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自然风貌决定了市民的精神状态,于“地理环境决定论”者而言,这大抵与萨科塔人敦信光是全知者一念之间的结晶无异。在城邦与都会像多年老树一旦长成就扎根不动的那些年代里保有这种观点倒还可以理解,但是既然脚下的“土地”已经是毋庸置疑的移动城市,还认为人心会被自然决定难道不是不可理喻的守旧分子吗?
这正是萨莫伊洛夫·尼基托维奇·亚科列夫,公共安全与秩序保卫部“奥克瑞纳”的一名少校,站在走廊尽头望着窗外阴云密布的天空时脑海里的想法。
不,“地理环境决定论”者会反驳,“正是因为随时可以拔锚起航的城市,这种居无定所的心态才使本时代的灵魂格外浮躁易怒,因而社会才因之动荡不安”,想到这一层,亚科列夫少校发现自己越来越擅长站在和自己观点相左的那些人立场上思考了。
换位思考的能力对于一名战士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品质,这是亚科列夫在十四年为奥克瑞纳服役的生涯中为数不多的心得,如果要参透敌人的行为,首先得代入敌人的立场去思考,继续这般开动脑筋,或许有一天洞悉名为自称整合运动的叛乱分子也未可知。”说到整合运动…”亚科列夫抬起腕表不满地自言自语,老式腕表的指针早已明确越过了约定的时刻,然而“有来访”的全息状态条依然在主任的办公室门上闪着恼人的红光,“该说不愧是帝国大学系统的作风吗?”亚科列夫在心中腹诽,“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
既然全泰拉的政府,从最自由的龙门到最酷烈的乌萨斯,都选择对源石产业化的受害者采取“隔离但平等”这种“我闭上眼那便天黑”的幼稚政策,那么被岩块压住的熔岩终有一天会沿着难以避免的裂隙喷涌而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没有现在这个“整合运动”,恐怕也会有别的什么“分离运动”揭竿而起,然后感染者们依然云集响应,闹得个天翻地覆。所有泰拉的文明国家都大口吮吸着源石产业的奶与蜜,有鉴于此对于相伴而生的苦难怎么说也不能摆出一副“啊,这是我下订单时完全不想要的赠品,麻烦退回原处吧“的嘴脸,享受了便宜怎么能不想着承担后果呢?有问题就要堂堂正正从正面解决,总比把脑袋埋进沙子里装作什么都不存在要强,这是亚科列夫来到这个世界后三十多年养成的态度。
“荒谬至极,如果这就是‘特保’的态度,那么军队现在就要考虑所有断然手段的可能性!”主任的办公室门“砰”地打开,炸雷般的咆哮迸发着冲击着少校的耳鼓。
“请便,妥善地处理帝国利益相关的事宜是‘奥克瑞纳’一切决策的目的,对此‘特保’没有任何动摇的余地。”一个女声紧接着刚刚那声响雷,在亚科列夫听来仿佛咆哮对于女声对主人是什么司空见惯的平常事。
“又是什么倒霉鬼一脚踢到钢板上了…”亚科列夫幸灾乐祸地想道。
片刻的沉默后,一名穿着84式铁灰色帝国陆军制服的乌萨斯军官满面怒容地夺门而出,门在他身后的门框上被摔出了肝胆俱裂的声音,乌萨斯人的小圆毛耳朵气愤地抖动着。亚科列夫看到军官的上校肩章,“啪”地一碰脚跟,向他敬礼致意。军官看着套着黑色奥克瑞纳制服的亚科列夫在气头上向自己敬礼,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还有第三见证者,自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勉强地冲亚科列夫点头回礼,在走过亚科列夫身边时,“该死的黑皮野狗”从上校的牙缝里里挤出来,声音好巧不巧地保持在刚好只有站在身边的亚科列夫能听到。“没事的上校,您可以大点声,我听过比这糟得多的。”不过想到挑起冲突的不是自己,亚科列夫终究克制住了这种自讨没趣的冲动,身为衰亡族裔修美伦人中的一员,这种程度的咒骂说是见怪不怪也没什么夸张。然而“奥克瑞纳”对于修美伦人运用各种技术成果的能力青睐有加,对于这一衰亡族裔多有任用,由此导致部门名声也在热衷血统门阀的乌萨斯甚是不佳,对此亚科列夫也只能做苦笑状了。亚科列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装带,敲了敲主任的门。
“进来。”
亚科列夫推门而入,公共安全与秩序保卫部“奥克瑞纳”OKB-429特别保卫办公室主任从桌上的一份文件上抬起了自己的目光。
“都看见了?”“特保”主任,安娜·弗拉基米罗维奇·米库林上校自嘲地笑了笑,抬起右手胡乱梳了一下自己的齐耳短发。
“刚刚那位是?”
