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是你让我们进来的吗？”比起质疑她的身份，季时雨选择先搞清楚处境，他还没做好刚成功又立刻失败的心理准备。
“对不起！我一开始是觉得，应该帮助你们，可是一想到，想到以前就因为我，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我就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她仍止不住地呜咽。
“你这个小孩子就是市长？”卓尔芷的冷漠让季时雨感到不妙，眼前的人毕竟是个小孩子，保不齐会因为她的态度哭出来。
“有什么问题吗？又不是看上去像小孩子就等于小孩子！再说了，又不是我想要这个体型，也不是我想当这个职位！”与预想发展相反地，她不但止住了眼泪，甚至还突然有了火气，态度的转换如此突兀且与之前判若两人，这让两人都吃了一惊。
“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只是单纯的问问题而已。她就是这个性格，不管她会不会道歉，就让我替她说声对不起吧。”季时雨微鞠一躬。
“我也，我也是不太能控制情绪，其实我没想那么生气的，怎么办怎么办！眼泪又要控制不住了……你们还是快走吧，对不起对不起……”她不停地跺脚，一副忙着做什么又不知从何做起的焦急模样。
卓尔芷看着这个衣着简单，又不知所措的女孩，不禁想到了自己的过去，油然而生了一种想要了解她的想法，再顾虑到眼下身旁有个多事的家伙，便有了个主意，她故作放弃的态度，拍拍季时雨的肩膀，说：
“走吧，我们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
“好。”
卓尔芷愣了两秒，看着季时雨转身离去，脚步声回荡在钢铁房间中，夹杂着微弱的啜泣。
啪嗒。
好麻烦啊，掺和进去一定会更麻烦吧，本来只是想躲躲风沙而已。脾气古怪的小孩，还有这座城市，这背后有什么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这趟旅行也是，当初何必答应呢？
啪嗒。
她一定惊呆了吧，我突然这么说，反正也是她提议的。可要是说我想调查，她肯定也不会反对，卓尔芷，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啪嗒。
在这里浪费时间，是不是也算在拖她后腿？说不定她就放弃了。要不，就试试看？
啪嗒。
另一个脚步声。
她已经接受了我的反应，跟上来了？我没多管闲事，她肯定很吃惊吧。要是我突然反悔，她会不会更吃惊呢？
季时雨猛地转过了身子。
“哈哈，其实我是开玩笑的，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掺一脚呢！市长小姐，我今天就呆在这里……”
回头一看，卓尔芷仍出神地愣在原地，脸上有可辨别的惊讶，而脚步声的主人则已经走了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角。
女孩不知该看向何处，犹豫地晃着脑袋，怯懦地说：“好的，留下吧。不，我的意思是，请你们留下吧！请你们帮帮我，也帮帮城里的其他人！”
卓尔芷以为被季时雨捉弄了，刚开始想以后怎么捉弄回去，立马又被眼前小女孩的行为分了神，一时只能伫立在原地。
“嗯啊，好的，市长小姐，首先我们要怎么称呼你呢？就叫市长吗？”季时雨也显然乱了套，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
“我是旧世纪的强人工智能机器人，编号，啊不对，应该说名字，名叫雪霰。”
“雪霰？那种像雪又不是雪的冰粒？”
“是的，我觉得雪霰很可爱，就用来当名字了，啊！我不是在说自己！是因为雪霰落到地上会蹦跳……”
季时雨做了一个冷静的手势，接着说：“我们理解的，你能说说具体情况吗？为什么要我们留下？又要我们帮什么？”
雪霰转过身看了看紧闭的城市大门，又悄悄看了几眼四周，握紧双手，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那个，虽然在这里说也差不多，能不介意的话还是想请两位到我的家里说。”
“我们只是避避风沙，在哪里都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刚才真的不是故意在刁难你们。”听了卓尔芷的话，雪霰慌忙鞠躬。
“没事没事，她没有挖苦的意思，只是单纯的不擅长发表观点，对不对？”
卓尔芷瞥见慌乱的雪霰，又瞥见偷笑的季时雨，猜到了他大概的想法，心有不甘。但苦于确实是自己没能将想法好好传达，刚才也多亏了他救场，而且雪霰在场，最后只能压抑想要报复回去的心情，窘迫地别过了头。
“抱歉。”
季时雨在心底为自己的成功反攻沾沾自喜，即便于卓尔芷来说应付世人已是家常便饭，面前这小孩子般的雪霰，终究也无法像往常应付生人或是调侃自己一般自然。
“放心吧雪霰，你都不介意我们叨扰，怎么会有介意。”
“那快跟我来吧，进入康斯坦顿堡前得先经过检查，可能会有点费时间。”
“费时间？”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当季时雨和卓尔芷真正受了雪霰所说的检查，他们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检查并非之前城市那样的危险物检查：他们身上的所有东西都被拿下，并单独做了称重，检查员面无表情地朗读了不知多久没用上的，诸如带入多少东西就得带出多少东西，出城时还要再检查，不允许有增减，甚至人的体重亦然之类的条约。
初听这一条两人无不讶异，然而后面的条件一出现，这一点就显得无关紧要了。因为根本不能在康斯坦顿堡带走任何东西，进食或是喝水都不行。
最终，经过重重严格检查与扣留，两人也就直接穿着单薄的衣物进城了。
