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精神就是在迷宫里的忒休斯

旋转的迷宫没有出口,只有无休止的探寻

陷入陷阱拼尽全力逃脱

侥幸突破绝境并再次陷入更高明的陷阱

从转角到转角

从斜坡到斜坡

从希望到绝望

最后遇见米诺陶洛斯——

诸神静默地看着,

你在彷徨中做出选择。

————章记

死寂沉沉的荒野上堆砌着死难者残破不堪的尸体。

半截折断的剑斜插进焦黑的土壤,血从剑柄的末梢藤蔓一般攀援而下消融在猩红的衣物碎片的纤维缝隙中。

唯一的幸存者拖着失去知觉的右腿缓慢地行进在毫无生气的荒原上——浇漓头部的血迹粘结住他的眼睛,连光明的到来都一无所知。

他被碎石瓦砾绊倒,他被不合时宜的肢体绊倒,他缓慢爬起,他再起不能,他用血肉模糊的手指刨开土地,他用临近崩毁的信念向着唯一的方向蠕动————

沉默的漆黑的高耸的金属墙。

崎越很少做梦,但没有一次梦境不让他印象深刻。与“TEH WALL”紧密连接的命运,有时会将它沉重的背影投射进崎越的梦想,而崎越的思想总是绕过那漆黑的掩体进入连自己都分辨不清的阴影中。

当崎越再次从沼泽一般的梦境中缓缓醒来,天还没亮。闷热的室内彻底消除了崎越本就微小的睡眠欲望,没有换衣服,崎越揉着惺忪的睡眼来到客厅。

236的铺上整整齐齐地叠着没被动过的被子——她已经出去了。

从冰箱里拿出自己钟爱的听装可乐,崎越坐在沙发上尝试放空自己。

很明显,崎越并没有告诉236自己和绯的见面,并不是打算刻意对236隐瞒,但是崎越总是觉得将绯与杀人魔等同起来是在令人费解,况且两次都没有对自己痛下杀手,这本来就足以使崎越对这一说法心存疑虑了。因此,与其告诉现在情绪依旧波动剧烈的236,不如等待她将情绪平复完毕,也是为了防止她做出丧失理智的傻事。

崎越回想起那晚236被杀意填充到眼角几乎眦裂的表情,崎越就隐隐觉得不安。

但是即使崎越并不打算告诉236这件事,236也没有给他机会啊——

从回来得第二天开始,236就很少回来,经常深更半夜不辞而别,八成是去大街小巷寻找绯了。

根据从李先生那里得到的情报,236似乎一直在寻找绯,但确实只有这一次才真正与绯发生战斗。银色四叶草内部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既拒绝帮助236,又默许她私自的搜寻工作。

看来那个人真的对236很重要啊!

崎越望向天边逐渐浮现的晨曦,将可乐一饮而尽。

五点半的时候,

当他正准备像往常一样上街采购时,236带来的通讯机突然发出尖利的嚎叫——

一般只用于通知TORO出现情报的手机今天却是李先生打来的紧急联络。

崎越赶到时,那个所谓少白头的男子已经在病房门口紧锁着眉头等候多时。

“怎么样? 还活着吗?”

“不好说,手术已经五小时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残疾是肯定的了,脊柱和肋骨都断了,断骨对内脏造成了二次损伤,能不能活着真的看造化.......”

“为什么这样?!”

“你自己问她吧——”

顺着李先生所指的方向看去,236抱着剑弓着身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236显然有些不正常,她的冷静和理智被复仇的烈火焚烧殆尽,她敏锐的判断力变得迟钝而蒙昧,甚至足够使她颠覆信条,约束和正义。

这就是当她看到酷似绯的女孩时,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去的原因——虽然在一瞬间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将剑刃竖起换成了剑身,但猝不及防的毁灭性冲撞还是将无辜的孩子甩出十米之远撞在路灯杆上......

她难道看不出来自己攻击的对象与绯的战力之间的差距吗?

她难道连绯的赤瞳与普通的瞳色都分不清了吗?

她难道连战斗靴的声响都忽略了吗?

