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时间，9月22日，11：15
第一个注意到异样的人是诗怀雅。
她手上操作各个无人机的控制仪忽然出现“信号中断”的四字警告。
在她一套流畅华丽不重样地问候无人机生产厂商列祖列宗的龙门粗口脱口而出之前，左臂传来的极致痛感把那些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言重新按进了肚子里。
她痛苦地、皱着眉将左臂抬到自己眼前的高度。
肘关节已被一层黑色冰晶牢牢冻实。
接着，便是雨幕落下。
“近卫局与罗德岛全员，立即进入后面的商场躲避！”
诗怀雅的这句话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命。
……
“梅菲，他们进入商场了，我们可以撤了。”
耳麦里响起浮士德不含喜怒的平静声音，淡然似清风，冷漠如霜华。
倒和此情此景甚是相配。
“不，让搬运物资的人员自行后撤，我要留一部分「下属」在这玩一会儿。”
梅菲斯特伸出戴有白色手套的左手，雨珠在击中指尖的那一刻绽开成一朵小小的水花，水滴沿着手指弧线自然地滑落。
仿佛刚才发生在诗怀雅她们身上那“滴水成冰”的神奇现象只是场梦一样的幻觉。
——不得不说，那只兔子还是有一套。
——正好，现在将死了近卫局的队伍，哪有不享受一下玩弄这群臭虫的道理。
“这与首领的——”
“塔露拉姐姐给我下达的命令是：随你高兴。我正在百分之百地执行她的命令……你是要违抗我么？”
浮士德底下眼帘，没有第一时间回话。
雨声淅沥，空灵飘渺。
“不。”
“那就听我指挥。要是有人从商场大门出来，立即射击。
“是。”
“哦，对了！”
梅菲斯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打了个响指。
“别瞄准头，一击击杀多无趣，打胸口、腹部或是下肢，总之留口气。”
梅菲斯特舔了舔上唇，嘴角上扬到扭曲变形。
“让我多听听，他们临死前的惨叫。”
……
这一块是切城的CBD区域。
整合运动之前选取这里作为大本营的理由不难分析。
除了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贮存在商场内的大批物资外，还有，
能及时藏入停车场躲避空袭；
能随时登上高楼占领制高点；
能适时利用地形展开游击战。
不过，就算如此，诗怀雅依旧有信心大破敌人防线，缴获物资，抓捕俘虏。
至少，一分钟前她是这么认为的。
诗怀雅的右手抚向自己的左臂，却因为冰寒的疼痛又猛地抽开。
她快感受不到小臂和手指的存在了。
她命令干员们藏身于这个商场内，自己带领三个小组紧盯商场大门以防敌人强行突入。
但她随即意识到，近卫局才应该是追击方，她们现在困守商城，整合运动大可以趁机逃之夭夭。
对敌人来说，逃跑即是胜利，
对近卫局来说，苟活就是失败。
她该怎么办？
她要带领一帮敢死队冲上去继续追击吗？
然后白白冻死在这场雨中，毫无意义地牺牲掉性命？
整合运动要逃走了。
整合运动要成功了。
该怎么办？
“啊啊、我讨厌下雨天……塞雷娅，我可以烧掉那个吗？”
忽然间，一句大大咧咧的询问声不合时宜地插入到现场紧张到极致的气氛当中。
诗怀雅循声回头看去，一名萨卡兹小女孩正昂着头用手指着封闭的玻璃天窗。
这孩子不是近卫局的人，好像是……罗德岛的？
她在指什么？那里什么都没有啊，难不成她要把天窗给烧掉？
诗怀雅心想，
干什么啊，没看见大家都顶着张苦瓜脸吗，罗德岛怎么送了这么个熊孩子过来，有家长管管吗？
“遵守秩序，伊芙利特，不要胡闹，我们应当服从指挥官的命令。”
“家长”出现了。
一名手持方形巨盾的银发瓦伊凡女性从阴影之后走近小女孩的身边，她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按住小女孩的脑袋，似是要把她的头重新按下去。
“诶！痛痛痛！要死要死！脖子、脖子要断啦！”
“嗯？不好意思，伊芙利特，”瓦伊凡女性抬高手掌，一会儿又有些不舍地再次放下，这回是非常轻柔地抚摸女孩的头发，“我以为我用的力道已经很轻了。”
