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了解生命而且热爱生命的人。
死去的人们已然沉默着升上天堂
活着的人们只能咬牙继续热爱自己。
——章记
崎越的记忆顿时被唤醒了,那坐在废墟之上歌唱的少女,那垂落的金色长发,那古老的歌谣,那炽热如同太阳的双眸,这就是所谓的“一辈子无法忘却的记忆”吗?
而此刻,那两轮太阳就如此盛放在黑夜之中,虽然崎越从中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取而代之的是从背后逐渐升腾而起的严寒,就像是猎物面对猎人的弓箭,窃贼听闻长鸣的警笛一样,崎越不知道恐惧的样子,他的心跳加速,血液流动莫名加快。
更准确的说法是,崎越的潜意识里的战斗本能正在逐步挣脱锁链的束缚,牢笼中的猛兽正在低声嘶吼。
而被环境和客观牵制的崎越并不了解自己精神层面隐匿的变化。
正在他愣神的功夫,一声巨响从前方传来。一抬头,崎越眼睁睁目睹着挥剑的236一剑切断了金属制的路灯杆。失去了支撑摇摇晃晃站立的少女并未因此慌乱,她轻轻地踮起脚尖,连手臂都没怎么挥动就维持着平衡随灯杆落地。
然而灯杆落地的巨响还未在夜空中消失殆尽,Exile的主人的攻击就如同雨点一般劈头盖脸而来。236的剑技显然是极其高超的,劈斩和横刺连接,从上盘到下盘,不仅凶狠异常,而且行云流水一般地流畅,再加上她出奇的体力,整套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崎越的视觉只能捕获她的残像。面临这样持续而猛烈的袭击,即使挨上一击也会受很重的伤吧。
但赤瞳的少女的闪避更加令人惊叹,作为外行人的崎越都已经隐隐约约地发现,她似乎能预测Exile的动作,总能适时地扭转身体躲避攻击,在此期间更是借助自身敏捷的弹跳力逐渐与236拉开距离,最终一个后翻,跳出了236的攻击范围。
而236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少女刚落地,她已经双手执剑,右脚向后蹬地,借助反作用力向前跳起发起冲锋,从正上方将刀刃竖直毫不留情地砍向少女头顶,少女则立刻反向跳跃躲避,就在双方腾空的间隙,才将Exile竖直的236却突然改换姿势——身体微微上仰,将剑抬起并拉至身体后侧,借助剑的重力和自己的臂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斜上方向少女的腰部斩出横向的一剑。
正常人在这种身体悬空的状态下怎么可能旋转身体躲避呢!
但如果不是普通人就无所谓了——
身体半空中的赤瞳少女居然在毫无支撑力点的情况下强行向后扭转身体,甚至接近于平躺在空中。怎么可能呢?除非在236挥剑之前,她就已经预见到对手会设下引诱自己进入无法防御的陷阱,从而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看似后跳实则后翻,她到底有多了解236的想法?!
崎越再也看不下去了,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一方会被杀的!
“快住手啊!!!!!”
没有人理会,因为在崎越的呼喊刚刚发出的时候,颠倒的少女的左腿抬过头顶狠狠地下劈,正中Exile,重剑被迫改变了轨迹无力地下坠,她反倒是借助剑身的惯性,再次腾空而起,并且趁此机会右腿仿佛索命的绳索一般朝着236的颈部扫去。
攻守互换!
目睹迎面而来的威胁,不得不防御.........如果说有什么自保的方法的话,那应当是立刻收回Exile格挡吧,即使无法完全将其弹回,至少能最大程度地减轻自己的伤害,保护自己这不仅是战斗的铁律,更像是所有生物都具备的本能吧。
但是236的行为........
为何?..........
完全出乎了崎越的意料——
丝毫没有理会那看起来就即将重伤自己的致命攻击,236反倒再次双手握紧了Extile,从赤瞳少女的侧面再度挥剑,
完全完全完全没有闪躲的意愿吗?
为了进攻她甚至舍弃了自己的安危.........
虽然只有一瞬,但崎越依然从五感的微妙接触中感受到了,这剑上裹挟的仇恨以及杀戮的执念。
究竟是什么,能颠覆本能的绝对支配,将杀死对手置于保护自己之上?