“为什么?”崎越喃喃自语。

“她对绯的仇恨过度了,需要一点时间冷静。”

李先生没有向上级报告这件事。银色四叶草即便默许236对绯的个人调查,如今由于她单方面的原因伤及平民,236着实难辞其咎。李先生此举所承担的风险也不是一般,等同于包庇罪犯,但是他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即使如此,三人在路口分别时,李先生的眼神里很明显充满了深深的无奈,这是出自旁观者的怜悯之心,就像路人目睹被猎人射杀而抽搐的猎物,就像是站在山顶看见洪流冲毁他人的村庄——混杂着所谓憎恨,惋惜,悲伤以及一些小小的私心。

回去的路上236和崎越都没有说一句话,天阴翳着响彻闷雷,街角无人照料也无人清理的残像以向上的姿态扭曲身体。

要下雨了。

尖啸的风裹着数澹黏腥的水汽穿越迷宫一般的城市街道, 拾起枯叶形成左旋的涡流,划过夐寂的人行横道,被崎越沉重的步伐踩碎。

下雨了。

劈头盖脸的雨珠从高空一跃而下,渐渐渗入崎越的身体每一个角落,但是谁也没有加快自己的步伐。

机械地掏出钥匙开门,崎越先一步走进自己的出租屋,身后并没有传来236的动静。

“?.......”

崎越回过头,却看见被大雨完全浇湿的236畏缩的样子。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责备她,但显然她精神上收到的自我谴责依旧刻骨铭心。忏悔的痛苦是可以从她的表现中呼之欲出。之前收养阿历的时候,崎越就已经感受到她对于生命的珍视,总是从事杀戮的工作,也目睹过各式各样死亡的236,可能永远也不会饶恕自己摧残鲜活生命的行为吧,就算是被无数次地安慰是无心之举也不能啊!

236正是这样的人啊!

面对死亡熟视无睹,面对敌人毫不留情,却根本忍耐不了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的痛苦啊,更何况是用她自己这双本该保护的双手亲自将无辜者逼进深渊!

236的身躯开始微微地颤抖,她低着头,被水沾湿全部散落的头发无力地垂着,过分沉重连呼啸的狂风也只能掠取其上的水珠而已,彻底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她优美的身体弧线上。

“不进......”

还没等崎越的话说完,哐当!Exile从少女的手上滑落,与此同时,

“哇————”

炸裂的落雷一般,

少女毫无预兆地冲过来抱着崎越开始嚎啕大哭。

少年的思维在那一刹那混乱到了极点。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无比强大的少女在自己的怀里不住地颤抖。她爆发式地发泄着,她的臂弯紧紧环绕着少年的腰身,她的脸颊深深埋入少年的胸膛。少女的香气和柔软的肌肤给予崎越从本能上的保护欲,即便是贴着两层湿透的衣裳,那种莫名的酸楚依然冲破一切物理的精神的阻挡肆意在崎越血液里奔流,崎越的泪水也不知为何流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嘈杂的环境声震撼着耳膜,但没有一丁点有用的信息——少年的感官被主观附加的不可抗力强行集中,每一根神经都在悲泣少女的悲泣,每一束细胞都在悲鸣少女的悲鸣。

即便手上沾染着鲜血,即便与这座城市的黑暗融为一体,即便背负着不该由她背负的宿命或者仇恨,她究竟只是鲜活的人啊!终究是被刻在基因里的自我情感强烈束缚,终究是会恐惧会伤痛会被事实刺痛无法自拔,终究是会绝望会无力会走向极端会渴望关怀和倾诉的人啊!

可能她承受的负担比我想象得要重得多吧......

少年不知所措的双手在空中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抱住了她。

“会没事的。”崎越在耳边轻轻地安慰她。

天边的雨线连成一片逐渐远去。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崎越暗自下了决心。

雨点疯狂地拍打在医院的窗户上,呼啸的风冲毁走廊里医院里安静的氛围。

握着布满输液管的女孩子苍白的手,白发的男子泣不成声。

就像是梦游者的呓语——

他重复着,

“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