“塞雷娅口中的‘轻’和一般人说的‘轻’完全是两个概念吧……”
瓦伊凡女性没有继续回复女孩的意思，只是帮她将乱糟糟的头发一缕一缕地抚顺，随后徐徐扬起下巴，凝视着天窗。
“不过……这诡异的天气确实违背了大自然的法则，理应被纠正。”
说着这句话的同时，瓦伊凡女性肯定地微微颔首，随后放下目光，看向诗怀雅这边。
“诗怀雅小姐，请允许我和伊芙利特出去与敌人作战。”
“哈？”
诗怀雅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被冰封的地方，又跟触电一样抽开右手。
她刚才是说，
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
跑到随时把人冻成冰块的瓢泼大雨下，
跟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整合运动打架？
……得跟罗德岛的负责人建议一下，多安排一些心理医生，干员存在自杀倾向的问题可不能忽视。
“诗怀雅小姐，你刚才是不是在考虑一些很失礼的问题……”
“诶！不是，现在的情况出去等于送死……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们只能固守商城，等待援军的到来了。”
呼，拍拍脸，小心思可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了。
瓦伊凡女性摇了摇头。
“第一，整合运动积极后撤，说明他们已将大本营转移至废城深处，我们这支队伍很幸运地能遭遇最后一支物资组。虽说不至于要全歼敌军，但如果毫无作为便无功而返，那这次行动将白白浪费人力、物力、财力。”
说着这些话的同时，瓦伊凡女性正低着头，左手在持盾手的手臂上指指点点，似是在操作着什么事物。
在诗怀雅看不见的那一面，瓦伊凡女性的持盾手手臂上悬浮着一片通透的、散发微弱橙色荧光的虚拟面板。
虚拟面板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按钮，随着瓦伊凡女性的调试，诗怀雅可以看到，她身上那件特殊作战服有金色电弧跃动，同时，淡金色光芒在衣物的纹理间忽隐忽现地闪烁。
“其二，如此大范围的降雨，估计其他小队也正陷入苦战，想要等待他们的救援，不太现实。”
“话是这么说没错……难道罗德岛有什么妙计？”
看来是调试完毕了，瓦伊凡女性抬起头重新面向诗怀雅，她衣服上的金色光芒也渐渐暗淡下去。
“诗怀雅小姐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瓦伊凡女性指了指商场大门外的雨幕。
“「雨水」在空中和滴落在地上时，会保持液态，唯独降落在人体与某些恒温物体上后会立即结冰。比如，小姐的无人机，因为引擎一直在发热，所以具有一定的温度。”
仿佛有道闪电击中诗怀雅的脊髓，她像只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跳了一下，连尾巴也立了起来。
“你是想说，是「温度」，温度是决定「雨水」是否结冰的重要因素！”
“是的，我已测试了现在的环境温度——10℃。这说明，「雨水」在10℃的环境下将不会结冰。而一旦「雨水」接触到高于10℃的物体，将立即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体积更为庞大的冰块。我猜测，整合运动所穿着的特制「雨衣」是由一种性能极佳的隔温材料所制，对外，可以维持10℃的表面温度；对内，可以为人体保暖。因此，雨水在降落到他们身上时，将不会结冰。”
诗怀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可能是因为刚刚解开了一个谜题，她相当兴奋地握紧了拳头，但不知为什么又沮丧地垂下了尾巴。
“但就算知道原理，我们还是没有应对方法嘛……”
“不，我即是方案。”
瓦伊凡女性神色如常，似是在谈论家常。
