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起案件之所以让藤堂总监如此头疼,让练马区警署倾全警署之力花上七天也没能让调查有实质进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线索不足,撇开凶手这难以置信的杀人方式,他在现场留下的线索少之又少。尤其是第二起案件,可以说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在此基础上,伊原小姐竟然提出要从超自然的角度去分析它,在我看来这跟自暴自弃没什么两样。

但我还没来得及让伊原小姐不要再开玩笑,她就把第一起案件,也就是和财前先生相关的照片全部铺到了桌面上。

“我并不是要你们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当然也不能证明他们不存在就是了。”伊原小姐坐到保镖那边的沙发上,拿起一张照片,“但是,就算我们不知道凶手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用了什么手法,只要通过现场残留下的痕迹,推理出凶手的行动方式和动机的话,就能把对方转换成为我们能理解的东西,那么不管他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了。”

“关于超自然的部分暂且不提,我们就是因为从现场得不到有价值的线索才让调查陷入僵局。所以你说的从现场入手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不,其实现场已经有了足够多的提示,但是你们并没有把它们纳入考量,因为你们会认为这线索所揭露出的东西毫无价值,也不愿相信那些东西背后蕴藏的可能性。比如这张照片!”伊原小姐情绪激动,抖着手上的照片,那张是死者头顶创口的照片,“这个伤口的形状,你们刑警是怎么想的?”

虽然伊原小姐的推理似乎是要继续进行下去了,但是我从伊原小姐说的话里感到强烈的违和感,好像她所表达的东西跟我们的常识有着巨大的出入,但是我却说不清到底哪里有问题,只能憋在心里,提起笔开始记录伊原小姐做出的推理。

“我们判断这是某种工具直接刺穿了头皮和头盖骨,因为创口面很光滑,没有反复凿或是转孔的痕迹,所以应该是用了相当锐利的东西,但是我们根本想不到有什么工具可以如此顺滑的切入头骨。现代医学切割头骨的程序相当繁琐要先……”

“好,说到这里就行了。”

伊原小姐打断藤堂总监,把照片放在桌子上,伸出手指着照片上的创口,我和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探出身去,看着伊原小姐所指的地方。

“凶手用了什么工具不重要,我们只需要大致判断他是如何使用以及使用时会有什么效果就行了。这个创口非等边,而且是一半明显大于另一半的菱形创口,很容易判断凶手是从死者背后,斜着刺入头盖骨。比如针形状的东西,虽然和它类似且硬度、锋利度能击穿头骨的并不算少见,但是必然会面临一个力度不够的问题,如果用锤子敲击使其插入头骨,就无法产生现在这样漂亮的切面了。”

“那么伊原,你认为凶手是怎么用那个工具的?”

“不知道,说不定,这是凶手身上的器官呢。”伊原小姐不顾我们三人愕然的表情,笑了一下,“我们没办法证明凶手不是什么的话,不妨先证明它有可能会是什么试试。”

“你是希望我们先放弃思考凶手做了什么事,去把凶手想象成一团虚无的东西。然后根据线索再慢慢形成凶手的形象吗?”

藤堂总监的总结非常清晰,让我一下就明白了伊原小姐的意思,她满意的点头,“对,只有在这样的思路之下,才能寻找到看似毫无出路的难案里隐藏的答案。”

“好吧……”藤堂总监叹了口气,“眼下我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先听你说下去吧。”

“没问题,不过先让我们回到报案的那一天。要想继续丰富凶手的形象,就要从发现尸体开始说。”伊原小姐像是坐累了似的,整个人靠到沙发背上,长长的腿没地方放,只能盘在沙发上,超级不检点!她身边同样身材高大的保镖前田还在努力忍受位置拥挤带来的不便呢,“发现尸体的过程,不……只要是那天的事情都可以,全部告诉我。”

“好的,发现尸体的管家姓高桥。据他所说,在那天早上听见了类似惨叫的奇怪声音,但是因为他当时在大宅子的电房里打扫卫生,发电机噪音极大不敢确定。发现尸体之后回忆起来才觉得可能是惨叫,同时打扫完卫生看了眼手表,计划给财前老师做早餐。那时候是八点二十分钟,推测有是八点十五分左右听见的惨叫声。”

