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认为光是好的,所以他让这世界一半的时间被光照耀。

人认为光是好的,所以他们连另一半的黑夜也不肯放过。

渐渐地,夜失去了她本来的模样。

现如今,只要是人类聚居的地方就找不到真正的夜晚了,就连边陲小镇瑞尔扎也是如此。

但这座森林的夜晚却忠实地保留了她本来的模样。

在这里,人类不得不重拾对夜的敬畏。

蜡烛或油灯——人类用来驱赶黑暗的道具,总是被习以为常地使用着……但如今,那些东西只能是奢望。夜里的光芒仅来自于星空而已。

树木被夜染黑,化作一桩桩高悚的黑影,粗细不一、交错纵横的枝杈让人分不清远或近。

星空的照耀下,堆满枯枝败叶的道路像湖面一样波光粼粼,偶有风吹过,还能看到微微泛起的涟漪。

埃斯特尔孤独地站在路中央,四处张望,期许找到些能够令她安心的事物。

——结果令人沮丧,这里只有树木、花草、星空以及黑夜。

转而注视前方,拼命地搜寻父亲的身影与声音。

——同样,什么也没有,只有时而拂过的轻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爸爸!!”

她大声地呼喊。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死寂笼罩着森林。

*刷啦啦啦……*

阴冷的风吹拂而过,无数枯叶被卷起,漫天飞舞,随风飘荡。它们环绕着埃斯特尔,盘旋着,时不时撞到她身上。

恐惧与失落逐渐支配了她的精神。

即便在家里,深夜时分也常常让人感到恐惧,但至少还可以把自己裹在被窝里。

而现在,她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呆望着。

埃斯特尔抬起头,仰望着那一轮定格于空中的银盘。

“爸爸!我在这里!爸爸!!!!!”

她朝着月亮大喊,仿佛他的父亲会乘着月光来迎接她。

——但就算喉咙喊到沙哑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撒在脸上的月光不带一丝温情,冰冷又残酷,像是非人者的喘息。

她连忙低下头,极力地避开这份阴柔。

恐惧。

迷茫。

疲倦。

绝望。

她虚脱似地跪在撒满银光的小道上,抓起一把枯叶攥在手心,轻一用力便碎成粉末。

泪水渐溢而出,湿润了眼眶。

“喵~”

小橘猫欢快的叫声将埃斯特尔的思绪拉回现实。

它优雅地坐在埃斯特尔身旁,摆动着尾巴,绿色的眼睛在星空的照耀下时不时反射出亮丽的光芒。

“哦对了,你还在这里呢。”

“喵~”

事到如今,已经只有它会回应埃斯特尔的话,表情依旧很可爱,像是正在微笑一般。

“笑面猫?呵呵呵……”

埃斯特尔苦笑着,不禁开始羡慕起这个无知的家伙。

轻风吹拂而过,略微湿润的眼眶感到尤其凉爽。而且……

“……香味?”

很特别的香味,清凉的、不知名。它轻抚着埃斯特尔的脸庞,像是白皙的纤手,却缺乏人类应有的体温。

在这香味的轻抚下,埃斯特尔渐渐恢复了些许精神。

“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我必须离开这里!回家,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去!”

(我不该擅自跑出家门的!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了!)

(吉姆(Jim)……)

埃斯特尔抬起头,顺着眼前的路望去。

幽静的小路一望无际,被黑暗笼罩着。

埃斯特尔小心翼翼地走着。

尽管已经走了很久,却一直没看见父亲的身影。

“父亲去哪了?难道他迷路了?”

(记得这森林里只有这一条路而已,又能迷路到哪去呢?)

“我迷路了?不可能吧。我明明只是原路返回啊。”

跑进森林的时候,埃斯特尔的头脑处于极度的混乱中,既不知道自己跑出多远,也不记得自己离开了多久。虽然依稀记得父亲曾在身后追逐着自己,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梦境一般。

“好香……至少现在的并不是梦吧。”

不知名的清香一直飘浮在周围,提醒她此情此景并非梦境。

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沁人心脾。

漫步于芬芳之间,每一次呼吸都使得头脑更加清醒,使迷途之人更加镇定。

——大概是某种花的香味吧。

“喵……”

小猫的叫声传来,但这一次的声音却显得格外低沉。

“小猫?”

回头看向小猫,它已经被落下一段距离了,步履蹒跚地走着,四只脚像是软掉了,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

“你怎么了?”

埃斯特尔走到小橘猫面前蹲了下来。

“喵……”

“生病了吗?感冒了吗?”

“喵……”

小橘猫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用小爪子轻抓着埃斯特尔的裙摆,小脑袋蹭着她的小腿。

“到底怎么了嘛……在害怕吗?”

环顾周遭,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本能?”

