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伊原小姐说出的话让我们都惊得目瞪口呆,因为要去确定一个信息几乎为零的对象基于什么动机杀人难于登天。

杀人犯的动机看似万变不离其宗。顺从仇恨而杀人,因为利益而杀人,为了自保而杀人。这样的理由虽然简单,但这是建立在全人类共有的认知之上的,一旦具体到个人,复杂度就会骤然提升。仇恨难以定义,利益牵扯太多,自保又要澄清被袭击的理由。而且按她本人所说,这次的对象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类,伊原小姐却能将‘动机’二字说出口。我实在想不出要从什么样的角度出发,才能如此迅速的抓到这神秘凶手的动机,只能赶紧发问让伊原小姐说出答案。

“伊原小姐,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

“在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伊原小姐说,“你们为什么会认为这两起事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啊。”“哎?”

伊原小姐这句话再次震惊了我们。对啊,我们默认这两起事件的凶手是同一人,仅仅是因为它们先后以离奇的境况,出现在同一个庄园里。但是线索本身就极为稀缺,所以要从两个案件中找到决定性的共同点是不可能的。

“伊原小姐!难道这其实是两起完全不相干的事件?你说知道动机是因为从中找到了什么额外的线索吗!”

一个全新的可能性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不小心提高了声调。

“我不知道。”

我按捺住想上去给伊原小姐锁喉的冲动,狠狠的盯着她,“哇,我不是在开玩笑。这两个案件除了发生的地点接近和手法离奇之外就没有别的共同点,但是肯定是出自同一个凶手没错,因为这两次犯案有明显的递进关系。即,是有了第一起案件,凶手才有办法去做第二起。”

看我们都没反应,伊原小姐只好接着说。

“通常情况下,连续杀人案都会有明显的共性.但如果确定所有事件都是同一个犯人所为,案件却几乎没有共同点的话。我们就应该着眼于案件之间最明显的那个不同点。”伊原小姐把财前先生的尸体照片,和警员凭空消失只留在草地上的警服照片放在一起,“财前只有大脑被取走,而警员则是整个身体都没了。只要能找到产生这份差异的原因,我们就有办法去洞悉凶手的动机。”

“那又要回到那个问题了,为什么凶手要选择用取走大脑……或者说破坏大脑的方式来杀人呢?”

“如果凶手只是需要那个大脑的话,直接从颈部切断,拿走头颅会是最快也是难度最低的方式。”伊原小姐抬起左手,右手做出砍头的动作,“但是它特意大费周章的从那么小一个口子去接触财前的大脑,我认为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如果直接把整个头砍下来的话,财前就会当场毙命。也是说,凶手需要的,是财前活着的大脑。”

藤堂总监欲言又止,似乎是想找到反驳的理由,但一经思考又觉得这会是最有可能的情况。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当凶手用难以理解或者说画蛇添足的方式杀人时,最重要的就是去理解这个行为背后的意义。这一点,对于办案的刑警来说基础中的基础,但是这起事件太过扑朔迷离,以至于我和藤堂总监都无法去揣测到底是怎样的凶手,又抱着怎样的目的去做出这种事情,而伊原小姐却能正视这个问题并大胆的提出了一个解释。

“财前的事情先到这里,接着说那个警员的事情。藤堂,你们安排警员单独巡逻之后,肯定有让他们做定时联络吧?”

“有,那是当然。每30分钟一次,之前安排成两人一对的组合会进行一次联络。这有……啊,居然忽略了这件事。”

“这意味着,凶手是在30分钟之内让那个警员凭空消失的!?”

是因为第二起事件的现场太过超脱现实了吗,竟让我们忽略了凶手犯案所需的时间这个问题。跟发生时庄园内还没多少人的第一起事件不一样,第二起事件发生时,庄园里已经有大量的刑警在来回巡视,那么凶手就必须隐秘且快速的完成让一个成年男子凭空消失这样不可思议的诡计。

“你说对了。若是凶手能做到在30分钟内消灭掉一个完整的人,那么它取出一个大脑又要多少时间呢?”

