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应该也调查到了,这对父子二人的关系并不算好。而近海先生则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前往欧洲的修道院中潜修。事实上在明天,他就将在召开集团大会后立刻起身。
因此对于近泽来说,今天是他能与久未交流的父亲修好关系的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在中午时,他喝了一点酒给自己壮胆,又支开了服侍父亲的管家,来到了父亲的面前。
可是交谈的结果并不顺利,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近泽对于父亲的怒火突然变大,出于某种原因,近泽和近海先生产生了争执。而在争执中,近泽下意识的抽出了藏品的短剑,撞向自己的父亲,当他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将自己的父亲重重地刺伤了。
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流出大滩的血。近泽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杀害了自己的父亲,本就处于狂乱中的他彻底失去理智,来不及确认就跑回了房间,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说完长长的分析,李寻认真地看向众人。
“而接下来则是我这次推论中的重点。
那就是近海先生并没有在这一次的受创中直接昏迷致死,而是在短暂的休克后立刻清醒了过来,并认识到了当时的现状。
他了解到,以自己本来寿命就所剩无几的状态,再加上这样的伤势,他恐怕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离死亡也只有数步之遥。可是,如果就这样死去的话,那么他将会留给自己的儿子一个并不美好的结局。他的儿子将担负起弑父的罪过。
虽然平时与这个儿子交流不深,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产生了强大的动力,他不希望近泽的人生就这样被毁。可是自己的死亡已经无可避免,要如何才能让他摆脱罪过呢?于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出了一个唯一的解决方式,那就是在因为儿子造成的伤死去之前,自己先杀死自己!
所以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过栏杆,面朝下,张开双手跳了下去,让他的身体撞到地面时,使原本被插进身体的匕首再一次深深的陷进去,最终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
然后嘛,就是他的尸体被发现,以及你们赶来这些事了。”
总算说完近海的心理推断,李寻却开始迟疑起来。
自己的描述是不是太苍白了?是不是加一点感情色彩比较好?早知道今天会在众人面前做推理秀的话,就去好好锻炼口才了。
她这样想着。
然而,本以为这足够说服他们的李寻很快听到了周波洛平静的声音。
“很感人。老实说,我差点要被你说服了。”
“因为我的推理是完美的,这样一来近海自杀的动机就完美了。”
李寻看到其他刑警们缓和的表情,开始得意洋洋起来。
“当然也只是差点而已,这位小侦探,你的推断有一个决定性的问题。”
“哎?”
李寻的笑容戛然而止。
决定性的问题?
“你的推理很明显是由结果向原因推导,所以才会导致它乍听起来有理可循,可实际上并不合理。
“哪,哪里不合理了,明明是完全符合逻辑的!”
李寻不服输地问道。
“不,一点都不符合逻辑,比如说你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
周波落指向二楼平台。
“如果按你所说的,近海先生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背负起罪过,而决定献出自己的生命的话——那么他为什么要特地选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呢?”
“啊?”
“从伤势判断,当时他应该是处于大量出血,思维并不清楚的状态吧。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特地爬上栏杆,从上面跳下去导致自己死亡的麻烦行为。真要想立刻结束自己的性命的话,直接就在二楼平台那里随便捡一把其他武器,捅到自己的身上,又或是干脆把腹部的匕首插得更深一点,这样不是更简单一些吗?”
听到周波洛的话,李寻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好,好像真的是这样!
怎,怎么回事!?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方式!
确实!对方说的非常正确,为什么近海先生要特地选用这种麻烦的行动呢?
李寻陷入混乱之中。
“而且我还注意到一点,就是近海先生他不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吗?”
周波洛紧接着又发出了一个疑问。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信仰的事,但是在基督的教义中,不允许自杀是最基本的教条吧。你该不会想说,在最后的关头,近海先生突然放弃了一直以来的信仰?”
难道就不能是因为对儿子的爱而跨越了信仰……
李寻本想这么说,但从她之前听近江说的话看来,近海先生确实不太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连近江兄妹和旁边的女佣也露出了类似的表情。
毕竟他确实是非常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如果说他能在临死关头还考虑到自己儿子的事已经很难得了,进一步为他无视自己的信仰的话——
李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啪啪啪”
周波洛拍了拍手。
“好了,多亏这名小侦探的告知,我们警方得知了我方的推论中确实是存在一定的错误,虽然这位小侦探的推论也是有着相当的谬误之处,从动机上说不通,但是我们也无需介怀。所以接下来我们警察就再一次仔细检查一遍,从而——”
“啊,抱歉打断你的话,不过没有这个必要。”
眼看着气氛在周波洛的话下发生了改变,一个声音从二楼的平台上响了起来。
是白谨言侦探。
“关于这一点就不劳烦你们警方再多加调查了,对于近海先生为何会从二楼跳下这一点,我有完美的解释。
“哎?”
