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皮——啊?”这句话把我弄傻了,脑子里闪过伊原小姐带到拍卖会上的那副画,她告诉过我那如同将地狱磨成颜料,再用其绘制的油画是一个名叫皮克曼的人画的。所以凯瑟琳现在这话真的让我弹出了数不清的问号,“伊原小姐?”
“你继续听,她跟那些事无关。”
“对,阿紫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在干些很不妙的事情啦,所以我就让她什么都别跟我说。”凯瑟琳抽完了一根烟,但是马上又接着点,“我只想过每天喝酒睡大觉的日子嘛。”
赫格拉所说的正常人的选择,就应该是这样的吧。而我的选择是和伊原小姐站在一起,现在我精神上的创伤说不定只能算是刚刚入门,但是我希望未来的自己不会后悔。至少,我目前是想继续走下去的。
“然后,那栋房子是我祖父死后,遗嘱里分给我的。说起来挺奇怪,我很少回老家,跟他也算不上熟,知道被分到那栋房子的时候我比我的亲戚们还惊讶呢。”凯瑟琳大笑着,“虽然把那栋房子租给小公司或者多切几个房间租给更多人,收入会好很多吧,可惜我没什么上进心,只想每天喝酒,就只把店面租给楼下的杂货铺,自己一个人住着,有人要租我也不愿意接受,不想和陌生人住同一栋房子里,一直到阿紫找上我啦。”
“别说我的事了,佐藤问的是皮克曼。”伊原小姐打断了凯瑟琳,其实听听她的事情也不错。
“好啦好啦,别紧张嘛,搞得好像我是在孩子的朋友面前说他糗事的妈妈似的。”哎,难道伊原小姐奇怪的比喻是被凯瑟琳影响的吗,“总之呢,就是有一天,有个自称叫皮克曼的小男生来找我。当然啦,是个假名,看上去也就是大学生的样子吧,肯定是日本人。他说那栋房子的位置和大小都非常合适,问我愿不愿意把楼梯封上,当做一个画板,让他在上面作画,就当是街头艺术什么的。”
“在那种地方,让那个叫皮克曼的人画画?”我在脑海里把那副画扩大几倍印在楼房上,怎么想都觉得那肯定会被拆掉,还会成为一个都市传说那样的东西。
“我当时觉得还挺好的,封楼梯的手续和费用都他来解决,让自己住的房子变成一个有些特色的地方也挺好。不过我那时没见过他的画,想着街头的涂鸦大概都是那种颜色鲜艳很夸张的感觉吧。”凯瑟琳又抽完了一根烟,而这次她没有再点了,“但是,你也看到了,那个墙虽然封上了,但还是光秃秃的。因为,那个年轻人自杀了。”
“啊——”怎么说呢,总感觉有猜到会是这种情况,“那你后来有见过他的画吗?”
“嗯,见过,因为他在遗书里说要把一副画送给我。他的家人还以为我是他情人呢,结果看了那副画之后,就立刻改观,认为那个年轻人肯定是恨着我了,哈哈。”凯瑟琳笑了一会,又叹叹气,“很奇怪吧,我总是从别人的遗物里得到些东西。那副画我看了一眼就感觉像生了场大病,赶紧把它盖上,后来就送给阿紫了。”
“原来那副画是这样来的,画家自己都死了的话,也没办法问他到底是怎么画出那样的东西了啊。”
虽然有些不应该,但是我觉得幸好没让他在墙壁上画画。
“佐藤,作画的人确实死了,但不是那个年轻人。”我瞪大了眼,等着伊原小姐继续说,“那副画是二十世纪的一个美国画家,名叫理查德·厄普顿·皮克曼的人画的,而且那是真迹。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从哪搞来的,他家里有一大堆临摹那副画的废纸。尸体被发现的时候,他就像被废纸们簇拥着,上吊而死。”
“啊,我听不见我听不见。”凯瑟琳捂着耳朵,晃着脑袋坐到我边上,“咲良,阿紫她不怕死的,你别管她,感觉情况不对自己跑就死了,她死不了的。”
“嗯,我明白的,凯瑟琳。”
“别明白啊!”
“可惜我现在腿伤,不然就该由我亲自弄死她了。”我转头盯着伊原小姐,“伊原紫!你那天还敢说什么‘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所以从未考虑过吧’还说‘很遗憾我想不出来,条件太少了’,还接着说之后要去问房东。挺会演的嘛!”