城市穹顶上的天空明明是蓝天，却因为坏掉的部分太多显得像是阴天，其下的城市也相应地没有好处境，破旧的高楼、萧条的交通、毫无生气的人们。季时雨见过那种眼神，那是在洛马外围，那些流浪遗留者的眼神，而不同于前者具有一定的渴望，后者则显得保守，甚至排斥，康斯坦顿堡的人们并不想从外人那里获得什么，反而像是担心自己被掠夺。
“欢迎来到康斯坦顿堡，这不是你们印象中的穹顶城市，对吧？”再见到雪霰，她已经显得平静许多。
“确实，看起来，怎么说呢？像是……”
“难民营。”雪霰接过了季时雨的话，“这座名为康斯坦顿堡的穹顶城市，其实是遗留者的难民营。”
“这座城里全是遗留者吗？”季时雨突然想到一些东西，理解了这个状况。
“嗯。”雪霰点了点头，突然指着不远处的天桥下，“那里就是我的家。”
“难道全城人都住那种地方？”
“不，大家都有房子可以住，只是因为我是智械，不需要那种东西，所以自己选了个地方。”雪霰顺着往上指向天空，“那里，能看到很大一片天空。”
雪霰领着两人朝天桥下走着，突然就愣在原地，再看豆大的泪珠已经滚落了下来，“我忘了应该给二位准备些茶饮和食物了，怎么办怎么办？！都怪我是智械，忘了人类需要这些东西！”
“冷静！我们不需要那些。入城条约还禁止我们吃喝呢，你就别担心了！”
“是、是吗？”她抹了抹眼泪，显然已经相信了季时雨。
“你身为市长都不知道这些？”
“这是元老会负责的，我其实……待会儿我就会说明。总之真是非常抱歉！”眼见她差点又要哭出来，吓得季时雨连忙边摆手边告诉她没事。
三人到了天桥下，在草席铺垫的地面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雪霰便开始娓娓道来：
“嗯，这个，一切都要从我的再启动讲起。就像这句话所说明的，我是再启动的智械，或者按原先那种说法，强人工智能机器人，对于上次启动的经历，我自然毫无印象。而再启动时，因为是在车祸事故现场，着实吓了我一跳，所以这段记忆一直保存得很好。
从当时一地的其他智械看来，事发车辆应该是运送我们智械的货车。我醒来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驾驶货车的人类司机已经死了，接着去查看同伴们的状况，却发现他们都不正常；他们的身体都被改造过，极大地增加了能量的储存容量，同时大脑像是被上了锁，无法再启动。这时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也是同样的状况，我为什么就再启动成功了呢？正当我迷惑不已的时候，突然的爆炸让那里陷入了火海。为了不让他们被引爆，我将他们搬到了一旁，之后便在风沙找寻着人类或是庇护所的存在，直到见到了这座城市。
当时的康斯坦顿堡是一座废城，一座没有人在的，尚未完成的废城。我将他们搬到了这里后，在里面住了很久，期间也不断尝试唤醒他们，均以失败告终。不知什么时候，这座城市开始有了人类活动，听说了我的事，他们中有人便做了检查，说这些智械被改造成了能量储存器，根本无法唤醒或是再启动，我的情况完全可以说是奇迹。之后，他们便利用这些能源，开始着手修补这座城市，我也加入了其中，还成了信息处理中心。很快，能住人的康斯坦顿堡就建成了，后来的一段时间，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为了维护秩序，和我一起建起城市的他们组建了元老会，而我则是市长。
随着和与他们平日的相处时间增加，我的缺陷也渐渐暴露出来，不知为何我不能控制情绪，常常惹得很多人不开心，而且我在市长位置上也没有任何作为，最终就落得了现在被排挤的状况。”雪霰眼眶慢慢满盈出泪水，似乎一提及悲伤的事情，她就能立马哭出来。
“哪些人，难道是来自洛马的遗留者？”季时雨听得津津有味，卓尔芷则显得有些感伤。
“是的，看来有发生什么呢。”
“也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他站了起来，重新审视了一番这座破旧的城市，“你想要我们帮你什么呢？我们能力有限，需要酌情考虑。”
“我想修复我的缺陷，不再像来的路上那样，随便给别人添麻烦。还有就是，我想让大家，离开这座城市。”雪霰好不容易止住泪水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湿润过的原因，闪烁了异样的光芒。
“为什么！？”两人都很惊讶。
“康斯坦顿堡是在废土中重生的城市，但这里的人们，并不是重生的新一代。他们不仅是名义上的遗留者，也是自我的遗留者。我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但是封闭于城市中，十几年不与外界交流；隔绝外人，依靠人工循环自给自足欺骗自己；甚至已经将目前的生活视为铁则，不敢改变。
长期生活在这个封闭城市的他们，早就扭曲了。他们害怕变化、不思进取、拒绝与外界交流，这太可悲，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雪霰越讲越激动，声音渐渐自信，言辞掷地有声，又与之前判若两人。
季时雨震撼于雪霰的变化，同时也因她的话语感到阵阵刺痛，虽然心里极力告诉自己，雪霰在说的是康斯坦顿堡内的人们，涌出的怒火却像是在承认一切。
想要反驳、想要破口大骂、想要歇斯底里。最终无尽的怒火被心中的一场雨浇灭。
是啊，她说的有什么错呢。
他想到了那场雪、那张签、那个愿望，然后是那本书、那个人、那次大雨，心里终于有些释然。
“似乎有点难做。”卓尔芷看着表情有些复杂的季时雨，终于等到他松开眉头，“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呢。”
“没错，缺陷暂且不提，关于让他们离开的事，我有办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