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患有重病。
——并非是什么致死的病,但却怎么也治不好。
——我的皮肤和别人的不同,注定我这辈子都要躲在黑暗中。
一
---国历344年10月5日16:30 多多米特宅邸·莎兰的房间---
醒了,睡的很饱。
似乎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厚重的窗帘遮蔽室外的光线,屋内显得尤为昏暗。而我的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虽然分不清颜色,但事物的轮廓大体上都能分辨出来。
窗外时不时地传来同龄人嬉戏打闹的声音。听着那些声音,我竟不自觉地感到些许愉悦。恐怕我就是被他们嬉笑吵闹的声音所吵醒的吧……
我把窗帘拉开一个小缝,一边警惕着不被阳光照到一边观赏窗外的世界。草地、田野、蓝天,远处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海浪拍打着岩石……这一切我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因为现在是白天。
没什么可羡慕的,他们的游戏既无聊又无趣,只不过是把一个藤球踢来踢去罢了。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所以才会那么多人玩同一个藤球吧……睡的床铺不如我的这般舒适,吃的食物也不像我的这般丰盛,穿的衣服不如我的昂贵,有的还打着补丁……甚至当他们身患重病的时候都难以凑够治疗的费用。相比之下,虽然我有不治之症,但我生活在优渥的环境里,比他们幸福得多。
可不知为何,我总是喜欢像这样看着他们玩。
太阳落山了,小孩子们三三俩俩地回家去了……但我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床上、柜子里摆着许多漂亮的人偶娃娃。我可以用她们的身体扮演不同的角色,再现书里的剧情……就像舞台戏剧一样。
我还可以让佣人在房间门口放上一盏烛台,再把门开一条小缝,让烛光照射进来,并在那光芒处摆上我喜欢的书。
这样看来,我的病其实也不会耽误什么,我仍然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饿了的话就吩咐佣人去做,无论什么都会做给我吃。
每年的生日大家都会为我庆祝,妈妈、医生还有平日里照顾我的女佣姐姐们……大家都会送我礼物,每年都会收到许多……这也是其他孩子根本想象不到的吧。
母亲曾说过:幸福是相对的。
所以和其他的孩子比起来,我真的很幸福。
因为我的病,父母大概已经忘记我长什么样子了吧。
父亲工作很忙,总是不在家。母亲偶尔会来到我的房间里陪我说话,而我寂寞的时候也会跑去母亲那里……母亲很温柔,她会熄灭蜡烛,把我搂在怀里,讲故事给我听,教我许多东西。
“幸福是什么?”
母亲说:“幸福是一种感受,每个人都不一样,能够因为自己拥有的而快乐、感到满足,那就是幸福。”
所以,父亲给我吃的、穿的、用的,母亲给我爱,我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我真的很幸福……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几年了?我不断地告诫自己:我很幸福。
---国历344年10月5日20:30 多多米特宅邸的走廊---
这个宅邸过了晚上8点就会熄灭走廊里所有的蜡烛,这也是为了能够让我在晚上尽情地享受自由。
我在黑暗中自由自在地穿行,跑过一条条走廊,与手持灯火的佣人们擦肩而过。在屋外感受清凉的风吹过身体,欣赏天空中的星星与月亮。
庭院门口有一个小屋,里面住着一个打更的老爷爷,名叫伦道夫•库珀(Randolph Cooper)。经常会有香喷喷的味道从那间小屋里传来,这是他最拿手的烤饼干,据说是他家乡的特色做法。
但不得不承认,他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他既没有嘴唇也没有鼻子,给人一种骷髅似的感觉……不过,他既然能烤出如此香喷喷的饼干,那么他的心地大概并不坏……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老爷爷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他来自邻国。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他长得那么可怕?而他却总是看似恐怖地笑了笑,一个字都不肯透露。
我总是喜欢和老爷爷在一起,这似乎能够填补一些相较别人而言残缺的东西,但我却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老爷爷……”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从窗户透出来的烛光,站在墙角朝着门内轻轻地唤了一声。
“是小莎兰吗?稍等一下哦。”
不一会,小屋里的烛光便消失了,老爷爷从门内走了出来。
“快进来吧,饼干马上就烤好了。”
虽然他长得很可怕,但却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当我失落的时候会安慰我,高兴的时候我们一起高兴,在一起就不会感到孤独。
海浪的轰鸣声从屋外传来,我们两人下意识地、不约而同地朝着窗外看去。
不远处,一排排长条状的海浪泛着白花由远及近,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发出澎湃的巨响。波澜壮阔的海,与宁静的夜空相接……再向上的地方就被窗框遮住了,玻璃的存在也使得这片星空晦涩了许多。
“老爷爷,我们去海岸看一看吧。”
“这恐怕不行,别看我这样,其实正在工作中,必须呆在这紧盯着大门,防止坏人出现。”
“哦……那好吧。”
“小莎兰?你不去看了吗?”
