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历363年11月7日03:30 彼岸花圃---
这个戴围巾的家伙再一次刷新了杰克对“专业人士”的认知——此刻的她正坐在对面,用纱布与药膏为杰克疗伤。她的动作十分娴熟,看起来像是一名野战医生。
伤人者是她,疗伤者又是她。感觉就像是有意戏弄似的。
这既是对杰克的警告,同时也是对他尊严的践踏。
为了活下去,杰克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份屈辱。
“涂抹药膏的这一层不要动,出于止血的考虑,即将包上的外层纱布会缠得很紧,你必须隔三差五地拆下来以保证血液的循环,否则会坏死的。”
“……”
杰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作为警察的本能令他打从心底里排斥一名杀手给出的建议。
“听到了吗?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磨蹭了一会之后,杰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究竟什么意思?用这种方式侮辱我吗?”
“总是这样曲解别人好意会交不到朋友的。”
“我是在问你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工作罢了。”
围巾女敷衍似地说着,也不知是否真就是这么一回事。
(算了……)
“说起工作……你挂在嘴边的工作其实是杀手吧。既然你有这么优秀的本领,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能挺起胸膛活下去的工作?反而去做这种见不得光的?”
听了这话,围巾女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有许多理由……不,整理下来倒也不多。我早就被通缉了,被抓到的话肯定被吊死,已经无法回头了;而且我自己也不愿意从事那些所谓的‘见的光’的工作,感觉很恶心。”
“恶心?为什么正当的工作会感到恶心?”
“是哦~社会上的一切都令我感到恶心。”
“反社会者?为什么?杀人难道就不恶心吗?”
“完全不。”
“你的世界观根本就是扭曲的。”
“我们的成长环境不同,也没指望你去理解。我给你讲一个发生在艾力斯堡(Ellisburg)的故事吧。想听吗?”
“……你讲吧,虽然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你会想要跟我讲故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一听也不会掉一块肉,但即便她没开始讲也能猜个大概,那一定不是什么积极向上的故事。
“艾力斯堡郊外的公墓里有一个被当地人津津乐道的、特别的坟墓。在一堆坟墓中,它位于昂贵的区位,装饰也很奢华,格外显眼,可你知道里面埋着的是谁吗?”
“有钱人吧,不过既然埋在公墓里想必也不是特别有钱。”
“是一个娼妇。”
“啊?娼妇怎么会那么富有?”
“难道娼妇就不能做有钱人吗?你歧视她们?”
“不……你到底想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娼妇很高尚?”
“奋斗一生的人无处安葬,努力工作不如出卖身体。这句话在艾力斯堡颇负盛名呢~甚至被编成了儿歌,就是因为那个坟墓。”
“无法苟同。”
“那是自然,大部分人都不赞同,只是冷酷的讽刺罢了。”
“所以说……你又是怎么觉得的?你觉得出卖身体和努力工作哪个好?”
“当然是努力工作,出卖身体是最下贱的、最没有尊严的,这是我妈妈生前对我的嘱托。你看现在的我,相当努力。”
“不……你究竟想用这个例子证明什么?证明社会很黑暗吗?难道你这么努力地做一名杀手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娼妇高尚?”
“想不通就算了,光说这些也没指望你可以理解。我也只能说到这里,再说下去就说到我自己了。”
“切。”
二
---国历363年11月7日04:14 黑森林北部---
杰克被围巾女挟持着走出了墓园。
背后一直被匕首抵着,双手还被她用纱布“好意地”包扎在了一起,现在的杰克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她的资格。
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还要继续走多久。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明明带着手枪却用匕首,你是冷兵器爱好者吗?”
“在这个距离内并没有多少差别。枪声太大而且浪费子弹,还容易使人产生依赖性。”
“理由还挺充分的,可以告诉我现在是去哪吗?”
“别耍小聪明,否则就切下你的耳朵。”
“问一问而已啊。”
“那也不行。”
(明明是个杀手却没有杀我……果然艾登先生当初的猜测是对的,这些家伙需要我们帮忙掩盖一些东西。)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什么能够翻盘的底牌。她显然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激怒的家伙。
(时机会到来吗?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如果一直维持着这种状况,接下来只会越来越被动,这就是现实。
艾登和娜拉都失踪了,阿伦杳无音讯,自己又是这样一副可悲的样子……这样的情况究竟还能有什么转机吗?
