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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眨眼。
从罗德岛上一次接触到大型移动城市算起，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在这期间它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其他组织的联络和贸易、医疗方面的需求。为了节省能量和物资、贸易制造连日停工，其中三分之二的工作车间也被临时改装成了宿舍以容纳沿途搭救起的幸存者们。愈发频繁而猛烈的天灾不断地将这头落单的鲸鱼驱向未知的海域，而舰上舰下的人们也隐约明白，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没有了归乡的可能。
从平衡被打破的第一天起、他们便已经身处末日之中。
文明的慢性死亡。
天灾的发生频率在数年前便已经出现了上升的征兆。更多的天灾带来了更多的源石，而更多的源石作为不稳定的能量源不断地孕育着新的危险。蕴藏在地面之下的能量被人为地翻出地表，不断地以雷暴、风雪和火山爆发等形式降临在泰拉的大地之上。相关学者尽管在半个世纪前就对源石能源过度开发和天灾频繁出现的关联性提出了警告，但偏偏是在一切都无可挽回时他们的预言才正式当成学说得到承认。
自作自受。
就好像…
好像什么？
刺痛感从脑中滑过，博士停止了思考。
他透过四十厘米厚的强化玻璃看向罗德岛控制中心的外围，听着沙尘叮叮当当敲打在那玻璃上的声音——并没有，和窗外不竭的风声一样，无声的空间内，那些只是他脑内的想象。
目前所在的地方是位于泰拉大陆中央面积九千万平方公里巨大沙漠的边缘地带。
这里在数世纪前是片深达万米的宽阔海洋，在持续的地壳运动中渐渐高出了海平面——他们现在所驶过的是曾经的深洋海床，那些隐藏在沙丘之下的庞然遗骨比起礁石还要危险。
他正想象着那高过罗德岛观测气球的长骨主人生前的样子，电梯运作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阿米娅每天例行的身体检查要持续至少两个小时，那么会在这个时间内上到控制中心来的人寥寥可数。在短短的几秒内博士对包括基建副手在内的几个面孔按照可能性高低进行了排布，出现在门后的是他认为最没可能的一位。
罗德岛医疗部门元老，华法琳。
她踩着黑色皮鞋哒哒走过空阔无人的控制中心，缺乏光泽的苍白长发随着她的步伐上下起伏。那拿在手里的一沓纸媒大概是她为了和博士说明什么所准备的材料，她总是这么准备充分。身上青色的无菌服还没来得及换掉，看样子是刚从工作中撤下。
博士像没注意到她出现般没做出任何动作，保持着沉思时习惯的双手在身前对叠的姿势。
“我们必须停一次了，博士，”华法琳开门见山，“现在还有大概两成……新上舰的难民有很多，百分之十五的物资储存下限根本不能作为参考！支持罗德岛运作的能源虽然不成问题，但是生活物资上的需求只能通过接触城市进行补充才行！”
“……”
“生活空间的问题也需要在今天之内解决。我们在昨天经过原卡西米尔的高海拔地区时接受了小规模幸存者团体，他们其中有不少是当地的手艺人稍加训练能够成为很好的工人……而且卡西米尔也是干员白金和临光她们的出身地，妥当的安排那些人接下来的生活很有必要。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提议是将目前空闲的人力资源部腾空作为新的宿舍，也方便我和同事能在现场进行医务相关处理。”
“……”
“还有就是。”
她顿了顿，博士将手放了下来。
“舰上很多乘员都想知道目前航向的目的地所在。他们作为罗德岛的一份子，我想他们有权知道这一类相关信息。”
博士站起身来，习惯性地将双手戳进了兜里。
“还有其他的事情么？”
“没有，就这些。”
她将那沓文案抱在了胸前，故作轻松地说道。那样子像是随时准备在博士说出“不”的瞬间将它们隔着面具拍在他的脸上。
博士唤醒了控制中心的视觉交互界面，象征着经纬的白线将屏幕分割，位于屏幕中心标出了“Rhodes Island”字样的青色箭头正沿着卡西米尔地区的山脉山脊前行。
“这里的山已经消失了，但地图还没有更新。没有人来更新。”博士像是在自言自语。
“要让地灵他们去进行考察吗？”
“几天前就让他们去过了，很快就遇到了沙暴，只好返航，”博士指了指屏幕上方的位置，“关于你刚说的三个问题。第二个，这样。包括人力部门在内，那周围的功能性房间全部改装成生活区域。另外两个如你所见。”
屏幕上的罗德岛正行驶在一条橙色弧状虚线的上方，前进的大方向是北方但是目的地并没有出现在虚线的末端——博士将地图倍率缩小到原来的四分之一，弧状虚线的末端消失在了这颗星球的最北端。
“目前罗德岛的行进方向是西北偏北，优先停靠大型城市。如果在这期间依旧无法联络到其他移动城市，罗德岛将在行程三分之一的位置启动无人航行。”
华法琳一直皱着的眉头又紧了些。
“罗德岛的睡眠舱根本没有那么多！不，就算没有那些难民也不可能让所有的干员都进入冷冻状态…这件事你应该比我清楚，博士。”
“是的，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那移动城市呢？”
“大概都被毁了吧。以往都是些间歇性的天灾，一切打击都在城市的承受范围之内。但那些橙线地区以内连续性天灾。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经过了几次。那种规模的天灾根本不是移动城市所能抵御的了的。”
博士说这话的时候顺便叹了口气。他回忆起了当时在焦黄天空下看到的城市残骸。
“我记得宣布加入北迁联盟的城市群应该有不少才对，我在医务部门的卫星电视上看到过，不过龙门好像是个例外…。”
“龙门不会离开赤道太远。”
华法琳觉得博士似乎在嘲笑她，嘟起嘴巴强调道。
“他们刚宣布了要应对天灾变化召集商业联盟峰会…！”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不过是上周的新闻嘛！虽然、虽然这个月里罗德岛在沙暴区域一直接收不到外界信号，但这本来也是失联的主要因素之一。现在就断言没有移动城市能抵达中高纬度地区难道不只是你的悲观主义作祟么博士！”
她越说越激动，手里的纸攥成了一团。
很快她自己冷静了下去。
“我只是觉得……现在就放弃其他城市的可能、有点太早了。”
“罗德岛从来没有放弃。我也不可能放弃罗德岛。”
“…说的也是。”
博士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外。
华法琳也沿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罗德岛目前行进的方向。
“北方有什么？”
“目前情报并不充分，说天灾程度较轻也只是普罗旺斯和艾雅法拉她们的推测。不过、按照斯卡蒂最终提供的海洋所在地线索，那里说不定还能找到残存的活性海洋。富含生物质，也就是水和食物。”
“这是，你们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我们？”
“博士，阿米娅和凯尔希。你知道我从来不会主动参与管理事务。”
“没有，阿米娅并不知情。而且我现在还没有完全同意，这是凯尔希的主张，”博士关上了导航反馈界面，“我本来也没有做出这种决定的资格。”
华法琳将准备好的文案放了下去。
“那些是什么？”博士主动问道。
“医疗设备的报修的预算！很多消耗性的针头切片什么的啊都用的差不多了。矿石病发展的越深治疗起来就越困难，这只是相应的代价之一啦。算了算了，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处理的就不麻烦你了。我这之后回去安排人还有整顿宿舍的事…。”
“我也过去。”
“诶？博士你…？”
“我在控制中心这里呆了整整两周，说不定他们已经有人觉得我死在这里了。”
博士活动了下肩膀脖子，兜帽外套内嘎吱作响。
“某种意义上讲，那也算是事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