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闪电般迅猛,一阵刺痛从右脚踝处袭向脑干,麻痹神经。身体失去平衡,侧趴在地上。慢了一拍,空才意识到方才的动作幅度过于激烈。
“痛…”
细微的呻吟只有她自己能够听到,但摔倒在地的声响很快便吸引了在舞厅外的女侍者。
“空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非常抱歉,我扭伤脚了。”
“没关系,我先将您移送至休息室。”语毕,侍者抱起了空。
“明明演出在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深表歉意。”空躺在床上。
“没关系,我会立即安排专业医师,这点伤很快就能痊愈。”
“谢谢。”
在一番通知后,侍者熟练地为空的伤患处施以冷敷。
“请不要勉强自己,这一次的观众并不值得您这么做。”
“嗯。”空公关式地点点头,她的内心完全无法认同对方的说辞。
“我能见可颂小姐吗?她是我在企鹅物流的同事。”空投出哀求的眼神。
闻言,侍者的脸板结起来。
“非常抱歉,小姐,在演出期间您被禁止面见任何外部人员,尤其是企鹅物流。还请见谅。”
“嗯…”
空别过头去,孤独在目光中漂浮不去。其实答案她早已心知肚明,因为这项要求白纸黑字地写在合约条款里。她的任性,只能像现在这样体现在嘴上说说而已。
“那你能告诉我,这次的观众是怎样的人吗?”
侍者顿了一下。虽然她的表情被漆黑的墨镜遮盖了大半,但空依旧能够看到她的惊愕。
“大部分是整合运动的俘虏。”
“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他们除了该身份以外的特征。”空刻意调高了语气。
“这…”侍者不知该作何回答,空也丝毫不抱期待。
从被龙门驱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只剩下整合运动这一个特征,除此之外再无它物。应该说,龙门不关心这个“它物”,并以此来麻痹自己、为自己的行为正名。当然,每个人的心底都驻扎着这个想法——与他们的行为背道而驰的想法,包括空在内。
空茫然若失地凝视着天花板。或许压力已经超负荷地积蓄,空想,但即便将负面情绪倾泻在只是奉命行事的侍者身上,也无济于事。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悉听尊便。”
侍者退出了房间。
咦?我刚刚是睡着了吗?空在睁开眼皮的最后一刻,意识的深处漂起如此概念。她的大脑开始认知周围。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着黑色毛衣的黑发女子,长发披肩,黝黑的瞳仁妆点着沉静和稳重。她坐在床边,两只手捏住空的右手。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空感觉她的手心十分温暖。
“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午后三点一刻。”
也就是说,距离侍者离开房间,时钟的分针只走了六分之一。可空觉得自己仿佛在意识的深处沉淀了一个世纪,她甚至感觉目前的身体并非自己的,或者说,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肉体,正在以第三者的视角观察该空间。
“躺在这里无所事事,一定让您十分煎熬吧,空小姐。但我认为,任何人都需要借此机会以从繁忙中抽身,来与自己的内心对话。您觉得呢?”
“你是,医生吗?”空小心翼翼地发出询问。
“正是。”
空还以为,他们请来了位心理咨询师。她出问题的地方可是脚踝。就在方才,空的脚踝可是…
欸?没有知觉。空无法控制自己的下半身,仿佛那从生来就不存在一般。她对这仅剩一半的躯体感到无比陌生。
“你做了什么?”
“请别担心,这样的医疗措施能够避免使用源石法术。不会担负任何感染矿石病的风险。”
“你什么都没有带。”空环视了女子的周围。内心的警钟蠢蠢欲动。
“如果您无法信任我的话,尽情用您的声音控制我吧,我不会抵抗,也无法抵抗。”女子向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空是不会轻易使用声音的魔力的。至少在龙门内,绝对不会。并非仅出于企鹅皇帝的嘱咐,空绝不想仰仗这样的手段来助长人气,她想要凭借自己最为真实的声音一步步向上攀登。不过,这套规则可不适用于心怀歹意的家伙。
“请你先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话语只是运载魔力的载体,空知道。即便空省略“出现在这里”几个字眼,对方也不会回答出他的人生目的或者其它方面的目的,因为空真正想听的不是这些。话语可不仅仅是字词这么简单,语调、气息、节奏等等因素都能表达当事人的意愿,从而影响话语中的魔力,使听者不偏不倚地满足空的愿望。
只见女子闻声一怔,整个身躯的时间停止了半秒。她的虹膜由漆黑染成深黄,又瞬间转回原本的颜色。
“是,空小姐。我来这里,是为了治疗您的伤口。”
“我的伤口?”
对方的说辞均是以自己的主观认知为尺子度量的,不可能掺杂进任何主观上的文字陷阱。但空还不能放松警惕。
“是,你的伤口远远不止脚踝的扭伤,你的内心受到了更加严重的伤害,一直在流血。这个伤口才是我主要救治的。”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医生吗?”