但是,胜负已分——
崎越的那一声叫喊刚结束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
颈部遭受重击的236的身体被踢飞出去,身体在地上颓然地滚动了几圈,剑被击脱,在地上剐蹭出清脆的声响。
她还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也只能勉强支撑手臂。
而造成她重伤的罪魁祸首——那位赤瞳的少女,所付出的代价仅仅是脸上被剑刃稍微划伤的一道浅浅的伤痕。
看来236不顾代价的进攻也被她成功地闪避了。
“去…去死……!!!”
连吐字都模糊不清的236咬牙切齿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脸上露出了崎越从未见过的可怕表情。
“等一下!!!”
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对,一定是......
崎越以他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236前面。
“别过来!”崎越盯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大喊。
“滚!”眼前的少女只说了一个字。
崎越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我拒绝——”,
但他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虽然对手毫无疑问比自己强大很多,但是自己唯一能够控制的气势决不能输给她。
盯着她的眼睛,大声说出来!
直到站在两人之间,与她的距离如此之近时,崎越才注意到,这完全就是个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嘛!!
虽然逆着月光,难以看清她的脸,但是依然能够毫无障碍地识别她的身体轮廓。从身材到装束,确实只能用小姑娘来形容——约莫一米六的样子,穿着深色的碎花裙子和衬衣,深褐色的头发被梳成少女气息的双马尾,前额留着整齐的刘海。
但是令人不得不注意的是,她瞳孔里透露出的鲜红色。
“滚!”
话音刚落,崎越就察觉到一阵杀气从自己的右侧面传来,当自己的理智还滞留在获取信息的最初阶段时,他的一只手已经跳过繁杂的大脑分析,响应来自身体里不受控制的地区的指令,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抬起——
砰!
高速旋转的思维被左手上传来的压迫感强行重连,大脑中心最终倾向于视觉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牢牢控制住向他踢来的腿,两人之间掀起一阵风压。
崎越的表情和少女的表情同样惊愕。崎越甚至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手。如果说,当时独自面对蛛型TORO的时候,崎越将自己的行为阐述为幸运还能勉强解释的话,
那么这个格挡——之前在蜂巢里听到的的“阿喀琉斯计划”,究竟是……
而少女迅速挣脱了崎越的控制,崎越可以感觉到,她的杀意似乎逐渐消散了。
“啧,算你走运。”少女的口气像是惋惜一样。
她转过身向巷口走去,不一会儿就隐没入沉沉的黑夜中。
被斩断的灯杆里扭曲的电线闪烁出几点火花。
崎越一直紧盯着她的行动,直到确认她已经走远,才转过身想扶起倒地的236。
但是236将他伸出的手毫不留情的打到一边,
她挣扎着倚靠着自己的剑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望着消失的少女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
“一定要……一定要……杀.......杀了你!……”
崎越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毁灭的气息。
离开了那个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少女和挺身而出不知来历的少年,自称绯的女孩子走进了F区边缘的一座废弃的工厂。
对这个形如“要塞”的地方,绯更多地视其为名为“家”的存在。
但这和真正的“家”的形式相比真的相距甚远,或者说,它也仅仅只有家的概念而已。这座工厂早在十年前所谓“合流”的工业革命浪潮中就被别的区域挖走,先是流水线上的机器,再是散乱的工具,在工厂迁出后,当地的百姓在几年间也频繁造访,从钉子,到电线再到水管全部都搬运一空,如今只剩下一个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厂房空壳而已,就像被剥剩下的鸡蛋壳,和许许多多相同命运的鸡蛋一样被随意遗弃在F区的荒郊野外。
绯的家安置在其中,准确来说是一座地下室,之前可能是工厂私用的配电房,毕竟在电力管制的时期,工厂夹带一些私货也是互相心照不宣的事。
绯拉开地下室的门,沿着昏暗的阶梯走下去,转过墙角便是一个极富浪漫气息的房间。
粉红色的墙纸上绘制着小熊的图案,虽然是绯从垃圾堆里淘出来的,但是经由她的细致的清洗和修理,也很难看出来这是曾被人当做垃圾的东西。一张早就被淘汰的木质小床和一对塑料桌椅便是这房间唯一的家具,灌洗的衣物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
倒在床上,她用两只手垫着头,回想起刚才的战斗。
寄生蜂简直不堪一击。
若是正常发育的还有些搞头,结果翅膀还受伤了,飞得这么低,一脚不就下来了?——绯颇有自得地暗自笑了。
236还是没有变啊..........每次见面都想杀了我,拿着剑又只会靠蛮力和小聪明,剑技倒是有些提高,谋略上还是毫无长进,说到底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嘿嘿.......