藤堂总监滔滔不绝的说着,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看任何笔记,全凭记忆说出如此详实的内容。我自叹不如,且只能加快记录的速度,做着毫无意义的竞争。

“高桥管家说财前老师平日都是九点半过一会起床,所以那天他到十点过还没见到财前老师感觉有些奇怪,就去敲了门。发现没有回应后,想起早上听见奇怪的声音,便往那个方向走去。因为那边正好和财前老师房间相对,是宅子的另一头,所以等管家走到那里发现了财前老师的尸体,再拨打我的电话,就已经是我刚才提到的十点半,把这个时间认作发现尸体的时间是没问题的。”

“尸体具体在哪?”

伊原小姐突然插话,不过这也正是我想问的。如果死者是早上八点十五分发出的惨叫声,那么加上犯案的时间,为什么从前一天的夜宵过后,一直到隔天十点三十分都没人碰到死者,或者至少是死者的尸体呢?

“尸体在大宅子的左侧,外墙的下面,那里是一片草坪。也就是说尸体在室外,但那里没什么东西只有几个花坛。我明白你这问题的意思,在惨叫声后一直到发现尸体前这段时间,宅子内除去财前老师一共有四人。管家正在大宅子的另一侧进行每周固定的线路检查工作,两个佣人在打扫大厅,厨师则在厨房待命。因为是分开作业,所以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虽然我不认为他们四人一起就能完成这样的杀人事件,更何况之后警员凭空消失的事件发生时,他们已经处于我们的控制之下了。”

“控制之下?他们四人现在还都在宅子里吗?”刚问完我就觉得这是废话了,他们可是这起悬案为数不多的当事人,当然不能随便放他们回去。只是换个立场,若我是他们的话,肯定会害怕得彻夜难眠吧,自己居住的地方连续发生了两起只有恐怖故事里才会出现的诡异杀人事件,对于精神的折磨可想而知,“抱歉打断你了。”

“嗯,最后我提一下监察医的报告吧。”藤堂总监轻描淡写的点点头,放过了我的失误,“致命的创口只有头骨上的那一个,不过两侧三角肌和胸大肌的连接处有淤血,是锁骨下动静脉和周围毛细血管受挤压产生的,而且是属于生活反应*,锁骨同样也有受外力挤压的痕迹,左边的锁骨甚至是从中间断裂的粉碎性骨折。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问题,有需要的话你也可以去看一下尸体。”

(*生活反应:是指生命体在生前,即循环系统和呼吸机能存在时受到刺激后发生的反应。)

“嗯……不用了,你接手的案子尸体是交给中央监察医务院的吧。”伊原小姐没由来的笑着,“有未央在那里,不会出错的。”

“未央?”第一次听见伊原小姐叫一个人的名字而不是姓,让我燃起了与案件无关的兴趣,“是你的熟人吗?”

“算是吧,之前的事件接触过几次,是个很了不起的监察医。她观察细节的能力比我还强,毕竟做的是监察医那样的工作,从尸体上发现蛛丝马迹可是她们的绝活。”

“连伊原小姐都会夸的人,那的确是很了不起的呢。”

听伊原小姐说的名字,这位监察医像是个女性。女性的监察医不多见,监察医的工作不仅精力消耗大,而且加班时间非常不稳定,有案子的时候常常连续数天进行病理解剖与分析。但能坚持做这份工作的女性一定是精神强韧,且具有强烈主见的人。如果我认识她们肯定也会怀着尊重和敬意吧。

“嗯?我怎么记得昨天我夸过相马也夸过你。”

“那都不是真心的,是带有某种目的的,不是吗?”我不知为何较起了劲,“昨天在车上夸我的那些话也只是为了跟我搞好关系吧。”

“佐藤,这话可不能……”

“两位关系不错啊,但是现在能先回到案件上来吗?”