“唔,但是如果管家八点十五分听到的惨叫声不是错觉的话,那凶手至少花了一个小时才杀死财前老师,因为死亡时间可正好是九点十五分。”

“这点我认为没问题,首先如果管家听到的声音只是错觉的话,那也太巧了。方向正好位于凶手动手的地方,就算不是惨叫,也一定是跟财前被攻击有关。其次凶手带走财前大脑的原因和它后来袭击警员的原因有根本上的不同,所以才导致了明明只是取出一个大脑,却花了比消灭一个完整的人更多的时间,同样也能解释为什么它需要一个活着的大脑。”

“为什么?”我挺直身体,有些急迫的催伊原小姐赶快说下去。

“不要急,现在让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听到她这句话我整个人一下没了力气,“你们会不会第一起案件比起第二起显得太粗糙了?”

“粗糙?”我在思绪中将两起事件的线索反复对比,很快就明白了伊原小姐这句话的用意,“伊原小姐,第一起事件的惨叫是来自凶手刺入财前先生大脑的那一刻吧,超乎想象的剧痛让他尖叫出声。如果凶手思维缜密的话,大可以捂住他的嘴或是击晕之后再进行作案。同时在完成取出大脑的步骤后,再把头颅整颗切下来,就可以掩盖自己其实是在财前先生的头盖骨上开一个小创口了,或是干脆像对付那个警员那样,直接让尸体消失就好了。”

“你说得没错佐藤,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去杀人的话,我肯定抓不到你。”

“请不要打断我,伊原小姐,我还没说完呢。”

“啊,好,对不起。”

“相比起来第二起事件近乎完美,不仅洞悉了刑警们巡逻的时间和路线,还找到了定时联络的空挡。虽然没去现场还不知道详细情况,但是肯定也挑了一个视线相对较差的地方吧,这样就不会被其他人目击行凶的过程。而且凶手破坏了警员的对讲机,甚至很有可能在袭击警员的时候,首当其冲的破坏了它,以防对方叫来支援。现场也没有留下足迹,尸体更是直接如蒸发一般消失不见,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犯罪了。”

“不愧是佐藤,职业组的人果然优秀呀。”伊原小姐浮夸的鼓起掌来。

“既然你都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说呢,是准备看万一我说不出口要嘲笑我吗?”

“在你心中我是这样的人吗……”伊原小姐甩甩手,“但是,佐藤你明白这两起事件犯案细致程度完全不同的原因是什么吗?”

“这……”说实话我完全不明白,我不像伊原小姐那样对凶手的形象有一个明确的想象,我到现在还看不穿凶手到底是什么东西,更别说明白他为什么在作案的细致程度上,有如此巨大的起伏了,“抱歉,我不知道。”

“没什么好道歉的,反正藤堂肯定也不明白。”藤堂总监被叫到后,无奈的点点头,“连警视总监都没想出来的事情,你作为警部补就不要太在意了。”

伊原小姐说的话真是没起到半点安慰作用。

“还记得我刚才说这两起事件有明显的递进关系吗?这作案细致程度上的差距,就是我下这个判断的原因,正因为凶手实施了第一起袭击财前大脑的行为,所以才导致它在第二起案件的时候可以做到几乎完美的犯罪。”

我的思绪里一下子冲进了伊原小姐之前提到的事情。先是凶手需要的是财前先生活着的大脑,随后是第二起案件近乎完美的手法,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我有了一个自己很难接受的结论,但可能性却很高。

“伊原小姐你的意思是……凶手用财前先生的大脑,进行学习?”我小心翼翼的把结论说出口。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藤堂总监面露难色,“难道凶手真的是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生物?能通过人类活着的大脑直接让自己学习到经验与知识?”

“具体是怎么做的还不清楚,但是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两起案件有如此巨大的不同了。”伊原小姐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接下来就是你们熟悉的环节了,你们刑警对于抓捕一个连是不是人类都不知道东西还很生疏吧,恭喜你们,凶手的背后至少还有一个人类。”

伊原小姐再次点醒了我。

“啊,对啊。如果凶手真的是个对实施杀人行为一概不知,连掩盖证据都不会的,呃,生物的话。那么肯定有个推动它去进行第一次犯罪的东西在,而且很明确,这第一次犯罪就是为了让这个生物获得智慧,那么它背后的东西本身就是具有智慧的!”

