严峻。中枢,报告吧。”E说。

“有人进来了。”A说。

“是小偷吗?还是说是条子?”C问。

“不,有点复杂。有一个守门人,他和我们雇佣的那名剑士在六十六层。还有一个女性一起的,等等这个目标身上的气和姐姐你一模一样。等等,他们好像离开了六十六层。有些地方我看不清,有一团黑影……。”A回答。

“女性?相同的气……该不会是同门吧,可是峨眉早就已经覆灭了啊。难道说是那个人的徒弟……”B说。

“然后,之前那个企图袭击总裁的‘蓝者’还在建筑里徘徊。同时,新都杀人鬼从正门敲晕保安进来的,脑髓食客在十分钟后也出现了。”A报告。

“那两个家伙真的是不依不饶,就算杀掉也会重生无数次。麻烦死了。那个‘蓝者’倒是没什么问题,碰巧送了个废物过来,机关真的是无谋啊。”C说。

“等等,有个熟悉的人。是彩羽妹妹!但是,她身边有个男性。那是谁?等等,不对……”A继续报告。

“男性?该不会是男朋友吧?”B问。

“彩羽那家伙终于决定回来了吗?”D笑道。

“又有个女性出现在门口,根据容貌,应该是白泽家的人。”A说,“同时,有人打破了十二楼的窗户!是,是个异鬼?异鬼身边还跟着一个携带枪支的男性。”

“啥?”B有点吃惊了。

“不要慌,继续报告!”许久不开口的E说。

“检测到‘黑门’的迹象,在三十楼!推测出现了代行者。”A有点不相信自己看的东西了,“建筑里奇怪的东西太多了,‘眼睛’有点模糊。”

“我说,为什么今晚这么热闹?”B说,“能处理吗?”

“没问题。放心吧,这栋建筑的存在就是为了对付他们这些人啊。”E说,“我们,按照计划行事吧。没有人能阻止我们找到上升的道路。”

※(蓝色与理想的对决Ⅲ)

黑的剑没有办法捕捉到那个残影。

那东西就像与这栋建筑融为一体了一般。

这究竟是……

在拉着花无欢离开六十六层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不对劲了。不光是刚刚那个想要杀掉花无欢的中国人,这栋建筑里面还有个活动的“坐标”。我不能用“守门人”的定位能力找到他。但我隐隐感觉,那个家伙就在我们附近。

在第五十层,那个影子出现并试图袭击我们三人了。

而黑这家伙一见到敌人就冲上去砍,实在是莽撞。

这栋建筑有问题。定位能力失效也就罢了,“门”开启的地点歪歪斜斜的,虽然不像“红移”那样彻底将两个空间隔断开,但这栋建筑在某种意义上是一个独立的系统。

怪不得“水华”那家伙会败北。

“年轻的‘守门人’,你的理想是什么?”我的背后传来声音。什么时候到背后的……只听见某物划破空气的响声,我来不及反应,花无欢已经用绿色的刀刃挡住了对方射出的暗枪。

“理想?多找几个漂亮美眉交往算不算?”

花无欢冲我翻了个白眼。

“那你呢,蜀山坎水派最后的传人,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挟太山以超北海。”花无欢脱口而出。

听不懂的话。

当我打算拿出手枪攻击那个黑影的时候,他又消失了。

半秒,出现在黑的面前。

“愚者的寄生者,你的理想是什么?”

“斩杀汝等邪魔外道是我家族的使命!”两把剑与子弹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突然,我感受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或者说,有什么东西,发生了质变。

黑夜在咆哮。

就连我都听见了。听见了隐藏在空气之下、那人类无法接受的鼓声与笛声。一切都来源于黑手中的那太刀。

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剑。

我怎么会看错呢……

那是躁动的器官——属于那个不可明说的远古存在。就好像,我曾经看到过的那扇门一样。

但是另一端的是,那个老头手中造型古怪的枪械是怎么一回事?

“好久不见,明日家族的家主……还是说,我应该称呼你那个以前的名字?”黑手中的器官在于空气中的什么东西共鸣。

“果然是‘对古神部队’的人啊,老朽久闻大名了。”

“你知道我的委托是假?”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拆穿?”

“有没有你,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伴随着尖啸一般的启动声,老人手中的枪突然发射出湛蓝色的激光,直直地撞在黑的剑上。

器官在萎缩,又在重生。

但我能够听到,听到某物正在展开的声音。

“想不到,你们真的可以在这个时空用这么落后的材料制造出这种东西。”黑顶住这道激光,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对付你们这种东西,我不敢大意啊……果然还是要去病床上躺两天了。”

群山和大气在狂吼。

黑手中的器官散发出深夜般的浓雾,雾气向四周散开,形成了那不可名状的泥。泥会玷污实体,会崩坏现实,会毁灭心智。

不可触碰之物。

实体被扭曲。

然后,现实不再为我所理解。

我先看见的,是膨胀的黑色,随后是维度的裂解。到如今我才发现,我们的世界是这般的易碎。身为“守门人”的我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件事呢?