“前面左拐。”
“是……”
地面上并没有什么路,她所说的“左拐”只是在向左绕过前面的一棵树罢了。
(这迷宫似的森林对她而言简直像是自家的后院一样。是原住民吧,和刚刚那个“迷你安洁尔”一样……)
*咚!*
从背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锵啷~*
金属物体掉落在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那股刀尖抵在自己身后的触感消失了。
(刀子没了?)
杰克不解地望向身后——映入眼帘的是某个人的背影。
卷曲而干练的褐红色马尾、棕色的薄毛衫,黑色的百褶长裙,以及深棕色的中筒布靴。
(塔莎?)
她的右手持着一根可伸缩式的防身棍;左手还持着什么十分小巧的东西,黑糊糊的,微微地透出些许金色的光芒。
一根匕首落在她的脚边,而围巾女则在两三步开外的地方握着自己的右手,像是受伤了。
“塔……”
“闭嘴。管住自己的嘴巴对成年人而言是一种美德。我早就警告过你了。”
“……”
诚然,这是杰克的坏毛病,认识到这一点大概就是他这次旅途中最大的收获吧。
“小心一点,那家伙还有枪。”
“我知道。拿着这个。”
塔莎把左手提着的那小东西递向杰克,并用手指稍微摆弄了一下,那东西外侧的黑色罩子便脱落了下来……原来是一枚小型的煤油灯。
杰克探出被绑着的双手,将煤油灯上方的环挂在自己的中指上。
这次轮到围巾女搞不清楚状况了,困惑的眼神表明塔莎的出现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紧紧地盯着塔莎,紧咬着的牙关显得有些恼火。
“你是谁?”
“正义的使者。”
“是嘛?但也不像什么好人呢~很少有人能跟踪我这么久。”
“从小学时代起就经常这么干。”
“变态吗?”
“和你比是差点。”
“……哈啊?”
围巾女的眼中弥漫着杀意,间或释放出冰冷、残酷又疯狂的气息。
塔莎的恶劣性格是众所周知的。跟踪别人这种事发生在她的身上再正常不过了。二十多年来,伺机报复别人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或许自己也曾经被跟踪过,被她在暗处盯着,还带着诡异的微笑。真是稍微一想就不自禁地感觉到阵阵恶寒。
不过还好,现在的塔莎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平日里避之惟恐不及的家伙如今竟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情报有误,出现了杂音,那就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他可能迫不及待地想要变成一套崭新的沙发垫。”
“你可真是个恶劣的家伙。”
“……算是吧。”
围巾女的左手伸进了大衣里摸索着什么东西。
“你退后,不要离我太远。”
“小心一点,那家伙很危险!”
“我知道。”
虽然被女生保护显得很窝囊,但自己现在只不过是累赘罢了。
仔细想来,自从被围巾女打倒在地的一刻起就一直很窝囊……
(可恶!)
对方是早已习惯黑暗的人,黑暗的环境对塔莎而言无疑是巨大的不利因素,保护好手中的煤油灯就是他最重要的任务。
然而,即便有光芒的辅助,也不是说塔莎就能借此赢过对方。
毕竟对方可是杀人的专家。
一眨眼的功夫围巾女已经冲了过来,闪烁寒光的匕首瞄准塔莎的眉心。
*锵~!*
塔莎的甩棍横扫而过,将匕首弹开了。
趁着塔莎的右手来不及收回的空隙,围巾女迅速地迈前一步,紧接着一记膝撞,但这一击也被塔莎用左肘硬挡了下来。
肘部撞击的瞬间产生一阵酥麻,左手小臂瞬间失去了知觉……不过,对方的膝盖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与塔莎相比,围巾女的劣势在于她的右手已经因为刚刚的突袭而变得无法使用。如今的塔莎虽然左手麻掉了,但对方的左腿应该也变得迟钝许多。
(趁现在……)
塔莎再次挥动起甩棍,这一次则是直直地朝着围巾女的脑门劈了下去。
*咚!*
沉闷的响声。
然而,围巾女却将自己带伤的右手挡在额头前,受住了沉重的一击。
(……右手?)
