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历344年10月5日22：30 多多米特宅邸·莎兰的房间---
一盏煤油灯微弱地照耀着周遭的环境，但与正常的煤油灯不同，它的灯火是蓝色的。这是特制的磷灯，这种光芒对莎兰的皮肤造成的伤害很轻。
借着这幽暗的光芒，年迈的老绅士细心地检查着莎兰身上的伤口。
“你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有谁打你了吗？”
“嘿嘿……是我自己弄的。”
“怎么弄的？”
“我交到朋友了，我们一起玩藤球，是我太笨了……”
“哦……是嘛。”
斯科特（Scott）本来在市区里开着一家在当地很有名气的诊所，那时的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退休以后，他本以为终于可以从繁忙的工作中退下来了，但却发现生活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于是他便来到这里做起了宅邸的家庭医生，这样既能够享受清闲，也不至于无所事事。
除此之外，莎兰也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之一。行医一辈子，这种病例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可怜的小姑娘，可恶的顽疾。
“这么晚了还把先生吵醒真是抱歉。”
“这本就是我的工作。总不能让可爱的小莎兰带着伤度过今晚吧。”
斯科特用清水谨慎地擦拭着每一处伤口，用药膏和纱布仔细地包扎。
“嘶！”
“痛吗？”
“还好，有些冰冰凉的感觉，挺舒服的。”
“这大概是小莎兰出生以后受伤最严重的一次了吧。”
“嘻嘻，但是今天我很快乐~”
“快乐就好……”
伤口都已经处理好了，莎兰辞别了老斯科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晚要早些睡觉才行，明天白天还要……”
对于莎兰而言，作息时间的变化是经常的事，考虑到自身的身体状况，昼伏夜出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那却和别人的作息时间恰恰相反。有时为了能够多和周围的人说说话排遣寂寞，她会强行更改自己的作息时间和正常人一样，但这也会导致了自己自由时间的减少。
盖着被子，望着天花板，脑海中的思绪缠绕在一起。
“白天要去找艾尔莎……刚才是不是还应当征得先生的允许？先生明明禁止我接触阳光的。”
莎兰从未见过斯科特先生发火的样子，他总是那么慈祥。
“接触阳光的话，会怎样吗？”
上一次接触阳光已经是她很小时候的事情了，以至于她根本就没有这一方面的记忆。自从懂事开始，大人们就已经严禁她接触阳光了。
如今已经6岁了，6年的时间……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接触阳光，或许我的病已经好了吧……而且那是和朋友的约定，一定要遵守……”
“抱歉啦，斯科特先生。”
自顾自地道歉后，莎兰渐渐地打消了愧疚，开始幻想着明天和同龄人们一起做游戏……又交到许多朋友……就这样沉入了梦乡。
二
“大家好，我叫莎兰……嘿嘿嘿嘿……”
莎兰躺在床上，在被子里断断续续地说着梦话。
“……啊！”
醒了。
厚重的窗帘使得这个房间永远无法迎来晨光。
“现在几点了……”
床头的时钟显示9：33。
“上午啊……”
昨晚虽然和艾尔莎约好了今天一起玩，但并没有约定时间。
（没关系，她们每次都会在那片空地上玩，我可以看见。）
莎兰连忙起床，连拖鞋都没穿就跑到窗边，把窗帘掀开一个小缝观察着那片空地……现在那里依旧空无一人。
“等一会再来看看吧。”
莎兰穿上拖鞋走进盥洗室。
她的的体质特殊，因为白天的时候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所以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就有专门的盥洗室，淋浴设施马桶洁具一应俱全，这些可以保证她即便在白天也不会因生理需求而不得不冒险出门……只是，盥洗室内也一片黑暗，尤其是在洗澡的时候，光滑的地面就变得很危险。
不过也早就适应了，盥洗室的门可以稍微开一些，只要保证有一丝光线，凭借着莎兰良好的夜视能力也就足够应付了。
（眼睛和肤色还是不太一样，不会吓到别的孩子吧……）
吃过早饭后，莎兰早早地穿好衣服，在窗边等待。
（那些孩子们什么时候会去到那片空地呢？）
看着那片空地，格外地关注，偶尔会看看天空中飘去的云朵以及海浪拍打着的岩石……时光一点一点地过去……
终于，空地上出现了一个孩子，是一个男孩。
紧接着，孩子们接二连三地出现……可是还不够，莎兰并不认识她们。
过了一会，艾尔莎也走进了空地里。
（她来了！）
莎兰连忙冲出了自己的房间。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白天打开这扇门，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阳光顺着窗户照在走廊里，走廊中满是各种颜色……红色的地毯镶着金黄色的金丝、墙上的蜡烛以及擦肩而过的佣人们都不像夜晚时候那么单调。
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
虽然没有直接被阳光照到，但已经进入了光明的领地，并没有发生什么……
（果然，我的病已经好了！）