藤堂总监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们,我低下头说了句抱歉。

“都怪你多嘴,看这不是被骂了吗?”伊原小姐竟还说着没心没肺的话,等藤堂总监走了之后,我一定要教训她一下,“你的记忆力还是这么好啊,真是羡慕。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你这自虐的玩笑我可笑不出来。”藤堂总监想了一会,“没什么了,关于财前老师的事情就这些了。”相马警部也好,藤堂总监也好,似乎都知道有关伊原小姐记忆力的问题,只有我还蒙在鼓里。藤堂总监继续开口,“虽然这些情报看起来给了我们很多线索,但是也多了个问题。为什么财前老师要去那个什么都没有地方呢?而且还要一大早,在不被宅内佣人察觉的情况下偷偷摸摸的到那边去。这也是我们转向研究这里是否是第二现场的重要原因。”

“这可不对,正因为你们选择了和我不同的路线才会认为这是一个问题。回到我们刚才说的,丰富凶手形象的角度上来吧。”伊原小姐两眼放光,“我认为凶手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或者说……是认识的东西,但是不能让佣人们知道。或是固定时间,或是临时约好,死者到那边去见凶手然后被杀死。这样我们可以推测,凶手是可以跟人类沟通的。”

伊原小姐稀疏平常似的就把‘可以和人类沟通’这样不合常理的句子挂在嘴边,而且是深信不疑,将其真的列作可以被证明的事实去理解的。

将那个‘可以和人类沟通’的某种东西的存在,当做事实。

“跟人类沟通……说到底还是有个人从背后用某种工具袭击了财前老师吧?”

“是不是人类我不知道,但是双足直立而且跟人类很接近倒是可以确定。”伊原小姐从照片堆里抽出一张拍着草地的相片,“看,这些草皮都被翻开了,草皮下的泥土也溅得到处都是。还有这张死者脚底和拖鞋的照片,上面也全是泥。显然是死者用力踢开了草皮才沾上的泥,财前肯定不会闲着没事干一大早跑来这里玩泥巴。”

“是的……我们也很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痕迹。”藤堂总监也抽出一张照片,“还有这个,被踢乱的泥巴后面有两个深陷下去的痕迹,所以我们猜测很有可能是财前老师站在这里,然后滑倒加深了脚印的同时,踢飞了泥土。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草皮是不至于会被翻成这样子的。”

藤堂总监对答如流的和伊原小姐进行对话,如果只是像过去的警视总监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听别人的叙述,随便发号发号施令肯定做不到这样的。想必他一定到过现场和在场的刑警们一起进行调查吧,日本警界最需要的人才并非浪得虚名。

伊原小姐说:“你们认为这是脚印的想法没问题,但并不是死者的脚印。结合凶手是从背后袭击死者这个推论来看,很有可能是是凶手的脚印。这么看来,对方只有两只脚啊,不是像蜘蛛那样的怪物真是太好了对吧。”

“你不管开什么玩笑都让人笑不出来,可是就凭这样要推断这是凶手的脚印会不会有些牵强?因为这附近只有这两个脚印了,财前老师勤于锻炼,并没有发胖,所以不会在草地上留下行走的脚印。但如果是体重大到会留下脚印的凶手,那么他在走到这里的时候应该就会有别的脚印出现了。”

藤堂总监找到了十分重要的点,这里可是草坪不是雪地或者泥地。不是长时间的站在一个地方的话,很难留下能被人察觉的脚印。这一点对于凶手来说也是一样的。

“唔,有这么难理解吗。这样吧,我把当时的情况还原一遍。”伊原小姐突然看向我,“佐藤,你站起来到沙发旁边去。”

“嗯?为什么?”

“佐藤……你是助手吧,助手就该好好听侦探的话呀,快去快去。”

啧,等藤堂总监他们走了之后我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而且是两次!我把万年笔夹到笔记本里,听从伊原小姐的指示站到沙发旁,她也跟着我的动作绕了一圈走到我身后。

“好,藤堂你看好了。现在我是凶手,而佐藤是死者。”这么说我要被杀掉了,“佐藤,你把两只手伸平。”

“这样吗?”我抬起手臂,让整个人变成一个十字状,针织毛衣外套上的花纹,跟着我的动作被拉扯开,我记得这样会变成一个抽象人脸的图案。在藤堂总监和他的保镖面前做这种动作感觉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呢伊原小姐?”