在塔莎的预判中,围巾女会再次用匕首挡下来的。
面对着竖劈下来的沉重一击,如果用匕首格挡的话只能勉强接住而已,恐怕还会弄坏匕首,或者根本就抵挡不住。
因此围巾女才会用本来就已经受伤的右手挡住这次攻击……应该说是明智的判断?
就在这一瞬间,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可以看到围巾的下面,那家伙恶狠狠地笑着,嘴咧开着,无声地、阴森地笑着。
既然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右手,那她要用自己那握着匕首的左手做什么呢?
——还没等塔莎反应过来,她的右手上就已经多了一个血流如注的窟窿。
“啊!!!”
钻心的剧痛从传来,已经快要握不住甩棍了。
(不行!)
情急之下,塔莎只得紧急后撤,并将甩棍朝着围巾女扔了过去。但却被她轻松地躲开了,同时围巾女仍在迅速地逼近自己!
塔莎连忙捡起了围巾女掉在地上的那只匕首,左手拿着,及时地格挡下迎面而来的攻击。
*锵~*
匕首的刀锋互相碰撞。
由于刚刚捡起匕首,塔莎的身位很低,几乎要被围巾女压倒下来……不仅如此,鲜血还在止不住地顺着右手流淌下来。
“喂!你没事吧!”
“闭嘴!”
突然,围巾女放松了力道,而塔莎则来不及收回匕首,反而惯性地刺了上去……
又是一瞬间的功夫,塔莎的左手也被贯穿了。
“呀啊啊!!!”
尽管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塔莎却仍旧死死地握着匕首,慌忙地退到了杰克的身边。
“那家伙比想象中还要棘手百倍!”
“……”
杰克本想呼唤塔莎的名字,可她已经三番五次让自己闭嘴,现在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
围巾女拎起大衣的一角,不慌不忙地抹去匕首上的血迹,光亮如新。匕首的锋利程度不言而喻,这边的两人都已经切身地体会过了。
“那根棍子的攻击距离虽然很长,但却牺牲了一定的灵活度。”
“啰里啰嗦的家伙……杀手不应该话少一些吗?”
“那是别人。再者说,早在刺穿你右手的时候你就已经死过一次了,知道吗?我本可以选择其他地方的。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
“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没差,那你们两个都跟我走一趟吧~”
围巾女一边说一边朝着这边的二人走来。
“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啊!”
突然,塔莎将匕首抵在了杰克的脖子上。这突然的举动把杰克吓得瞬间变了脸色。
看着塔莎的行为,围巾女挠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啊~真是麻烦”的样子。
“你这是做什么?你也想杀他?”
“我宁死也不会跟你走的,杀了他之后我也会自己了断。”
“……你要自杀?”
“虽然不知道缘由,你想要抓活的吧,这一点恐怕做不到了。”
“愚蠢,那只是我无聊的善心罢了,迟早都是要杀的。”
围巾继续接近两人。
“别过来!”
匕首的尖端便更深地刺进杰克的脖子,一行鲜血从刀尖处流淌下来。
“不会吧,你动真格的?”
这次,围巾女终于停下了脚步。
看到她停了下来,塔莎的表情终于变得舒缓了一些。
“看来是我猜对了呢。”
“啊啊啊!烦死了!凭什么非得留活口啊!?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这种事以后再也不干了!”
围巾女怒气冲冲地抱怨着,不过她这段抱怨的话在这边的二人耳中无疑成了定心丸。至少命保住了……
“那就走好不送~我虽然没办法打倒你,不过杀死这个家伙倒是轻而易举。”
虽然嘴巴上塔莎一直不落下风,可事实上她的情况已经很糟了,两只手都在止不住地流血。
“把匕首还给我。”
“拿杰克的枪来换。”
“切。”
围巾女从大衣里取出杰克的手枪,扔到了两人跟前。
顾不上右手仍在流血,塔莎连忙把手枪捡了起来。
她的动作迅速而且紧张,早已没了平日的那份从容,像极了好不容易从掠食者口中逃出升天的小动物。
检查过弹匣之后,塔莎才把匕首扔回到围巾女的脚边。
围巾女捡起匕首,看了看面前的二人,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反正结果都一样,这又是何必呢?”
“谁知道就必定一样呢?”
“那就拭目以待吧~你给我记着。”
留下一句怨言后,围巾女终于隐没进了身后的树林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