莎兰快速地跑过走廊，掠过一个又一个佣人……他们的表情很是奇怪，就好像见到了什么怪物一样……
（有什么可奇怪的？瞧，我也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样生活！）
穿过长长的走廊，沿着楼梯向下，经过玄关，打开门，沐浴在阳光下。
（好舒服……这就是真正的光明吗？）
当经过庭院门口的时候，莎兰停下了脚步。
（和朋友们第一次见面的话……书上的人们都带着见面的礼物。礼物……）
于是，莎兰走进了小屋。
“老爷爷……你在吗？”
“……小莎兰？”
“是我。”
老爷爷从里屋走了出来，尽管睡眼惺忪却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莎兰小姐，现在是白天，你的病没事吗？”
“嗯，你看，我想应该没事了吧。”
这是两人第一次在白天见面。
老爷爷变得不那么可怕了，而莎兰也变得更加开朗了。
“哦，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嗯！不仅是这样，我还要找朋友们玩。”
“哦，那要祝贺你啊！交到朋友了！”
“不过……初次见面，我想给她们带一些礼物……想来想去，决定来你这要一些饼干。”
“哦~这好办。”
说着，老爷爷走到壁橱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锅。
“这些是上次烤的，不过现在是凉的，先加热一下吧。”
“不用了老爷爷，就这样，我想快点见到朋友们。”
“那好。”
老爷爷找了一个口袋，装了满满一袋子。
“拿去吧~和朋友们好好相处哦。”
“好的！谢谢您！”
三
---国历344年10月6日10：40 附近的空地---
空地上，孩子们聚在一起。
或许是时间太早，也可能是今天她们本就不打算玩什么……他们只不过是聚在一块聊天而已。
艾尔莎也在其中。
“艾尔莎！！！！”
莎兰朝着孩子们大声喊道。
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艾尔莎回头望去……只见莎兰抱着一个口袋，一路小跑着向这边奔来。
“莎兰！你来了！”
“嗯！”
看到莎兰跑过来，孩子们便纷纷望向这边……
“给大家介绍一下，她叫莎兰，是昨天认识的新朋友。”
“哇，她的脸色好差……没问题吗？”
“莎兰……你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啦，适当地补充睡眠就可以……大家好，我叫莎兰。”
莎兰鞠了一躬，但这一鞠躬反而弄得其他孩子们不知怎么应对，便纷纷同样地鞠起躬来。
“用不着这样啦，我们孩子之间根本用不着这些。”
“是……是这样吗……抱歉。”
“用不着抱歉啦……你们瞧，是个很有趣的家伙吧。”
“我叫克里夫。”
“我叫苏珊（Susan）”
“我叫辛迪（Cindy）”
“我叫肖恩。”
“我叫莎兰……”
“你不是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诶……有吗？”
“哈哈哈哈哈~有啊，就是刚刚。”
“嘿嘿嘿嘿……对了，这些……我这里有些家人做的饼干，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莎兰一边一板一眼地介绍着饼干，一边将口袋打开。虽然是凉的，但香味很快就扩散开来。这可是当地孩子们很少尝过的味道。
“莎兰，这是你家人做的吗？”
“嗯！”
“……可以吃吗？”
“当然！”
说着，肖恩便伸手要去抓，但却被克里夫制止了。
“你干嘛？”
“吃之前要先道谢才行！像这样……”
克里夫面对着莎兰，双手合实。
“谢谢你愿意将饼干分享给我们……”
“不对吧，这不是感恩节时才做的吗？”
苏珊质疑道。
“这……这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表达‘感恩”啊……总之这样就可以吃了，我第一个！”
“喂，克里夫你好狡猾！”
……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呢）
几个同龄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饼干一边闲聊。
和他们聊过天，莎兰才知道自己曾经的世界有多么狭小。每个人周围都总有七七八八的趣事，他们有着说不完的故事……然而她自己的故事却无法拿出来与大家分享，要么就是涉及到自身的疾病，要么就是自己看过的书，其他孩子们好像对书本不感兴趣的样子……
“艾尔莎的哥哥要参军？”
“嗯，那是他的愿望哦，那样不但可以保护家人，还可以保护国家，只是现在年龄不够，大概五年后他就会报名。”
“真好啊，有这样的哥哥，我家的老哥只知道玩牌。”
“谁说的，他明明很聪明！以后肯定也是干大事的人！”
听着认真地倾听着其他孩子们讲着各种各样的故事，真的很有趣……有趣到令她几乎意识不到脸上那不知何时开始出现的灼伤般的刺痛。
过了不久，莎兰带来的饼干吃完了。此时太阳已经越过了头顶，挂在西南边，光线也变得更强、更热。
脸上的刺痛变得密密麻麻，仿佛被用无数根钢针刺入皮肤……可莎兰虽然已经有所察觉，但是却硬撑着和孩子们坐在一起……因为她觉得这样也好，也很幸福。
饼干替代了午饭，孩子们今天中午都没回家。
“莎兰的饼干真的好吃，从来没吃过这种味道的。”
克里夫拍着肚皮，看起来很满足的样子。
“哈哈，这没什么，只是大人的手艺好而已，喜欢吃的话我下次还会拜托他做一些……”
“谢谢你，莎兰……咦？莎兰？你的脸怎么了……”
肖恩关切地问道。
“我？我没事，可能稍微有些感冒了吧。”
“呀啊啊啊啊！莎兰！你的脸！”
不知为何，苏珊开始惊叫。