什么样的结构……什么样的后果……什么样的黑暗。错了,都错了。我过去对空间的认识全是错的——而且错得离谱。

祂来了。

祂来了。

我听见某种远古生物的呼唤。那是影子。那是漆黑。那是愚钝。那是自然。不行,这样思考下去,脑子会烧坏的。

我强打起精神,避免自己再次陷入谵妄。

“大道。”我听见有人这样说,就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空灵又虚无,不似人类的声音。

“无欢?”

“那个……是大道……或者说,是大道的一部分。但是好奇怪……”她就像失神了一般梦呓,“颜色不对。”

“颜色不对?”

“那个……应该是水才对……”她指着在空气中绽开的、不可言说之物。

黑夜的咆哮掺杂着硫磺的气味直击我的脑髓,将那不洁之物的思绪与之产生共鸣。这样的体验固然神奇,但更让我感觉到恶心。

那个东西一步步地向那位老人走去,祂很急切。

祂不想交流。

祂不想思考。

祂的出现只是被赋予了肤浅的动机。

祂不讨厌行动——因为祂不具备讨厌的机能。

祂只是刀具,只是……

祂只是令人憎恶的影子。

祂存在的唯一就是吃掉那个老人,然后重归虚无。

能做到吗?

这似乎是没有理由质疑的。

毕竟,祂是祂。

狭长的枪启动了。

光。

紫色的光。

紫色的光冲破了雾。

然后,伴随着老人枪的启动声,祂离开了这个位面。

“扑通。”

黑跪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黑夜的咆哮停止了。世界的结构重新回到了原来的架构上。

我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什么情况……

“精彩绝伦的表演,但是,我说过了,有没有你,对我没有区别。”老人阴森森地笑了,“我毕生的心血都是为了与那些远古存在做斗争——你明白了吗?”

麻烦了。

※(幽灵寻乡Ⅵ)

刀刃飞速划过,险些碰到颈动脉。

真是危险啊。

我躲开这家伙的一次攻击,但第二次就没那么幸运了。

“你这疯子!”我企图用手里的小刀刺对方的躯干,但扑了个空。

“明日家族的大小姐也好意思说这种话吗?”那家伙的下一次攻击瞄准的是我右肩,我赶忙收回小刀挡住。

“刺啦——”

剃刀割开了衣服,好在没有受伤。

“我已经……已经和这个家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的动作很快,但力度不够,只要不被抓住弱点,就不会受伤的。

“是吗?可‘书’上为什么有你的名字呢,明日彩羽?”

“书?”

“被记在‘书’上的人的某些行为将会让人类的历史终止,而你明日彩羽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这样的理由够我杀死你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尽管这样说,我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是这个名字的话。

我收回了即将碰到剃刀的小刀,再向后撤一个身位。

“你找错人了。你找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得先理一理思路。

“怎么可能……你难道不是被称作‘明日彩羽’的那个人吗?别开玩笑了!”

“她真正的名字是████████████████,你确实找错人了。”一个令人厌恶的声音在这层楼响了起来。更令人厌恶的,是用这个声音说出来的那几串人类语言本无法表达的音节。

那是我原本的名字。

“我亲爱的妹妹,你终于还是回来了。哥哥我想死你了。”

声音在四周乱窜。

“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回头一望,惊觉幽灵少年不在了。

再一转头,那位身高两米的“哥哥”正一只手提着少年的衣领,冲我大笑。明日博文,明日家族的次子,我第三讨厌的人。

是吗,不止我一个人看得见他吗……

“你这家伙,快放开我!”少年在他手中挣扎,但也无济于事。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像哥哥这样强壮的男人啊。”他撩了撩头发。

“我不会再叫你哥哥了。”

“但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的血缘。”

“我……”

“家族事务先放一边,先把这几位闯入者都请出去怎么样?”明日博文看了眼新都杀人鬼。

而对方冷漠地举起了剃刀。

“你的名字,明日博文,也在‘书’上。”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行动之时,更大的异变发生了。

※(绝密任务1990Ⅲ)

在寻找任务目标的时候,我抓到了一个企图尾随的家伙。

“名字?”

“没有名字。”

“身份?”

“呃,蔚蓝机关执行者,‘水华’。”

我使劲拧了一下他的手腕,然后他发出了惨叫。

“别跟我耍花招,老实说身份!”

“我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蔚蓝机关执行者,‘水华’!听清楚了吗!”

我打算再狠一点。

但当我决定好掰断他的哪一根手指的时候,另外一个碍事的家伙出现了。

“报上名来!”我一只手按住地上的那个家伙,另一只手用影子织成了长矛,“你是这家伙的同伙吗?”

来人双手发着诡异的紫光。

就好像虚像一般。

“现在是1990年的一月,对吗?”

“是的。先不说这个,你这家伙究竟是谁啊?”

“看来搞错了。模拟……必须是1993年。模拟。”她自说自话地向我走来。这时我才看清对方是个穿制服的女高中生。

会是敌人吗?

