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菱形图腾在阿米娅身后如积木般被一双无形之手自下而上拼接而成,图腾边框上刻满散发着暗淡光芒的深邃而古老的语言,强大并无边无际的能量波动以阿米娅为圆心无限地向外扩散、逃逸。激烈的风压和无端的恐惧感让每一个直面阿米娅的人喘不过气,仿佛是被无名恶徒从身后突然捂住口鼻、掐住喉管;辽阔的大地如同被这股不可预测的能量改造成一汪湖水,而阿米娅就是那激起千层浪的巨石。

——这只兔子,身上可藏了不少东西啊。

唯独这名萨卡兹人能够面色不改地继续盯着阿米娅,狂风撕扯着他宽大的衣服,揉乱了他精心打理的发型,可他只是微眯双眼,将拐杖剑插在身前的地面上,双手撑住剑柄,若有所思地小声喃喃着。

“阿米娅,快冷静!你要是继续释放这股能量,大家会撑不住的!”

临光回身向着阿米娅大声喝令道。事实上,从刚才阿米娅释放力量开始,就有多名精神脆弱的干员表现出强烈的生理不适反应。

“……啊,唉!我、我这是怎么了?”

在阿米娅眼底如幻觉般熊熊燃烧的蓝色火焰忽然熄灭,她的眼神骤然恢复成以往纯净的光彩,不详的漆黑菱形图腾、血铸之黑曜石王座崩塌溃散成齑粉,在风中化为光点渐渐消散。

她有些惊愕地左右观察双手。还好,指环、还是完整的,阿米娅心想。

“聪明的判断,骑士,如果你不马上叫住她,可能下一秒她就把场上的所有人全杀了——无论有意无意,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我就是了。”

萨卡兹人仍是一脸余裕地向着罗德岛的众人搭话,从他的言行来判断,他有足够的信心在阿米娅失控暴走后将她打败。

“闭嘴,阿米娅是不会那么做的。而且她现在可以在你分身后攻击到你的本体,罗德岛不是没有胜算!”

临光愤怒地呵斥着萨卡兹人,可临光心里清楚,刚才的时刻有多么危险。她能清楚地感知到,那一刻,阿米娅的本我在逐渐消失,有什么不属于她的无名之物在一点一点占据她的身体。

“无所谓,虽然我本来是很想看你们自相残杀的场景,可我待会儿亲自动手,倒也不差。”

“你这——!”

临光本想骂出“混蛋”二字,可根植于心的骑士修养教导她,无论遇到多么恶劣、下作的敌人,自己都需保持高贵的品格,这样才不辱卡西米尔耀骑士之名。

“你刚才说,‘待会儿’是什么意思?”

杜宾按住盛怒的临光,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萨卡兹人的话里其实另有意图。

“看来还是有可以好好谈话的人在,不像某个——”

“够了,你要是再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或是侮辱我的同伴,不用等会了,我们现在就可以开战。”

萨卡兹人对上杜宾那冷静又坚定的目光,他试图从那锐利的眼神深处中寻找到他要的东西。

恐惧、不安、烦闷、急躁、愤怒、慌张。

没有。

无比强盛的战斗意志、坚定不屈的战斗意念、时刻冷静的作战意识。

他只能找到这些。

于是他放弃了,他开始向救援队提出他刚刚灵光一现的想法。

“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的任务是拖住你们,而现在,很显然,你们需要时间来治疗伤患,所以某种程度上,我们其实是利益一致的。”

“你口中的那些‘伤患’可正是你造成的。”

“但你们也不可能对他们坐视不管,不是么?”

杜宾用萨卡兹人听不见的声音小小的砸了声嘴。

“所以,我有个提案。你们让那只兔子上来和我好好讲讲她是怎么破解我的招式的,我不会主动攻击你们——除非你们想放暗枪让我给发现了,这期间,你们想治疗伤员还是做什么,我无所谓。啊,对了,偷跑是不行的,要是让我发现哪怕有一个人想逃……”

萨卡兹人顿了顿,似乎是想让他接下来说的这句话更有分量。

“那你们所有人都别想逃了。”

“不行,我们不能让阿米娅冒险,她得待在对伍里面。”

“不用走到我面前,你们几个的位置就可以,她现在隔那么远,我听着费力……老年人耳背,体谅体谅。”

萨卡兹人笑得非常祥和,可在救援队众人眼里,那如魔鬼的面庞一样狰狞。

“可是——”

杜宾还想说些什么,但肩膀处传来的温柔触感一时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问题,我可以接受这个条件。”

阿米娅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队伍的最前端,她坚定的目光对向萨卡兹人充满谎言的双眼。

“阿米娅……你不用冒这个险,我们还可以战斗。”

“是的,阿米娅,待在我的盾后……大家受伤,是我的错,是我大意才中了他的陷阱,这是我的失职。”

“杜宾教官,临光小姐……”

阿米娅悄声向着杜宾和临光说道,她面色忧愁,可眼中充满了决意。

“博士、几名骨折的远程干员以及刚才的四名近卫干员,他们的伤势都需要立刻处理……虽然我们确实是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但尽快治疗他们才是我们的最优先事项。”

“阿米娅……”

杜宾还想说些什么,可阿米娅已经从她的身后走向前去。

与此同时,医疗小队的各位已经将博士和刚才受伤的干员带到救援队一旁的废墟后治疗去了。

“决定好了?”