李寻吃了一惊,傻乎乎地看向身旁的白侦探。
还没有等刑警们反应过来,白侦探就掏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后讲了一句:
“嗯,对的,就是现在,拜托了。”
白侦探,你在做什么啊?
李寻一头雾水。
“好了各位,我的助手虽然在近海先生的动机上做出了大致正确的推论,可是却漏掉了最重要的一点,导致你们没有办法达成共识。不过这就由我来补充好了,
请各位抬头看一下上面吧。”
顺着白侦探的手势,众人把目光移向塔楼的正上方。而就在这时,塔楼外传出巨大的声响,那是空气摩擦导致的噪音。
“直升机?”
周波洛惊异的问。
“对,是直升机。幸好这个豪宅的后院停有直升机,真是给我省了不少功夫。本来,我打算要亲自扛着重物搬爬塔了。简单说明一下,我拜托这里的女佣晋琳小姐开着直升机将一个移动式探照灯带到了塔楼正上空。”
“探照灯?到底是——?”
“当然是为了模拟了。”
白侦探摊了摊手。
“案件发生的时候是在正好中午。而这个时间点可是推理中非常重要的一环,我现在拜托晋琳小姐从塔楼的正上方把探照灯向下打开,就是为了模拟出正午垂直照下的阳光,这样一来你们就明白了。”
还没等众人想明白,就看见一束刺眼的白光从穹顶照射了下来。
“你,你这家伙在胡搞些什么?”
一众刑警抱怨着用手掌挡在眼前,怒不可遏地瞪向他,但很快的,他们的怒火消失无踪,他们的抱怨也停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层正中。
“这是——十字架?”
一个巨大的十字形光柱就这样落在了地面上。
一横一竖交起来,正好形成了一个基督教的十字架形态。
而令人惊讶的是,双臂张开,双腿紧拢的近海先生的尸体,正好与这个十字架相重合。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塔楼的顶端明明是半球形的玻璃顶,怎么会形成这种光的形状?”
周波洛抬头忍住刺眼的探照灯光,疑惑地看向穹顶。
“当我在下午观察这个穹顶时,注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那就是光线的折射很奇特。毕竟九成的穹顶都是由彩绘玻璃所组成的,那么从那里倾洒下来的光也应该是彩色的,不过并非如此吧?”
李寻回想起来,确实如此,整个塔楼内都是被柔和的阳光笼罩,并没有看见彩色的落影。
“表面上看的话,这个穹顶就只是由两道交叉的透明玻璃所分割成四块的彩绘玻璃顶而已。可实际上用来将彩绘玻璃分为四块的交叉窄玻璃线才是这个设计中最重要的部分。
穹顶的彩绘玻璃并非是单纯的圆弧,而是在内部特意制造出了独特的折射构造。穿过彩绘玻璃部分的阳光会被分散开来,而只有当正好是中午时,垂直角度的阳光才会透过中间交叉的细玻璃线照射下来,最终会在地面上形成这种光十字架。
考虑到这座宅邸是使用了法国一间旧教堂的古砖搭砌而成,那么结论很简单,这种运用光线的手法应该也是模仿了法国建筑家勒·柯布西耶的光照理念,这还是很明显的。
通过和女佣们的谈话,我发现近海先生在这间塔楼中享用午餐时并不喜欢有人打扰,这说明对于近海先生来说,正午的此处就是独属于他的教堂,是他自娱自乐的秘密时间。他很小心地保护着这个小秘密,以至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说到这儿,白侦探清了清嗓子。
“不小心说多了一点,不过这样你们就可以理解了吧。为什么近海先生会特地选择从二楼跳下来这种麻烦的行为,同时,为什么他又会违背基督教的教义选择自杀这种方式?