啊,她肯定在到处打探我的信息,都追着我跑到F区来了,她还不死心,我都回避到这种程度了!诶,果然她还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吗?唔.....现在这种情况,想让她冷静下来交谈估计也不可能吧。看来在F区活动也不得不小心谨慎一点了,不然给她找到这个地方可就难搞了。
嗯,236倒是不足为惧,还有那个男的——奇怪呀,虽然我也没有出全力,但是正面单手完全接住我的一击......本来想踢断几根骨头的......挺厉害的啊,他的身份我还真是有点好奇呢。要不要查一查呢?......诶,算了算了,调查情报什么的淘神费力,累死人了啦!复兴之地这种进化环境下出现什么样的人都不足为奇吧!我可不是在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喔,嗯嗯.....说不定就有那些肌肉密度天生就高,或者骨骼强度生来就超越常人的存在啦!看他说的话,估计也不是silverclover内部的战斗员,看来只是个稍强一点的普通人吧!
“啊!!!”少女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突然坐起身来,随即又躺了下去,翻了个身。
也就是说我变弱了???!!!
可恶!明天还是好好锻炼一下吧,唔......就先从跑步二十公里开始吧,......嗯......喔,对了,今天路过的那家店里好像有卖很好吃的煎饼呢,还有那个可以试吃的水果店的老板一脸不高兴好凶的样子喔!那天放在那里的小狗怎么样了呢......
绯的心里本来就难以装下烦恼,更何况在与世隔绝的孤独日子里长期生活,她早就养成了什么都不在意的无所谓性格。
在坠入梦乡的前一刻,最后出现在绯的脑海里的是这样的场景——
夕阳下执剑逐渐消失地平线边缘的男人孤独的背影。
“别去啊!!!!!!!!!”
“不要!!!!!!!!!!!!!”
连续喊破喉咙撕心裂肺的喊叫将打盹中的崎越惊醒。
回头一看,果然是她.......
自从崎越将重伤昏迷的236背来医院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
“没.......没事吧,236。”崎越目瞪口呆地看着头发散乱,眼神涣散的少女,紧张地结巴了。
“......”
“......”
四目相对的沉默过后,
236的眼神渐渐有了理性的光亮。
“对不起,感谢你救了我,还让你看到了我这副落魄的样子。”
“啊,也算是还了之前欠你的恩情。额......医生说没什么大碍,好像是有点稍微的脑震荡和一些骨折,然后你昏迷的原因是过于疲劳了,额.......总之休息一下就能痊愈了啦”
“......”
“啊,对了,李先生来过一次,送来了一些水果。现在苹果可少见了啊,你看这几个红彤彤的,啊,还有,他说明天还会再来一次确认一下你的身体情况......”
崎越避开了236的目光,随手拿起李先生放在桌上的苹果翻来覆去的把玩着,
“那个女孩子——”似乎并没有听进崎越碎碎的絮絮叨叨,从刚才起一直沉默的却236突然发话了,
但是她迟疑了一会,欲言又止——
“..........对不起........”
最终还是以以不明所以的道歉结束。
气氛又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
崎越玩着苹果的动作停下来,背对着236呆了一会儿,调整完毕表情再回过头看向病床上以恬静姿势坐着的女孩,
“我——崎越!”
崎越拉长了“我”的语调,加快了“崎越”两字的速度,显得像是在小说中恋人之间盟誓一般,似乎这样做可以增强语言的可信度,虽然只不过是崎越的一厢情愿而已——
“对别人不想说的事情没有好奇心。”
崎越将自己的微笑的表情夸张了一下,他现在一定笑得像个马戏团里的小丑。
“噗,别笑得那么勉强好吗?”
面前的少女突然笑出了声,但很快她就把头转向窗外,只甩给崎越背影——
“谢谢你,崎越。”
“诶?为什......什么突然这样?”突然的反差让自以为坐好充足心理准备的崎越更加地不知所措。
而236依旧保持着和平常一样选择性忽视崎越的习惯,自顾自冷淡地说道:
“那家伙——是不该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