埃斯特尔曾听过所谓“动物的第六感”之类的说法,将信将疑。但这座森林很危险,这一点众所周知,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女性而言。

“可不要被我遇上了吧……”

这样看来,埃斯特尔就像是送到嘴边的点心……不对,真要是打比方的话——她已经被含在嘴里了。

“那就这样吧……”

俯下身子,将小猫搂进怀里。

起初的时候,战战兢兢的小猫还会用爪子轻抓埃斯特尔的衣裳,但在怀里呆了一会之后,小猫的表情变得祥和起来,指甲也收了回去。

埃斯特尔轻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慈爱的眼神像猫妈妈一样。

“放心吧,我怎么也不会丢下你的。”

眼睛更加地适应了黑暗的环境,能看清的东西也更多了,但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层层叠叠的树影,一眼望不到边;幽深、冷寂,无垠的黑暗披着死寂的外衣;

只知其表不知其里,见到的景物多了,反而令人愈发恐惧。

“别怕,埃斯特尔,并不是所有女孩都会失踪!……不过,她们都去了哪?……不!别去想这些事情!”

埃斯特尔使劲地摇了摇头,强逼着自己摆脱那些令人不安的杂念,再次将目光投向眼前的道路。

然而……

“诶?”

视野里的景象变了。

“那是……”

刚才什么都没有,而现在确实有着什么,黑压压的一片聚集在道路的尽头。

埃斯特尔停下脚步,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那一片黑影。

……

……

……

——过了许久,它们仍旧纹丝未动。

“不是活的?”

模模糊糊地,黑影呈现出彼此交错的样子,并随风飘摇。

“是树影吗?”

埃斯特尔再次迈出脚步,朝着那片黑影前进。

……

……

距离愈来愈近,黑影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逐渐化作树干与枝杈。

——果然,只是树木罢了。

“呼!自己吓自己!”

不一会的功夫她便来到了那树群跟前,而道路则向左侧近乎直角地拐过去。

“奇怪了……”

埃斯特尔陷入思索中。

因为她不记得自己跑进森林里的时候曾拐过弯,可路的走势确实变了。

“唔,是我记错了吗?毕竟那时的记忆有些糊涂。”

或许真的忘记了吧。

埃斯特尔盯着眼前这些干枯的树木。

她对植物没有兴趣,不认得它们属于什么品种,但这些树木的某些特征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躯干上遍布着漆黑的树洞,密密麻麻的,给人一种十分恶心的感觉。

“呃……”

大大小小的孔洞相互纠缠,诡异、扭曲,三三俩俩地,看似有规则地聚在一起。

长时间盯着它们,就像一双双眼睛、一只只嘴巴——一张张惊悚的人脸聚集在一起,像是面具店的商品展示墙。

它们在哀嚎痛哭,像失足于林中的亡灵,诉说着曾遭受的苦难。

“噫?!”

不由得多想,埃斯特尔连忙背过身子,朝着左侧的道路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不祥的预感总是挥之不去。

——这样走下去真的可以回家吗?

——会不会由此和父亲的方向岔开?

——或者说已经走上了歧途?

倒是那股奇妙的香味变得更加浓郁了,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味道,不像薄荷那般刺激的冰凉,而是夹杂着香味的清香。清凉与香味调和得恰到好处,十分怡人……

然而,正当埃斯特尔陶醉于这股芬芳的时候,视野的尽头再一次出现了阻拦的树影。

“那些好像是刚刚遇到过的……不,怎么可能!”

远远地看去,同样不了解的品种,躯干上也隐隐约约地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树洞。

“不会吧。”

犹豫了片刻,埃斯特尔再次小跑起来,径直地冲了过去。

——果然,又是它们。

而路的走向则再一次朝着左手边延伸过去,和刚才一模一样。

“……我又来到了这里?”

埃斯特尔记不清眼前出现的树木和之前遇上的是否有着相同的模样,而她也不愿总盯着那些树洞看。但相比之下,此处弥漫着的香气比刚才清晰许多。

实在太怪异了。

到了这个地步,她自己也不敢肯定——初入森林的自己究竟是在无意识中跑过来的……或者说之前曾有意识地来到这,之后失忆了?

而且如果沿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的话,岂不是绕了一个圈子?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小猫?”

埃斯特尔低头俯视怀里的小猫,思考停滞的她竟然想要征求一只猫的意见。

但正因为看了这一眼,她才发现怀里的小猫已经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死、死了!?”

她连忙把食指放到小猫的鼻子前。

……

……

……

有呼吸。

暖暖的气流有节奏地呼出,证明它只是睡着了,而且托着它的那只手也感受到了有节奏的心跳。

“吓死我了,我的怀里这么舒服吗?倒是我怎么会想要征求它的意见……”

再次环顾四周。

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能沿着道路的走势前进。

这着实是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自己正被人牵着鼻子走。

谨慎地走过拐角,顺着这条路望下去……

依旧是幽深黑暗的道路,被阴冷的月光笼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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