“老爷爷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了……”
“可别这样说,今夜的星空确实很漂亮,不看的话很可惜呢。不用管我,想去看的话就去吧。”
“嗯。”
我独自一人走出了小屋。不必担心什么,老爷爷就在那里,不会因为不和我在一起而消失。
璀璨的夜空,晴朗无云,星辰密密麻麻地遍布天顶,星河横跨而过……紫色、红色、白色、银色……色彩斑斓的星空令人神往。
我仰着头走着,漫步着……反正周围也不会有别人,不必担心撞到人家。
*咚、咚咚咚。*
踹到了什么东西……白天时孩子们玩的那只藤球。
“竟然丢在这里……不怕被偷走吗?”
我走上前去,又踢了一下,很轻……除此之外根本一点乐趣都没有。
自己一个人独占着藤球都这么无趣,更不必说那么多的孩子抢同一个了……可他们看起来却很快乐。想不明白,明明那么多人抢着同一个藤球,为什么还会带着笑容?会显得那么……幸福。
“无聊。”
我抱起藤球漫步到海边,坐在礁石上。
无论是星空或者大海都是深蓝色的,不知我的眼睛是否也会被沾染上同样的颜色?那样就可以成为它们的一部分了吗?
神明们真的住在天上吗?可哪里又有他们的容身之所呢?
四散的浪花偶尔会溅到身上,但并不讨厌这种感觉,清凉的反而很舒服;溅到嘴角的时候,用舌头舔一舔还会感受到大海的咸味。
这不也很幸福吗?
“你是谁……”
突然,女孩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
已经多久没有被别人搭过话了?甚至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
莎兰连忙回过头,但因为过于惊慌失措,扭身的时候没能控制好身体平衡,导致整个身子都从礁石上栽了下去。
好在下面是柔软的沙滩,并没有摔伤。善良又乖巧的小孩总是能得到幸运女神的庇护。
“喂!你没事吧?”
另一个小女孩的身体从礁石上探出来,俯视着倒在地上的莎兰——是白天时在那空地上玩藤球的孩子之一。说起来,自己似乎未经允许就把属于别人家的藤球抱走了。
“啊,对不起,这个藤球是你们的,刚刚在空地上发现的。抱歉,我并不想偷走它,只是忽然想玩一玩,但在看到星空后过于陶醉以至于忘记把它放回原处……”
“这都没事啦,哪有穿得这么华丽的小偷?比起那些你还是快起来吧,否则再过一会海浪就会直接漫过你的头顶!”
轰隆隆的潮水声已经依稀地传来。
“哦!谢谢你,我差点忘了!”
“这都能忘……你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莎兰傻笑着爬上礁石,坐到陌生的女孩子身旁。刚一坐好,海浪便拍打到礁石上,溅起清凉的水花。
“你这样直接爬上来会把衣服蹭坏的……”
“嘻嘻嘻,没事啦。”
“说起来,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莎兰。”
“莎兰吗?我叫艾尔莎(Elsa)。你是刚搬来的吗?”
“不,我只是很少白天出来……”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不太喜欢阳光……”
“怎么这样?!竟然还有不喜欢阳光的人!”
“呃……很奇怪吗?其实没什么啦。艾尔莎吗……现在已经很晚了吧,你不在家睡觉吗?”
“失眠了,就想出来逛一逛。但正因为出来了一趟才发现,这星空好美啊,这么美丽的夜晚用来睡觉甚至觉得有些可惜。”
“艾尔莎也这样认为吗?”