伊原小姐突然伸出手臂穿过我的腋下,蹭到我身体的时候,我忍不住抖了一下。伊原小姐应该不知道我怕痒,不然我肯定会怀疑她是故意的。

“凶手当时就是像这样从背后伸出手臂穿过死者的腋下,接着将他架起来。”伊原小姐一边说,一边合拢了手臂正好扣在我的锁骨上,长长的手臂让她的手掌即便是平放的,也还是贴到了我的耳垂。然后她想发力把我抬起来,但是等了好一会似乎都没开始用力。

“怎么了伊原小姐,不是要把我架起来吗?”

“抱歉,你太……不,是我力气太小了。”可能感受到了我眼神里传达的情绪,伊原小姐立马改了口,“如果死者和凶手的身高差像我和佐藤这样的话,当凶手发力把死者抬起来的时候,死者很有可能会双脚悬空接触不到地面。但是如果反过来,凶手个子太矮的话,可能连够都够不到死者,对吧?”

“是的,不过‘个子太矮’的我会选择跳起来扣住伊原小姐的脖子,然后用体重和臂力往下拉,同时用膝盖撞击你的脊椎骨。”我露出最阳光的笑容,“这样不管伊原小姐有多高都能一下放倒啦。”

“呃……好吧,你很厉害。”伊原小姐重新回到座位上,我也跟着坐回沙发打开笔记本记下刚才的事情,“所以我认为凶手的身高应该跟死者很接近,所以在从背后将死者扣住的时候,死者的脚还在地上但是在尽力挣扎,踢得泥土飞溅开来。”

“啊,的确,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草皮会翻成那样子了。”

“嗯。”伊原小姐点点头,“而且,如果两人身高相近,想从背后锁住对方的话,凶手必定要往后仰才能把死者牢牢锁住,这时死者的体重就会压到凶手身上,这才能留下了那两个像脚印一样的凹陷。还有,凶手那把死者锁骨都压碎的力道,证明它应该有惊人的臂力,才能架住一个过去曾是警察,且身体尚好的男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藤堂总监用手捂着嘴,看起来是在认真思考,“你说的对伊原,凶手的形象我已经慢慢能看清了……”

“终于看清了吗,我可早在一百步以前就明白了。”这下又给了伊原小姐把表情库里使用频率排名第一的讨厌笑脸拿出来的机会,“凶手间接或直接与死者相识,身高和死者相近,大约168厘米,双足站立,力大无穷。有两只手臂和一个可以刺穿头盖骨取出大脑的器官,或是它有多只手臂能额外操作一个工具来完成取出大脑的工作。”

“多、多只手臂吗?”虽然我并不害怕恐怖电影里出现的各种超乎常理的怪物,但是那终究是隔着一层屏幕,是存在于显像管里的虚假事物,但如果在现实里出现的话……不,不会的,那种东西现实里是不会存在的,“伊原小姐不要再危言耸听了,你能证明凶手长着好几只手臂吗?”

“不能,所以我也不会去纠结这个问题。我们只需要关注我们可以证明的东西就够了,之前我还考虑过会不会是机器人呢,哈哈。”伊原小姐句尾的笑声是在嘲笑我吧,希望是错觉,“财前的事情能给我们提供的信息就这些了,接下来就该是这凭空消失的警员了。”

“第二起事件?连尸体都没有,现场除了被打碎的对讲机之外也没留下别的东西。”藤堂总监眉头紧锁,“正因为在第一起事件后又发生了一起这样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的诡异事件,所以我们才认为这起案件到了难以处理的地步,选择来找你的。”

“是吗?我倒是认为第二起案件才提供了最关键的线索。”伊原小姐把跟财前先生相关的照片胡乱的摞到一起,推到桌边,再像一开始那样把第二起事件的照片全部铺在桌面上,“财前的事件提供了凶手的大致形象,而警员的事情提供的是精神方面线索。”

“精神?伊原,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知道凶手的动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