“啊,不是,那个时候没想到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不想和你提这些。”伊原小姐别过头,却一直用眼神暗示凯瑟琳替她解围,而凯瑟琳只是笑眯眯的不回应她,“好好好,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犯了。”
我重重的点头,凯瑟琳则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没想到能看到阿紫这样的表情,咲良你可真厉害。可惜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去喝酒了,不然还想多聊一会。”凯瑟琳提起包,拍着我的肩膀,“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来找姐姐我吧,阿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嘛。反正她也没几个朋友就是了,哈哈哈。”
“好,谢谢你,凯瑟琳。”
2.
我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七点,坚持快三个小时没看镜子了。我靠在枕头上想睡觉但是完全没有困意,脑子里想把船井侦探的失踪和所谓空气溺死的死者联系到一起,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共通点。
‘这次就算是伊原小姐也没办法了吧。’伊原小姐现在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不知道在做什么,说是怕打扰我睡觉,但是我根本睡不着,‘要不要叫她进来聊聊天呢。’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我听见伊原小姐的脚步声,‘今天客人可真多啊。’
“噢,进来吧。”伊原小姐似乎正带着那人走向我的房间,我心里跳出了几个来访者的人选,无论来的是哪一个都挺不错的,“佐藤,醒着吗?”
“进来吧。”
伊原小姐推开门,跟在她身边的是纱华,是刚放学吧,身上还穿着校服。话说回来,我好像只见过她穿校服的样子。
“咲良,你看上去状态还不错。”纱华坐到床边抢了伊原小姐的位置,上下打量了我一圈,“伊原老师跟我说过你的事了,比起枪伤,你现在更不舒服的是脑袋吧。”
“啊,别跟我提头的事。”我又想拿镜子了,双手抓紧被子,抑制这个想法,“对了,我受伤的事没跟夏弥说吧?”
“嗯,伊原老师也跟我提过这个。”纱华笑得很微妙,跟刚才的凯瑟琳截然不同,“如果船原老师知道了这件事,肯定要把伊原老师打得不成人形吧。”
“是啊,她不像我会用真刀,应该会用竹刀当钝器打她吧,呵呵。”我和纱华形成了闺蜜聊天那样的气氛,伊原小姐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是马上又闭上嘴。
“我明天还要上课,就不呆太久了,不过有件事想说——”纱华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你们看这个。”
伊原小姐也凑上来,和我一起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邮轮的乘坐信息,邮轮的名字叫做水晶邮轮,石黑纱华这个名字记在乘客姓名那一栏,再下面写着3月1号下午三点在东京港晴海码头上船,五点开始航行,3月6号抵达关岛。票价是——
“二十五万元*?!”我忍不住喊出声,伊原小姐倒是很平静,“不过算一下大概是五个晚上,一天五万元,还是豪华邮轮,勉强能接受——吧。”
(二十五万元:折合人民币约一万五千元。)
“其实是我同学的父母和邮轮的所有者关系不错,这次水晶邮轮难得来到日本,她就请我一起去了。不用花钱的。”纱华收起手机,脸上看不出是开心还是觉得麻烦。但按照她的性格不愿意去的话就会拒绝吧,有这样去豪华邮轮的机会,她的好奇心一定会推她一把,“正好算上校庆和双休日,够五天时间,不过到时候得从 关岛坐飞机回来。”
“那也挺不错的了,好好玩吧。对了,你说的同学,难道是之前提过的,喜欢你的那位?”
这回纱华总算是笑得开朗些了,我能确定,她很开心,她用手指挡住嘴,点点头,开口说“看来她比我想的要主动呢。”
纱华留下了一盒小蛋糕,还说今天来一次,感觉夏弥要跟伊原小姐拼命的理由又多了几个。我当然明白她在暗示这三天时间里伊原小姐对我的照顾,也在暗示我要对夏弥的情感负责。但我现在实在没有余力,只能再把它藏到内心深处。
送走纱华后,我这间数年来几乎没人到访过的小房子,居然迎来了今天的第四位访客。这回来的是相马警部,而且他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
“原本想早点来的,结果手头有事要忙,就拖到现在了。”相马警部带的是水果篮,真是符合他的气质,“不会打扰到你吧?”
“来都已经来了,就别说这些了,相马警部。”
“佐藤,你说话的语气真的越来越像伊原了。”相马警部竟然拿了个苹果就开始吃,“还有,我刚才碰上的那个案子,也挺奇怪的,要不要我跟你说说?”