“大家都会这样想吧……”
“呃……似乎确实是这样的。”
果然,自己和别人并没有多少差别。
“你呢?为什么大半夜里在这看星星?”
“我……我……我也是睡不着……”
“哦。也是,看起来你的睡眠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你的脸色啊,还有这双深陷得有些过分的眼睛……一看就是个睡眠质量很糟糕的人。”
“嗯……是这样的。”
“说起来,你刚才一直在玩藤球吗?”
“嗯……其实也不算在玩啦,只是捡起来而已……”
很奇怪,许多本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此刻竟然羞愧地说不出口。
“反正我们都睡不着,不如一起玩吧~”
“哎?要一起玩吗?”
“你不想吗?”
“嗯…不是,我……好的!”
于是,艾尔莎牵着莎兰的手来到那处空地,而莎兰则像是被一个新家收养一样感到有些陌生和手足无措。
(这样我也成为这些孩子们的一员了吗……其他人不一定会接纳我吧……)
“要怎么玩?我以前没太玩过……”
“从来没和别人玩过吗?”
“没有……没有啊!那又怎样!”
“你……你突然怎么了?”
“啊不,我没事……只是……对不起!”
“没事啦……我想想要怎么玩,两个人的话……”
艾尔莎打量着这块空地,然后捡起了一枚石子,在地上画着一环套一环的同心圆。然后又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画了一条直线。
“像那种正规的场地我们也搞不出来,这是我们孩子们在玩耍过程中逐渐形成的规则……”
“看着好复杂的样子”
“没有啦,只玩一玩马上就明白了。”
说着,艾尔莎把一旁装建筑垃圾的篮子搬了过来,放在图案的中心。
“垃圾桶?”
“才不是垃圾桶呢……这是球筐!”
“……原来垃圾桶就是球筐。”
“……”
艾尔莎也懒得纠正了,毕竟这确实就是垃圾桶。
“玩法其实就和打靶子差不多,我们站在这条直线的这一边,把球往另一边扔,扔进球筐就是10分,越靠近球筐分数就越高,图案外就是零分,很简单吧~”
“哦,这样一说确实挺简单的……我明白了,那我试一试。”
莎兰将球举过头顶,酝酿着浑身的力量。
从最外环的同心圆到这条直线也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内统统都是零分,而扔的过远同样扔不进圆内。
单看这架势,说不定会扔得很远呢。
“如果扔的太远也会没分哦~其实也不必太纠结,因为藤球很轻,特别容易受到海风的影响~”
“嗯!我知道!……呀啊啊啊啊啊啊!!!”
球被重重地扔了出去,在空中飞了一小段时间后落在了地上,在距离最外侧的圆环还不到一半距离的地方砸了个小坑。
零分。
气氛忽然就变得有些尴尬。
艾尔莎默默地走过去,把藤球捡了起来。
“第一次的话总是难以拿捏力道吗,下一次用力一点的话你就一定可以的,我先给你做一个示范吧~”
她举起藤球,一看就像是一个专业人士。
“……嘿咻!”
球飞了出去,落在了第三层圆圈内。
“哇,你好厉害!”
“不算什么啦~莎兰再用力一些一定也可以的。”
“嗯!”
莎兰迫不及待地把球捡了回来,再次摆出了投球的姿势。
这一次可不能再畏首畏尾了,看来自己的体力可能并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好,得更加用力才可以!还有技巧……
这一次,她模仿着艾尔莎的动作把球投了出去。
“……嘿咻!”
藤球被用力地扔了出去,在空中飞了一小段时间后落在了地上,砸在了上一回莎兰扔出的球砸出的小坑上。这个小坑和上次比起来显得更加宽阔了。
气氛变得很尴尬。
“要怎么说呢……扔的这么准或许也算是一种实力吧。”
“已经使出最大力气了……”
“莎兰,你把手伸出来看看。”
“哦……”
莎兰将手伸了出来,艾尔莎则在手臂处捏了捏。
“今晚并不冷吧,为什么还戴着手套?”