莎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并立刻触摸到一些早上时并不存在的纹络。
此时，孩子们眼中的莎兰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整张脸变得像马赛克玻璃一样，被鲜红的纹络分裂成了无数的小块。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莎兰佯装不知情的样子，不过她的惊慌却是真实的。
“莎兰，快去找个医生看一看……快些啊！村子里有一个诊所……”
“不……不了，我先回家了，家里有……有药。我们下次再见了……”
匆忙地道别后，莎兰疯了似地逃回了宅邸。
四
几乎每个看到莎兰的人都发出了惊叫声，像是看到怪物一样。有的惊叫着莎兰的脸怎么变得像剥皮的石榴一样，也有的则高喊着斯科特的名字。
当然，在奔跑的过程中，也遇到过并没有惊慌失措的人。
比如那个男人。此前从见过面的男人穿着华丽的衣裳，而宅邸里的其他人看起来都对他都特别恭敬。
虽然那个人看到莎兰的脸时确实曾显现出惊诧的神色，但也仅限于此罢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莎兰飞奔而过。
莎兰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盥洗室里照着镜子。
“啊……这……这个人是我吗？”
多么可怕又丑陋的一张脸啊？别说幸福什么的了，简直就是一个怪物。
“呜……呜呜……”
她开始抽泣起来。
*砰！*
门被粗暴地推开。
“莎兰！你在哪？”
老斯科特的声音，焦急而又气愤。
“我……我在……”
（要被骂了，肯定会被骂了……）
莎兰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借着从走廊照进来的余光，老斯科特也看清了她的脸。
出生不久后的莎兰也曾被光照过一次，皮肤上出现了各种不良反应……但也远没有如今这样严重……莎兰的病情从来就没有好转过，一直在恶化。
斯科特抓着莎兰的肩膀，眼睛里满是担忧与愤怒以及……遗憾。
“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我和朋友们一起玩，在外面……”
“多久？！”
“大概……大概3个小时……”
“你……”
老斯科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但与其纠结这种已经无法挽回的错误，最重要的还是处理伤口，便连忙用床单把莎兰裹了起来。
“先生，好闷……”
“忍着！”
确认已经没有皮肤暴露在外面，斯科特抱着莎兰向着医务室狂奔而去……
佣人们挤在医务室的门口，窃窃私语。
“莎兰小姐被阳光照到了……”
“只要被照到就会受伤吗？多长时间？”
“严重吗？伤口是什么样的？”
“别提那伤口了吧，简直就像是蜘蛛网一样……想想就可怕……”
“哎……可怜的孩子。”
……
借着磷灯的光芒，老斯科特用棉签蘸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开裂的地方。
“斯科特先生，外面的人们……我听到有人说我可怜。”
“……”
尽管很愤怒，可当老斯科特听到莎兰讲这些话的时候，愤怒的心情立刻又被同情心淹没了。
“我真的很可怜吗？我不是很幸福吗？”
“别说了，孩子，伤口会抻裂的。”
“……”
过了一会，又有两个人进到了医务室里，其中一个是母亲，而另一个就是他刚刚在走廊里碰到的那个表现得相当淡定的人。
“先生……莎兰的情况怎样？”
母亲略显担忧地问道。
“应该没有大碍，还好只是这一次而已……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长此以往真的会导致面部畸形……”
面部畸形？莎兰并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我不能和再和朋友们一起玩了吗？”
“只可以在晚上。”
“可那时大家都睡觉了……”
“……”
和母亲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走了过来，看了看莎兰脸上的伤痕。
“活见鬼的病。”
说着，他便露出了一副像是看到瘟神似的表情。
“既然没事的话我就先去处理正事了，这里就交给斯科特先生了。”
说罢，那男人转身离开了。
“……斯科特先生，那个男人是谁？”
“你不认识他吗？”
莎兰摇了摇头。
见莎兰这种反应，斯科特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了。他将目光投向正在一边看着的母亲，像是在征得她的允许一样……最终是母亲开口了。
“他就是你的父亲。”
“父亲……”
没有实感的名词。
直到今天，莎兰总算是知道了他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是父亲在看到她时的表情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父亲刚才看我的时候，总觉得好像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没有父亲不喜欢自己的女儿。”
“可是他刚刚的表情是那样的……”
“那只是在担心而已，你的父亲担心你的病，他很讨厌这个疾病，但他肯定是喜欢你的。”
“真的吗？……妈妈？”
“是哦，他只是不擅长表达罢了~”
“是这样啊……”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