“啊?”相马警部的提议有点突然,不过我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了,他是在担心我无聊吧,“行,你就说吧。”
“好嘞!”相马警部两眼都笑弯了,但是还没开口,突然对坐在一旁的伊原小姐搭话,“伊原,你别听啊,听了也别说话,不然又要给我收钱!”
伊原小姐耸耸肩,显然没把相马警部的话当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啊,下午有个人过来报案,说她看到有人杀人未遂。一问,说她是在茗荷谷附近的高级公寓里工作的清洁员,她们那的物业可以像酒店那样,根据业主要求的时间派人去房间里打扫。她就按照一个业主的委托,在今天早上九点的时候去那敲门,因为业主原先是说不在家的,就让物业的人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去。结果,她就看到那个业主被人绑在椅子上,另一个人在他背后,看到清洁员之后就跑出去了。”
“原来如此,那应该很快就能抓到了吧,那里的公寓监控摄像头肯定很多。”不过时间上有点问题,怎么早上的事下午才报案,不过我也没必要开口问,反正一会肯定会说这个问题。如果问了,伊原小姐又要找机会念两句,“然后呢。”
“按道理,确实监控一查就能抓到啦,但是报案的时间和事发时间拖太久了,所以现在还在摸排道路的监控。所以我们就问她,怎么这么晚才来报警啊。她说那个受害的业主给了她封口费,要她别报警。但她怎么想都觉得后怕,就还是打了110,封口费也还了回去。”相马警部咬了几口苹果继续说,“总之我们找到受害者,问他具体的情况,他什么都不说,只说不知道。那我们就只好查咯,明明都被袭击了还说不要报警,要么他自己有鬼,要么凶手是他熟人。结果一查,什么也没有,那人是筑波大学的教授,案底清白。然后查他熟人里跟他有仇的,也没有。按照公寓监控拍的录像也确定了犯人的身份,查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是在出版社做总编辑的,对了一下资料,发现两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相马警部咔嚓咔嚓的吃着苹果,我和伊原小姐都没说话,一个过于明显的可能性已经浮现,“总之,也无所谓啦,反正身份都查到了,明天应该就能找到他在哪了,抓到再审吧。”
“相马。”
“干嘛,听了这么久没说话,现在突然要说什么啊,没钱的啊!”相马警部吃完了苹果,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里。
“现场,不会刚好有个犯人带来的塑料袋吧。”
“啊?”相马警部皱了皱眉,然后思索片刻,“有,有个罗森的袋子,但是那附近没有罗森。筑波大学旁边也只有全家,的确有可能是犯人带来的。你怎么知道啊。”
“你再问就要收钱了。”相马警部缩了一下肩膀,做出投降的手势,“告诉我那个业主的地址吧,我想去见见他。”
“伊原小姐?”很明显这次案件是空气溺毙事件失败的情形,几个小时前的她还决定不掺和这件事,现在却突然提起劲,“等等,伊原小姐,你对那件事,有想法了?”
同样的,几小时前的我还认为伊原小姐肯定毫无头绪,对这个案件无从下手,但是现在她的选择似乎是要否定我的看法。
“我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机会真的会出现,要想解决这个事件就必须要有一个活下来的受害者。现在突破口有了,辰野也好,我也好,真是幸运。”这三天看她总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现在总算是有点她那不可一世的傻样了,“不过,还得等你的腿好了,我们再去。只能祈祷那位筑波大学的教授别跑路了。”
“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那件事是什么事啊。”相马警部也紧张起来,然后盯着我,“佐藤,别干傻事啊。跟那个什么赫格拉的扯上关系后,足立死了,你也被那个变态打伤了,小心点啊。”
“谢谢你的关心,相马警部。”
“唔,没什么啦!虽然你的官职只比我低了很短的时间,好歹我也带过你一阵子,给点忠告还是做得到的。”
相马警部的确是个好警察,也是个好上司。
“不过,伊原小姐你不用等我也没关系,带个录音笔就好。懒得记笔记的话,回来放给我听我来记就行了。万一真的让宝贵的机会跑掉了,就太可惜啦。”
“不行。”伊原小姐果断的回答我,“绝对不行,我要等你恢复健康,而且还要和你一起行动。”
她看着我,那雕塑般立体的脸,现在就真的如同坚石般绝不动摇,“我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