“是,但我同时也是心理学医生。”
不错,后一个回答才…
“我想这一个回答才是你想要的。”女子补充道。
空撑大了眼睛,“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因为此刻的我正是你的内心。”
这个暧昧不清的回答却狠狠地敲击在空的心头上,“你对我做了什么?”
“心知肚明,你的声音将我化作你的内心。”
“胡说!”空的声音走了调,“我的魔力…”
相比之下,对方的语气波澜不惊。
“你的魔力怎么可能拥有比你的内心更加超前的意识,你是想问这个吗?”
不可能!空感到自己的脑壳仿佛被注了铅般钝重。
人的话语会失真,空明白。失真的程度取决于当事人的表达能力和接受人的理解能力。一般来说,人对话语最为敏感的部分是字词的组合所直接传达的概念,其次是语调、节奏、气息等等。但能够调控魔力的因素远不止这些,还有无数无形的事物左右着它的效果。作为结果的魔力作用于接受人的同时,映射出这些因素,从而释放庞然的信息量(那甚至能够超过话语本身,将当事人的人格映射出去),理论上能够使话语的失真率无限趋近于零,导致的结果便是当事人和接受人的意志几乎同步。企鹅皇帝如此告诫自己。
但实际上,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最理想的情况只局限于:对方能够完全理解自己想要表达却没能说出口的“言外之意”,并准确地拿出一个空想要的答案。这便是空将其称为“真言法术”的原因。然而眼前这位女子不同——
“你此刻正期待着我来审视你的内心,而当听到这句话后,你又会变得恐惧不已,害怕真实的自己一触即碎。”
她掌握着我的一切!空捂住了口鼻,别说声音,她甚至不敢吐出任何一丝气息。她想远离这位女子,但下半身不听使唤。
“不出声只是徒劳。你要问为什么,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你,难道你不会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什么意义吗?”
空察觉到仿佛肼在自己的颅腔内炸裂,气压急速膨胀,但超负荷的运作没能调试出任何结果。
女子的黝黑瞳仁中浮出逗趣,“仅凭方才那几句话,我就已经同步了你的意志,不可思议吧?”
那就像位于不同时间的自己在同一空间下触摸自己的二重身般矛盾。
“所以,”另一个空伸出手,“我来代替不诚实的你满足你的好奇心。”
她的指尖将要触碰到空的脸颊。近在咫尺——
“不行!!”
空放开双手,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当然,她在声音里附加了净化法术,否则根本无法阻止对方。
顿时,她感到脑袋和视野一片空白,又倏地黯淡下来,宛如雷光掠过的黑夜。那只持续了一瞬。
“呼——呼——呼——”
空大力地喘着粗气。然而,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床上。旋即,从右脚踝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她的面部肌肉抽搐。
空抬起头。女子依旧坐在原地,但她惊慌失措,以错愕的眼神看着空。
“咦?您…您醒了,空小姐。但是治疗…还没有结束,请,请不要乱动。”
“咦?”
空发出了狼狈的惊呼,她看了眼时钟。那依旧停留在三点一刻。恐惧如飓风般席卷全身。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唔诶?”女子像受惊的小猫般全身一颤,气质与方才判若云泥,“对不起,我…我在帮空小姐治疗扭伤,弄疼您了吗?”
面对相同的诘问,这次的回答截然不同,空想起她已经解除了真言法术——不,刚刚的她处于梦境之中。那梦境尽管十分真实,也不得不在苏醒后的矛盾驱赶下渐行渐远。那又该如何判断此刻的她处于现实呢。至少,来自脚踝处的疼痛真实无比。
“那个,对不起,我只能在梦境里治疗对方。他们的要求正是禁止使用源石法术。请安心,空小姐目前正处于现实中,我想梦里的我应该对您很粗暴吧?真的很抱歉。”女子的语气畏畏缩缩,肢体动作显得不协调。
“没关系。那么,我要再次进入梦境,才能进行治疗吗?”
“是的。”
空叹出一口气。眼前这位女子与梦中的绝非同一人,那是否是自己的魔力所致,空不敢再去确认。为了区分两者,空将梦魇的形象扣在后者的头上。她知道,自己所畏惧的并非梦魇,而是内心的矛盾,只是那一直被埋藏于心底的灰色地带。空没有想到,这矛盾一旦暴露在眼前,竟会如此鲜明。对于自己想要了解却又不敢踏入的领域,空不愿一拖再拖。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勇敢。方才的恐惧逐渐陌生、随着梦的余烬烟消云散。比起治疗腿部的伤痕,她更想去触碰内心的伤疤,切身感受指尖传来的触感和温度。
“这一次,请给我一个稍微温柔一点的梦境。”空苦笑道。
“好…好的,那么,请您看着我的眼睛。”
闻言,空笔直地盯着她的瞳孔,仿佛下定决心要正视自己的内心。她感受到了心中满溢的坚实感,而那随着视野的模糊逐渐被稀释。血液从意识中挥发。视野变得狭隘。空发现对方的虹膜颜色发生转变,至于变成了什么颜色,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意识去认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