“刚才，我更改了莱茵充能护服的输出模式，将其调整为类似于整合运动「雨衣」的状态。现在，我的体表对外将是10℃；对内，将保持舒适宜人的26℃恒温状态。”
一旁的萨卡兹小女孩好奇地戳了戳瓦伊凡女性的衣服。
“真的诶，凉凉的感觉，好有趣。”
瓦伊凡女性没有搭理小女孩的胡闹，而是继续向着诗怀雅攀谈。
“一会儿，我会和伊芙利特出去作战，伊芙利特将尽可能破坏掉「冰雨」的术式。而就算伊芙利特不成功，我也会从敌人手上抢夺「雨衣」并丢进商城。到时候，请诗怀雅小姐将「雨衣」分发下去，让其余干员赶来支援我们。”
“什么意思嘛，本大爷才不会失败！”
女孩鼓起脸蛋，急得跳将起来。
“别闹了，伊芙利特，时间紧急，该走了。”
说罢，瓦伊凡女性拉着女孩的衣领就要往外走去。
“好啦好啦，放开啦，我能自己走。”
小女孩不满地挥舞着四肢，从银发女性的手中挣脱出来，稳稳地站直之后扶着脖子扭了扭头，装模做样地咂咂嘴，颇有种街头痞子的派头。
“伊芙利特，不要做出那种样子，要有规矩。”
“为什么，这样很帅啊。”
“赫默不会喜欢这样的伊芙利特的。”
“……那…我不再做就是了嘛……”
女孩有些失落地垂下头，但随即又不知被何物激励，自己鼓舞了精神。
“好了，本大爷，参上！”
她说着这句话的同时就要往外面冲出去，又被银发女性拉住衣领往后拽了两步。
“在我身后，对面有狙击手，估计一直瞄准着大门，由我挡下第一击之后，你立刻对弩箭来源进行反击。”
小女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银发女性坚毅的神情，她只好默默缩回了脑袋。
这期间，诗怀雅看着她们俩人的互动，一句话都没有说。
她觉得再不说话，自己的存在感就要清零了。
于是她找准时机插入话题。
“诶、等等，臭小——这名女孩要怎么防雨呢？”
“嗯？我吗？”
女孩神情淡然地回头看向诗怀雅，用大拇指指向自己。
“放心啦，本大爷才不需要「防具」什么的……走吧，塞雷娅。”
说罢，小女孩跟着银发女性走向商场大门。
诗怀雅本还想出言劝告，可她话未出口，先被眼前景象堵住嘴巴。
她擦了擦眼睛。
好了，这次，她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
因为，她看到，
萨卡兹女孩的身形线条变得歪歪扭扭，像是河中水草，摇摆不定。
诗怀雅立马理解到，这是因为女孩身边的空间出现了波纹状的扭曲效果，使得她看上去有些奇形怪状。
诗怀雅想到，炎炎夏日里，在被正午太阳炙烤过后的柏油路上，也会看到这种奇特的现象。
那是因为空气受热后密度不均匀，光线发生了偏折，人眼所看到的，就会是一派扭曲不定的景象。
诗怀雅又想起来，星星闪烁也是类似的原理。
仿佛是为了验证诗怀雅的猜想，她在看到女孩身上发生的奇妙变化后，忽然地，就被一阵温暖的热浪扑中面颊，掀起刘海。
——好暖和。不对，都有点烫了。
“等等，你们——！”
诗怀雅下意识地伸出左手，想要叫住二人。
然后，她立即错愕地意识到，
自己左手的肘关节被冻牢了，根本不能自如活动，
本应是这样没错。
在诗怀雅视野的左下角，她看到——
“嘀、嘀。”
因被浸湿而颜色显深的衣袖和融化后不断滴下的雪水。
温暖的血流流经指尖，细胞像久旱逢甘露般忽地苏醒起来，沉睡的知觉再一次睁开眼睛。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已经自由了。
事实上，热浪席卷了整个商场，灼热的风拍打在每一名干员的脸上，竟让人一时喘不过气。
商场大厅内所有的，身体部位或多或少被冰封住的干员，
此时，他们身上的冰晶都在瞬间融化，被解冻的部位恢复了原本的机能，这更缓解了低温与寒潮造成的痛苦。
众人皆惊愕地低下头，左右顾盼起自己的身体，或上下摸索，或兴奋地活动、展示自己的四肢，有如将死之人重获新生那般高兴。
可那名女孩没有回头去在意他人的表现。
她只是将火焰放射器的枪管随意地搭在肩后，大摇大摆地跟随银发女性走进雨幕之中。
“哈哈哈、接下来，可是本大爷的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