“你应该清楚,破解你招式的秘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可是如果我说出来,大家都将对你构成威胁,这对你是百害而无一利。”

“无所谓,什么时候你们产生了‘只要知道我能力的真相,就可以获胜’的错觉?我又不是只有「恰空舞曲」这一个技能,只不过是‘杀死你们的方法’从一百个变成了九十九个而已。”

“那为什么……”

“修炼了二十余年的招式被人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看破,我只是好奇、只是好奇罢了。”

阿米娅没再问他些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反复确认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要为治疗争取时间,不,准确说来,这份时间,是靠博士才争取来的。

“是「脚印」,博士在昏过去之前提醒我要注意脚印,于是我刚才一直在仔细观察。”

少见的,萨卡兹人的神情变得稍微认真起来,他一改之前游手好闲的态度,立直了上身,竖耳倾听。

“你的能力「恰空舞曲」的真身是一种缓急变化节奏相当诡异的步法,在高速移动的间隙,增加几次极短暂的停顿,使他人出现看到残影的错觉。如果选择进攻你的上半身,攻击反而更容易落空,这是因为上半身比下半身滞留时间略长,更易产生「残像」。”

听到这里,后方的狙击干员和术师干员才意识到,为了尽快使敌人丧失战斗能力,他们瞄准的都是头部、颈部、胸口等等致命位置。

“并且,这个能力不是没有上限的,你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高频率机动——只能制造四个「分身」也恰好说明了这点,如果你可以没有限制地高速移动,那完全没有必要使用这种小伎俩,直接冲过来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我们。”

“不错,到位。”

萨卡兹人肯定地微微颔首。

“但即便是了解了真相,想要在五个「残像」中捕捉到你,还是相当困难的……”

“直到……你注意到了「脚印」,我说的对吗。”

“不错,正是「脚印」。”

阿米娅稍微顿了顿,在尽量组织好语言后,她继续着解说。

“虽然你尽可能地想要保持步伐轻盈,但是每次你为了制造残像而停顿后,为了再次以极高速度启动身体,那一次的踏步必然相当用力,这会在这积满灰尘、遍布泥巴的废弃广场地面上留下很深的脚印。”

萨卡兹人看了眼下脚下的地面,波纹状的鞋印遍布他的周围。

“很显然,每次当你移动到最左边或最右边的位置时,想要继续保持这五个「残像」,必然只可能选择往右或往左移动,所以——”

阿米娅抬起手指向萨卡兹人,她的情绪不经意间变得激动起来,声调也在慢慢升高。

“当我看到五个「残像」中最靠边的人像的脚印突然加深后,立刻对在其旁边的那个人像的脚部发动攻击,就能封锁你脚上的动作。只要能正确预判你的位置,这种技巧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大段话,阿米娅感到口干舌燥,再加之情绪波动激烈,她一时有些呼吸不畅。阿米娅不断地大口吞吐着氧气,好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反观萨卡兹人那边,自己精心磨炼了二十余年的技术,今朝就这么简单地被人给看破了,可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懑,没有恐惧,没有慌张,他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缄默地望着地面,一言不发。

夕阳就快迎来他生命的尽头,半小时,半小时后黑暗将主宰这片天空。

萨卡兹人身旁,废墟的阴影悄然而至,把他的面容藏在昏暗的光线下。

暴跳如雷的愤怒固然可怖,但好歹发自内心、流于表面,知道要如何去应对。

唯独阴如冥龙的杀意会让人产生死神正站在背后的错觉,没有任何反抗的办法。

“呵。”

死神挥下了他的镰刀。

不不,是错觉,只是萨卡兹人终于开口了,他轻声笑了。

“呵哈哈,呵哈哈哈,太棒了,实在是太棒了。”

萨卡兹人没有任何顾忌地鼓起掌,清脆响亮的掌声拍进了每一个人的耳里。

救援队众人因他怪异的举动而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现在全身都是破绽,该射击吗?可医疗组还在治疗伤员,要是激怒了他,他袭向医疗组该怎么办?

要把伤员的性命放到这个天平上去赌吗?

我们赌得起吗?

“三分钟。”

在救援队因为惊愕而不知作何反应时,萨卡兹人突然停止鼓掌,表情依旧相当愉悦。他抬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对向救援队全员。

“我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想试一下的杀人方式,而我现在非常、非常想用在你们身上,但我需要三分钟的时间去准备。所以,我们再各给对方三分钟时间,你们可以继续治疗伤员,我会到那边的废墟去准备。”

他用左手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二十码处左右的废墟。

“不要想着逃跑,我会一直盯着你们。”

萨卡兹人用很重的语气强调这点,刀锋一样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划过一遍。

“你什么意思?”

还是杜宾优先开口质问,她那千锤百炼的战斗经验总是能让她快人一步地反应过来。

“字面意思,或者说,我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杀死你们。你们是我这五十年来遇到过的最棒的猎物,我得花些时间……”

萨卡兹人的眼神仿佛是在每个人的身上舔舐着,不适感在救援队全员心里油然而生。

“好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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