“帝国陆军安全局‘反篡逆与动乱部’在本地的代表,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日丹诺夫上校,”米库林主任把椅子往后顿了一点,弯腰从办公桌靠底下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亚克利夫一眼认出了信封上罗德岛标志性的灯塔徽标。
“所以从一开始圣上就不应该让陆军的马粪插手内务啊,对不合己意者一股脑的黩武主义用强只会让坏事更糟,不过倒不如说我会指望满脑子‘扫荡’‘剿灭’的混账东西理解这一点果然是在做白日梦。”一边抱怨米库林主任一边把信封递给亚科列夫。少校拆开了信封,展开了其中的信纸。
“没想到和萨科塔人之外我们又和罗德岛扯上了干系,不过现在有什么坚持纸件往来的必要吗?”
“大概是显得诚意十足吧。”米库林主任拿起显示器支架脚边上靠着的一个烟盒,抖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她冲正在读信的亚科列夫挥了挥烟盒,亚科列夫摆摆手婉拒了她的邀请,前者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点着了叼在嘴里的那根香烟。
果然是叫来办公室则必定有麻烦事,“也真敢开口…”亚科列夫读完了信感叹道。
“说是趁火打劫也不算过分,”米库林主任鼻子自顾自地吞云吐雾,“你对乱党的预测?”
“我们在塔露拉身边的‘鼹鼠’警告我们务必提高戒备,‘大概率会有一次超出想象的暴乱’。基于‘鼹鼠’既往情报,我认为这是可置信的。所以大臣对此有何指示?”
所谓的大臣即乌萨斯帝国社会部大臣,帝国国防层面的安全由军队承担,而自帝国警察首都第三厅沿革而来的公共安全与秩序保卫部,亦即“奥克瑞纳”则在社会部的指导下负责帝国的内务保安,也就是乌萨斯帝国奉行的所谓“双头鹰”安全路线。然而自整合运动烈度渐升,不满于奥克瑞纳在处理整合运动时的“对话策略”倾向,加上皇庭对于陆军参谋本部系统意见的偏袒,那些在当朝圣上皇太子时期从龙有功的陆军少壮派将校插手国内安全事务的兴趣与野心也日渐膨胀,帝国陆军安全局反篡逆与动乱部也应运而生,以谋求成为全国性质的警察机关为目标。
“我已经向常务转达了罗德岛方面的意图。”
“常务?”亚科列夫诧异地问道,OKB-429特别保卫办公室虽然挂靠在切尔诺伯格地地方奥克瑞纳系统之中,然而实际的指挥权却是直接向社会部大臣本人负责,片刻他反应过来,“所以说传闻中大臣在清廉整顿中…”
“已经是隔离审查状态了,被怀疑与整合运动高层勾结牟利,目前社会部的工作按圣上的谕旨是秘书处的值班常务在主持。开什么玩笑嘛,把年轻人架在火上烤,所以稍有差池就可以进一步对大臣问责了吗?”
“所以常务的意见是?”
“小伙子焦头烂额能说出什么,只能讲些‘基于帝国利益,妥善谨慎地果断处理’这种话了。另外海军情报委员会的老朋友透露,清廉整顿的线索完全是反篡逆与动乱部一手操弄。”
亚科列夫叹了一口气,”毕竟最近陆军打掉了不少整合运动高层,圣上有所倚重也在所难免。“亚科列夫看着米库林抽得雾气缭绕,终于下定决心让坚持了三天的无烟生活见鬼,他翻了一下烟盒拿走了剩下的最后一根。”不过陆军安全局监狱的手段能叫兔子承认自己是驴,估计那些乱党高层已经被陆军整到传声筒的地步了,加上皇庭本身又…”
“虽说‘帝国利益为准绳’,不过说到底,那位人子的安危才是一切工作的中心,这一点你我和大臣都再清楚不过。”说到这米库林掐断香烟,“再怎么说大臣也是这个办公室的奠基人嘛,以人子的安全计,好像也完全没有拒绝罗德岛的立场。”
“内外交困,特保的安全压力确实快到极限了,”亚科列夫对米库林的说法表示赞同,“不过反篡逆与动乱部的本地长官登门拜访又是什么打算?”
“罗德岛方面认为考虑到安全风险,希望由自己来接手人子的保卫工作,在我表达来合作意向后,相关行动人员正在赶赴本地。”
“难不成陆军打算借此把国际制药集团的情报人员在境内一网打尽?”亚克利夫不无讽刺地问道,“什么人都爱招惹好像是军队的一贯作风。”
“倒也没蠢到那个份上。安全局的日丹诺夫上校希望我能拒绝罗德岛的请求,对于人子面临的安全风险,日丹诺夫表示陆军安全局的保卫力量很乐于参与到OKB-429的共同警备之中。”
“可是不卷入任何一个实体的政治意图之中,这应该是人子之前最大的心愿吧,”亚克利夫下意识看向办公室窗外的天空,阴云的卷积似乎比之前更为剧烈,色彩妖奇的光正在从卷积的中心隐绰地闪现,“他的大敌终究是在天上吧。”
“所以你也认为是启用那个协议的时候了?”
“当然,保卫的工作和罗德岛外联由我负责,主任就完成协议原定的剩下部分吧。”
决定做出之后,一时两人竟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此攸关的节点却没有任何高光地越过,有时现实完全没有想象的戏剧。
“那么,祝你好运,少校。”
亚科列夫向她敬礼,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