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捷村广场,村长演讲台上。雨水顺着黑木冲刷下鲜红的血液,流到地上已经被染红的泥土里。

艾米莉亚捋开挡住视线的银发,手持着鞭子,对着跪在眼前,赤裸着上身的士兵狠狠地抽了下去。

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再次扬起的鞭子上溅起的血珠和雨水飞溅在艾米莉亚棕色的牛皮鞋上。

银发的公主在暴雨下怒目圆瞪,满面冰霜。

又是一鞭抽了下去。士兵终于忍耐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数十名阿基坦尼解放阵线的卫兵手持长矛,整齐划一地站在行刑台的前方,面对着成百上千愤怒的村民。莎莉娅双手捂着胸口,站在布里索伯爵和莎莉娅、莉亚的身边,从侧面看着行刑的艾米莉亚。

伯爵为几个女孩打着伞,满意地看着雨中的艾米莉亚。

“你竟胆敢以我的名义屠杀手无寸铁的村民!”艾米莉亚冷声说着,再度扬起了鞭子。

士兵的身体并不健壮,此刻后背充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明显。

又是一鞭子狠狠抽了下去。

“你没有我的允许杀死我的人民!还抢劫他们的财产!死者五十二人!”

除了鞭子打在肉上的钝声和士兵的哀嚎之外,广场上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被旧神夺去了声音。有的村民开始捂上眼睛,不敢去看被鞭笞的血肉模糊的肉体。

又是一鞭下去,士兵疯狂地嚎叫着,仿佛某种凄惨的动物,已经不成人声。

“你误入歧途!我问你,你知错了吗!”

扬起鞭子的手稍微停歇在空中,一时间万籁俱寂,只有雨水“哗啦、哗啦”冲刷着木屋的声响。数百数千的眼睛,愤怒或者悲伤地盯着台上的艾米莉亚和那名士兵。

士兵痛苦地大喊道:“错了,我错了!艾米莉亚殿下......”

鞭子狠狠地抽了下去,士兵谢罪的话语中途变成了凄惨的哀嚎。

——不够,还不够!

艾米莉亚瞪着漂亮的眼睛,眼黑扩散开来几乎看不到眼白,她恨不得鞭子同样抽在自己身上,这样在那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之中,或许能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处吧。

一鞭下去又是一鞭,哀嚎声音逐渐衰弱下来,士兵低垂着头,喷出一口鲜血。

布里索伯爵看艾米莉亚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皱着眉头把雨伞递给莉亚。

莉亚面无表情双手抱着小猫——她最近去哪里都抱着它,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布里索伯爵瞪了她两眼,又伸了伸手。莉亚这次移开了目光,继续津津有味地看着不远处,咬着银牙的艾米莉亚。

莎莉娅连忙接过来,微微抬高了胳膊,茱莉娅嗤笑了一声,伸出手把雨伞拿了过来。

伯爵这才跑入雨中,雨水一瞬间就打湿了他的丝绸长袍,胖伯爵匆匆拉住艾米莉亚高扬的手臂,“再打他就要死了,艾米莉亚!”

公主在暴雨中死死地盯着已经斜着倒下的士兵,他一息尚存,但似乎已经命不久矣。

这样就对得起那被残杀的村民了吗?

她想起在天空中看到的袅袅炊烟,想起自由自在,悠悠漫步的人们,然后愤怒地甩开伯爵——伯爵狭小的眼睛闪了闪,顺势从台上跌进台下泥泞的水坑里,紫色的领主长袍沾满了雨水和泥巴。

艾米莉亚张了张嘴,看着伯爵,她没想到自己力气那么大,她想去搀扶伯爵,但是又不好扔下鞭子,于是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布里索伯爵双手撑在泥水中,伸出短小的脖子喊道:“艾米莉亚,你是要和他们一样虐杀毫无抵抗的人吗!还是你是想让他就此死去?这就是,就是所谓的赎罪吗!”

伯爵最后是喊出来的,他一直尖细的声音竟然能这样的振聋发聩。广场上一片寂静,士兵垂死呻吟着。

莎莉娅于心不忍,跑入雨中。

艾米莉亚看着被黑发的挚友搀扶起来的士兵,银色的眸子不含一丝杂质。于是周围的气温骤然升高,虚空中传来梦魇的嚎叫,雨水还没有落在地上就被旧神使徒的愤怒所融化。

莎莉娅对艾米莉亚摇着头,咬着下唇,一步一步地搀扶着他走过艾米莉亚的身边。

士兵已经睁不开眼,嘴角全是血浆,但是他还在低声诉说。

“对不起,艾米莉亚殿下,对不起......”

于是雨水再次落在了地上,艾米莉亚眨了眨红色的眸子,扔下了满是血的粗壮鞭子。

她看着台下表情各不相同的粗壮农夫,农妇们,激动地大声说道:“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是我没有约束好部下,让五十二名无辜者受到牵连!”她站好,在雨中鞠躬,银发再度染上雨水,耷拉在白皙的脸边。

长久的寂静之后,艾米莉亚直起身,说道:“我会按照战死者的待遇来补偿遗族,我知道这不能把逝去的人带回来,也不能弥补我的过错,真的非常对不起!”她又弯下腰,低下头,像个传统的阿基坦尼军人那样道歉。

广场带上了一片肃杀的气息。

“我会保证各位被抢夺的财产全部归还,等雨停下后我们会在这里设置登记处,请各位把被害情况直接告诉我!我会在这里等待大家。”

女人红色的瞳孔扫过台下每一个人的面孔,看着他们仍然愤怒,但是敢怒不敢言的面孔,最后她沉默了。

她轻声说道,但是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无法弥补过去的事情。但是我向各位保证,在今后任何地方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知道现在说什么大话都是苍白无力......但是,但是......旧神在上,在历史的终结之处,让十三位旧神审判我们!”

——旧神有十三位吗?还是这只是艾米莉亚的谎言?

艾米莉亚没有再低头,或许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就像莉亚所说的那样,有什么东西安排好了一切。

她转身,一个人向军队驻地走去。

......

艾米莉亚撩开帐篷的时候,莎莉娅已经温柔地为那名士兵打好了绷带,拿这白毛巾轻轻为他擦去身上的血液。

“艾米莉亚......”莎莉娅有些畏惧地叫到。艾米莉亚感觉心中有一股莫名地烦躁,她忍住想冲莎莉娅大吼大叫的冲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殿下......”

“你还不能起来!”莎莉娅匆匆压住他的肩膀。

艾米莉亚闭上眼,看着在脚底下担架上的士兵,说道:“躺好吧,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当兵?”

“殿下......我的家族...世世代代为...阿基坦尼......皇族服务,我的父亲是...弗拉基米尔大公...的禁卫军......”被苍白绷带缠住的士兵仿佛恐怖的东方木乃伊,就连面孔也被贴上了沾满药水的纱布。

艾米莉亚转过身,冷淡地说道:“好好休息吧,希德先生。把罪全部推给你一个人,辛苦你了。”

“不......这是...我的荣幸。”

“愿旧神保佑你。”说完,艾米莉亚撩开了帐篷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剩下莎莉娅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