“……呵呵呵。”
因为怕被光照到,所以莎兰总是习惯性地戴着手套。
“你比看起来还要瘦啊,简直就是皮包骨。”
“大概是平时太缺乏运动了吧……”
“看来这个游戏对你太不公平,我们两个人的体格差距太大了。”
“……我可以再试试!继续玩吧!”
“不如换一个玩法吧。只是……换什么呢?”
“踢球就可以吧,就像白天的时候你们玩的那样。”
“还是算了吧,看你这身衣裳,如果弄坏了的话感觉会很糟糕……”
“没事的!就当作是在礁石上蹭坏的!”
“不如来用手传球吧,那样的话应该安全一些。只是……许多人在一起玩,抢到球才会有成就感。两个人抢球的话,一个负责发球,一个负责接球,连个竞争对手都没有,半点悬念都没有……”
“就传球吧!毕竟我是第一次。”
“那好吧。”
艾尔莎走远一些,然后转过身子,而莎兰则抱着藤球,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脚步走了过去。
“喂,你不要过来啊。”
“为什么?”
“把球扔过来啊,不是要传球吗?就由你先来吧。”
“哦,是啊!”
……
“这个距离就可以,用力地扔过来!”
“好!”
“我扔过去了!!”
这一次,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把控得当,艾尔莎很顺利地就接住了球。
“好耶!”
这次换艾尔莎投球了。
平常的时候,扔球的人会故意做一些假动作来迷惑对方,接球的几个人中,只有没被骗到的那个才是最后的赢家。但现在只有两个人在玩,考虑到莎兰又笨又羸弱,最好还是配合着她来玩吧。
“我要扔过去了哦!”
“我会尽量接住的!”
“好~看球!”
艾尔莎将球轻轻地投了出去。
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个球就像是送给莎兰的一样,力道很轻,还比量了大半天,应该会很容易就接住的吧……
然而,莎兰却先是往后退了两三步,又发现退得反而有些过远了,便连忙又跑上前去……
*咚~*
藤球砸在莎兰的额头上,之后弹开了。
按道理讲,以藤球的重量根本就不会砸坏人,可惜莎兰与藤球相向而行,两边的力道相加就变得重多了。
“莎兰,你没事吧!”
艾尔莎连忙跑了过来。
“没事,稍微有些痛罢了……”
“肿起来了!不行,球对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快回家处理一下吧。”
“不,我不要回家!我可以继续~这只是开头罢了,一会就会好起来的!”
“真的……吗?”
在莎兰的坚定要求下,两人继续玩着接球游戏。
因为缺乏经验与体力……或是智力?短短的几个回合下来,莎兰全身几乎都被球砸了一遍。艾尔莎也很惊讶,对面这个家伙简直像是故意往球上撞一样。
三
艾尔莎查看着莎兰的伤情。黑夜里看得不是那么清楚,但鼻血还是可以辨认出来的。
“你的家人看到你这副模样或许会以为你被我打了一顿。”
“呵呵呵,没事的,小伤而已,而且……”
“而且?”
“不……没什么。”
(妈妈还记得我的模样吗?我该不会真的有些可怜吧……)
“瞧你玩个藤球而已竟然伤成了这样……痛不痛?”
莎兰摇了摇头。
“我现在很幸福。”
“幸福?”
“就是很愉快……或者说心情很好。”
“我知道,但像我们这种年纪的孩子很少有把那种词挂在嘴边的吧……”
“是这样吗?”
“嗯,感觉是个很生硬的辞藻,像是刻意强调的一样。”
“哦……原来是这样吗……”
“哪门子的‘原来’啊,总觉得你似乎藏着掖着些什么事情。”
“……”
“今晚就到这吧,再继续下去的话我担心你有生命危险。”
“不……我可以继续。”
“我们明天再见吧,太晚的话我的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哦……”
(家人会担心她……而我经常一个人在外面玩得很晚,并没有人担心我。母亲每周会来问候一下,至于父亲……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明天见~”
“……”
“莎兰?”
“啊!”
“你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
“奇怪的家伙,不过还挺可爱的~明天也来这里吧,我介绍朋友们给你认识。”
“……白天吗?”
“当然是白天啦~”
“哦……”
“明天见~”
“明天见。”
艾尔莎小跑着离开了,独留下莎兰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却迟迟不肯挪动脚步。白天明明不能出门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