“没错,恐怕那个生物最初只能理解简单的命令,所以没办法按照它背后的操纵者所设想的那样进行完美犯罪。操纵者只好妥协,让它先去完成一次漏洞百出的杀人案以获得他所期望那个生物获得的智慧。”

“那第二起事件呢?拥有足够智慧的它为什么要袭击警员?”

“我能想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它饿了。”

“饿……饿了?”我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我知道它正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它,那个生物是以人类为食吗?”

“可能性很大,但不能完全解释为什么袭击警员。因为如果只是饿了完全可以去袭击管家和佣人,难度比袭击警员可简单多了。所以我猜,第二起事件的动机还有一个,就是操纵者要测试那个生物的能力。”

“所以才选择了相对一般人更有战斗能力的刑警吗,而且以防万一,还等到了刑警独自行动的时候。这么看来,那个生物已经可以接受非常复杂的指示,并且不失毫厘的完成它。”

“是的,就算找不到或无法理解那个生物到底是什么,只要能抓到它背后的操纵者就行了。”伊原小姐眼睛眯了一下,用手挡住自己的嘴,但我还能看见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当然,如果站在那个生物背后的,也不是人类的话就太有意思了。”

“伊原小姐……不会你真的有连操纵者都不是人类的证据了吧?”

“很遗憾,完全没有呢。”伊原小姐挥挥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总结一下吧,凶手是某种身高168cm前后,双足直立的类人型生物,力气大到可以压制成年男子,速度应该也不慢,不然被它袭击的警员应该有机会开枪吸引其他人的注意。然后,凶手背后还有一个指挥它的人在,是不是人类尚不能确定,但是可能性不小,我怀疑警员那只被拿走的手枪就是要交给那个人使用的。第一起事件的动机是需要智慧,第二起事件的动机是进食和测试能力。凭现在知道的情报,最多就到此为止了吧。”

“不,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藤堂总监率直的夸奖伊原小姐,“来找你果然是正确的,不过正如你说的,目前只能知道这些,但是别忘记我的委托是希望你能找到凶手。”

“放心吧,我记得。”伊原小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那去,全身放松的瘫坐到椅子上,“现在还有几个问题我得不到答案,凶手和它的操纵者究竟躲在哪?为什么会选择这时候犯案?又为什么要选择攻击一个前警视总监,明明这样更容易引来超乎寻常的警力。而这些,都只能期望到现场之后能找到答案了。也好,当摇椅侦探可不是我的风格。”

伊原小姐伸出手指着我,“保护好体弱却头脑迅捷的侦探,可是助手的工作,你也跟我一起来。”

“不要用手指人,真没礼貌。”我伸手拍掉伊原小姐的手指,“而且我当然会跟你一起去,这是工作。”

“你说得对,我都忘了,你还不会害怕……”伊原小姐的声音突然变小害我没听清,她继续开口,“藤堂你有去过现场吗?”

“没有,我只下了那些刚才我说过的命令,现场的情况只看过照片。”藤堂总监用低沉的声音说出着我意想不到的台词。

“嚯,恭喜你啊,你已经是一位能独当一面的警视总监啦。再也不去任何一个案发现场,从远处发号施令,说些‘上头很重视一定要尽快破案’之类的废话后。便只要坐在办公室里,想着今晚去瀬里奈吃烤肉的时候要不要答应那赶来买单的倒霉鬼拿出的贿赂就足够了。”伊原小姐当面对着警视总监和他的保镖大放厥词,虽然我有些担心藤堂总监会不会对一怒之下对伊原小姐做出报复性行为,但是又很好奇伊原小姐还想再继续说什么,“看着你从一匹独狼变成随处可见的老狐狸,真是没白来日本了。”

藤堂总监听完伊原小姐的话,微微侧目,闭上眼冷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