答案很简单,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根本算不上是自杀。”
白侦探对愣住的大家耸了耸肩。
“所谓自杀嘛,无非就是人们逃避现实的方式而已,可是在你有目的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选择这一行为时,这就并非是单纯的逃避行为,事实上这在教义中有一种另外的称呼。
因义而死,也就是牺牲。
没错,自杀和牺牲都是两个字,但却是截然相反的意思,近海先生并非是选择了自杀,而是选择了牺牲,为了救赎自己儿子的过错。
正如刑警们所判断的那样,当近海先生从刺伤的休克中醒来时,他应该是处于大量缺血,神志不清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他首先想到的并不是在世俗中减轻自己儿子的过错,而是在他的信仰中,他想要让自己的儿子免于罪过。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不是了吗?在那种环境下他无暇多想,只是正好中午时地面的光十字架给他带来了启示。
基督的圣子不也正是在十字架上通过牺牲自己救赎了众人的过错?对于当时的近海先生,这简直就是神的启迪,于是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跨过栏杆,保持着这种姿态,扑向地面上的光十字架。
他做到了,他最后成功的在那里牺牲了自己。”
颇具煽动力的描述后,他又换了个调子,指了指栏杆。
“如果你们还对此有疑问的话,也可以到这边来仔细观测一下栏杆的外侧,虽然找不到血迹,但是你们应该可以在近海先生尸体的鞋底处找到与栏杆外侧,油漆刮痕上相对应的痕迹才对。”
“单从这一点就可以完全证明,近海先生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从这里跳出去的了吧。”
言毕,白侦探舒了口气。仿佛对于自己终于说完这种长篇大论而感到放松。
而其他所有人都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着他。
“白,白侦探?怎么回事?你真的是白侦探吗?不会是别人冒充的吧?”
只有身边的李寻没大没小地凑过来,用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哇,怎么回事?真难以想象白侦探居然能够做出这种程度的推理,完美的弥补了我之前的漏洞,吓死我了!
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法国的建筑设计师的事是真的吗?哎,好奇怪啊,你明明是连近氏集团都一无所知的人,你的杂学不是明明超弱的吗?
而且居然趁着外出叫人的时候,还特地让晋琳姐姐在外面开着直升机在外面做出这种事——超酷的!”
白侦探一脸无奈地看向李寻。
“真是够了,别揪我的脸。”
他费力地将缠在自己身上的李寻扯了下去,转过头看向下面。
刑警们都是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他们大多两眼放空,大概是还在想白侦探的推理。
而为首的周波洛则是呲着牙,一副糟糕了的表情。
旁边,近江,近泽和女佣都哭泣着跪倒在近海先生的尸体旁边,泣不成声。
唯一有行动力的是那位刑警小姐,她先是皱着眉头检查了一下近海尸体的鞋底,又跑到二楼平台,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号放大镜,在栏杆外侧仔细观察了一会儿。
“周队,虽然只是大略看了一下,不过确实有相对应的痕迹。”
她的话音刚落,下面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
“真的假的啊?”
“太扯淡了吧,明明看起来是这么简单的案件,居然会有这种门道。”
他们小声的议论着,周波洛则是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唉,姑且先跟上面联系一下吧,先把新的情报发给他们。”
“小王,你和组员重新采样。”
“小李和我来,重新检查一下划痕。”
“剩下的人到一楼仔细检查血迹的溅射痕迹。”
三言两语分好工,周波洛拍了拍手。
“别傻愣着了,快点行动,注意脚下!”
在他的命令下,其他刑警无精打采地四散而去。
“真是不爽,居然让两个侦探给比下去了。”
不少人小声嘀咕着类似的话,开始行动起来。
白侦探则终于放松了身体。
“看起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反转了。真是麻烦的事件,麻烦死了。”
他一屁股坐在二楼平台的木椅上,用力伸了个懒腰。
直升机停止了飞行,塔楼重归安静,只有刑警们工作的声音和近氏兄妹们隐约地啜泣声。
白侦探呆呆地看着穹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真是——让人不舒服,下次绝对不会再接这种麻烦的委托了。说起来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找我这种无名侦探。”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放弃询问近江理由。
毕竟对方现在明显不是适合沟通的状态。
不过说起来又是富翁又是超能力的——唉。
白侦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时,一只小手伸过来,拍了拍他乱糟糟的头发。
“今天回去之后好好睡一觉吧。白侦探,今天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以后要继续努力哦!”
面对露出可爱笑容的助手,白侦探一如既往的只是抬了抬眼皮。
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