但我从对方的举动中又看不到敌意。

“抱歉,我以为‘模拟’在这里启动了。还是回去吃夜宵好了。”她打了个哈欠。

“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对了,你身上有被篡改过的味道啊。”她突然站住脚,“你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和谐?”

“你什么意思?”

“就是……不和谐啊。比如说明明是很离谱的事情自己却没有发现。”

离谱的事情?

“听叔叔的口音,应该是外国人吧。还拿着这么危险的武器,那就应该是某个国家的特工,对吧?”

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她会知道?

果然是敌人吗?

可是……

“既然是特工,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处理这件事情呢?电影里的特工不都是组队合作的吗?还是说,叔叔的同伴就在附近呢?”

这是在打探我的情报吗?

但是这个问题……

对啊,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执行这个任务?

“那……那当然是因为我够强!”

不对。

不管我强不强,上级安排的任务都应该有后手。而且,从刚才行动的结果也看得出来,这次任务的制定是相当失败的。

“那也不对啊,现实不是电影,为什么特工组织不找当地潜伏了多年的特工来执行任务呢?反而找一个一开口连日语都有严重口音的人呢?我想,叔叔应该是最近才到日本的吧。”

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

记忆……

脑子好痛。任务是这个。但是,任务本身为什么会是这样?

我感觉到有些天旋地转。

“你果然被篡改了啊。”少女如是说,“仔细想一想吧,你来这里的任务是什么?”

“是清除目标。”

“目标是什么人?”

“是个叛变的间谍。”

叛徒……

为什么是我?我来自神秘事件1局。

在国安系统里,清理叛徒应该是反间1局该干的事才对啊。

对啊,任务怎么想都很奇怪,没有任何的事先情报,就只有一个干巴巴的接头地点。没有任何的支援,就连本地的特工也没有一起合作。整个任务过程都只有我一个人在推进。

这是为什么呢……

我究竟……

阴霾。

记忆里有阴霾。

“你发现问题了吗?”少女问。

我睁开眼,感觉自己的头上全是冷汗。

我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这究竟是?”

“不过你身上除了‘红色’的感觉,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是什么呢?”

“什么意思?”

“笨蛋啊你,就是说有人调整过你的精神,控制你让你来执行任务!”刚刚被我按住的那家伙突然想站了起来,“哎,我在这里用不了‘纯粹’,不然也许可以破坏掉那个控制。还有,不要拧我的手腕了,好痛的!”

这么说,我之前的那个想法……

“说不定,神秘事件1局高层有内鬼。”

还有那个时候,目标说的话……

“李生,总部那边,我查到了叛徒的真实身份,你一定要尽快报告上去……”

原来是这样吗……

我好像明白了。

那么那个目标究竟是……

“对了,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使用传送门技能的小子?”称作自己叫“水华”的男人突然问,“那家伙该来了啊。”

传送门……

之前闪过的紫光?

“有!”我答道,“刚刚那家伙躲在阴影里,阻止了我杀掉任务目标。”

“他身边是不是还跟着一个玩刀的小女孩?”

“那就是我的任务目标。”

“啊?那可是从‘红移’里拯救出来的样本啊!”

“红移是什么?”

“这就有点复杂了,我们将它称为‘结构性失衡’。不过按照一般人的观点来说,这种现象会造成历史被篡改,原本应该存在的地方和人在现有历史里面彻底消失的恶性结果。怎么,有兴趣加入蔚蓝机关吗?”

这家伙一股脑说了一堆我听不懂的词语,但我只记住了“人可能会在现有历史中消失”这个结论。那么,刚刚那个被我当作目标的女孩会不会真的以前和我认识?

“二位,你们聊得怎么欢,有没有考虑到我们都是是非法入侵进来的。”刚刚给我提醒的小姑娘突然说。

“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前方——有个拿着剑的女人向我们三人走来。

“小姑娘,怎么称呼啊?”我问。

“白泽葵。”

“在下李鸿,阿修罗道的认可者。”

“我叫‘水华’。”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擅自发话。

“看来不得不组个队了啊。”白泽葵嘿嘿地笑了,与她之前冷漠的表情相差甚远,“好久没有打过架了呢!”

我想这个夜晚,真的是疯了。

这晚的月色很亮。

“我们就在这等着吧。”雅子对我说。

我真的不想出来,但是又不想惹她生气。

“1990的新都还真是生机勃勃啊。”我看着楼顶的夜景如此说,“就为了一个讲不通的故事就这么拼命吗?”

“不,我越想越不对劲。”雅子打断了我,“故事是锚点。但现在锚点被什么东西篡改了。我必须记录这一切。”

我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雅子穿梭时间线的次数还有很多,不知道用完之后会怎么样。

反正我最后都会死,死前我会让雅子回到那个时候给我讲最后一个故事。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从我重遇雅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了——不对,在高中第三年的那个夜晚这一切就已经决定好了。

既然结局已经决定,就还是好好地享受当下吧。

我这么想着,点燃了一根硬冰爵香烟。

今晚,会发生有趣的故事吗?一想到这一点就这让我这个坐在头等席的观众有些激动。

今晚的月色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