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云稀、月亮正圆。
龙门市区的剿灭作战尚未完成,市民撤离后的街道之间冷清依然。卡车侧面的企鹅物流商标为德克萨斯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始终没有整合运动对她发动袭击。他们并不是些理智沦丧的暴徒,只是在聚集起来的现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能够明白这点也是托某人所赐。拉普兰德。德克萨斯这次没有抗拒回忆起过去。
只要闭上眼睛就想起火光冲天的杀戮场景,和那放纵而空洞的笑声。
但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卡车从驶入龙门市区起到现在已经越过了三四个街区,期间她并没有遭遇任何整合运动——这并不单是因为他们和企鹅物流的相互威慑关系。
“…那些是…”
道路中央躺倒着一名重装的持盾士兵、从远处看上去就像一头沉睡着的犀牛。
黑色的线将银色的路面一分为二。血。
“…尸体。”
德克萨斯将车速放缓小心转向避免车身和对方发生碰撞,那副铠甲为了追求完全的防御性能采取了最原始的重甲工艺,牺牲了机动重约半吨通常需要内置动力骨骼来进行辅助驱动。她无从知道那套装备内部的动力设备受损程度如何,只能尽可能避免冲撞以防发生爆炸。
德克萨斯犹豫了下没有下车检查,踩动油门离开了现场。她正好奇这样装备精良的整合运动士兵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死在这种地方,很快她便撞见了第二个。
尸体。
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烧焦的臭味。
德克萨斯停下卡车跳到地上。那些尸体的倒下的方向完全一致,共同的特点是被完全破坏的武器和胸前深不见底的圆形切割口。
以及印下了平淡至极的面部表情。
她确认了前后五十米内的尸体组成,刚好能组成一个单独行动班。方向大概是城外的方向,负责当前时段的巡逻。如果他们活着再走上几分钟,说不定就会碰到德克萨斯——她习惯先下手为强也就不提身份会不会暴露了,从结果上讲是一样的。
德克萨斯弯下腰去,扒开了其中一名轻甲士兵的上衣——干瘦如柴布满矿石的胸膛之上留下了近乎完美的圆形空洞,那是和残暴乖戾完全沾不上边的精准剜割。
她伸出手去进行比对,直径约在二十厘米左右,深度不可测。
剜割出的贯穿伤。
她轻叹一声离开了尸体,将卡车留在了原地拎上了剩下的Pocky步行前进。那样的伤口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拉普兰德应该就在附近。
她沿着步行道走过废弃中的龙门街道。
月色充盈没有路灯她也能看清一切。
她听到了咀嚼声。
她放轻脚步。
她看到了自己在找的人。
拉普兰德四肢着地伏在一处公交站牌投下的阴影之中、赤裸着大半个后背的瘦削身影有节奏地耸动着。脊椎节节分明。她摆动头部时出现晶体化的蓬松乱发打在地面上砰砰作响,传闻中的源石技艺制限装置早已不翼而飞。她身体周围浮动着灰黑色的矿质结晶,身下露出了那名士兵裹在军靴里的双足。
吮吸,撕咬,咀嚼、吞咽。她重复着原始而完整的进食过程。
自始至终德克萨斯没有将视线挪开半毫。她将腰后的两只剑柄抽出抓在手里,嗡的一声两道炽红热剑出现。作为原型的剑身无声挥出,无数复本自半空中以她为中心逐层铺开坠向地面。拉普兰德正在享用的那副肢体被凛冽如雨的热剑戳得面目全非,她本人却消失在了剑雨的范围之内。
施法前摇过长。不过她本来也没奢望这种程度的伎俩会对她造成伤害。
她只是想毁掉那副尸体。
毁掉那副用残缺的四肢和暴露着的脏器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提醒着她拉普兰德现在已经再也回不去了的固态证据。
拉普兰德以爬虫般的流畅动作出现在了公交站牌的顶端,站了起来。赤裸着的双脚粘在了手臂宽度的金属架上。
那对灰瞳的焦点终于定格在了德克萨斯身上。
紧绷着的嘴角放松了下来,然后开始上扬。
“哈哈,我就知道,德克萨斯。我知道你会来的。只要我对罗德岛做出些过分的事情,留在那里的你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干哑的嗓音。这或许是她身上唯一没有变化的地方了。
“你没让我等太久,德克萨斯。”
“为什么走了?”
“我?那个时候啊……哈哈,为什么来着?我不擅长想事情啊。”
她并没有在撒谎。矿石病的常见症状。
“你手里的是什么。”
德克萨斯一直在试图对她手中的武器正体进行判断——通体黑色外壳之下勉强能辨认出原来的刀型,但作为刃部的地方则完全由矿石组成。剑柄末端和她的双臂已经混为一体,在剑身底部是造型夸张的实心对称半圆。
“你认不出来么?”
她将右侧的一把微微挑起。
在为自己的得意之作被注意到而高兴。
“这是日晷啊。我的武器。”
“你,自己做了一对…?”
“哈哈,对啊。最初只是把它当成日晷来用了,用来刺,用来切,用来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她翻转着刀身。手腕的灵活度并没有受到附着在上面的矿石影响。
“很漂亮,对吧?”
“是。”
“想试试么?”
“做什么?”
“你来,杀了我。”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还是说,我做的还不够?”
“不……拉普兰德。”
“那我之后会杀了她们所有人。像以前那样,一个不留。”
“……”
“能天使,可颂,空……最后,拉普兰德。”
“别说了。”
“从我弄坏了日晷的那天开始,我突然就意识到了。我的病很严重,剩下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德克萨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又会从我的眼前消失,就像我不知道日晷会像那样突然断掉一样。在那之前我必须知道你的想法,无论通过怎样的方式、牺牲多少人……啊我想起来了!我不可能让你杀掉手无寸铁的我所以就离开了!当时我已经没有武器了,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不过,只要我拿回了它们…。”
“我决定了,拉普兰德。”
“…就能再次站在你面前了吧!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跃到空中。两人月影相重。
德克萨斯将双刀并拢,黑发扬起显露深红。
“这次、我答应你。”
拉普兰德停在了半空中。
两束红剑贯穿了她的胸腹。
热血从德克萨斯的左眼处滚滚而出。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伤。她紧紧抱着支离破碎的少女身体只剩下肩膀、于洒满大地的月华之下彻声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