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林赛生日宴会的日子了,你真的不去吗?”
电话中传来的是充满精神的声音,凛只是把手机放在洁白的耳朵边上听着。“抱歉,菲亚莉…”
“你不去的话,我会觉得孤单的。”
“菲亚莉,听到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凛脸上露出有深意的微笑,“但我有其他的安排了。”
“那好吧…”拖长了语气的菲亚莉显然十分遗憾,凛感到有些对不起她,但又确信自己必须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明日本市有雷阵雨,请各位记得要携带雨伞。”
电视里的天气预报员用平常的语气说道,挂掉电话的菲亚莉站在床边,似乎在想着什么。“唉,凛酱真是的。明明多些人才热闹的说。嘛,算了吧。”
林赛班级里的同学大多参加,而她在其他班级的朋友也收到了邀请。每个受邀请的人也能带一位客人。尽管不在一个班,菲亚莉却算是凛唯一的好姐妹,她们当然不算无话不谈,因为人总是需要有些隐私,但她们能够互相尊重相谈甚欢,那倒是相当不错的情况了。
“那我就一个人去吧,随便找个谁去的话也没意思。”菲亚莉自言自语道,于是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叠着已经洗好的衣服。
躺在床上的凛难以控制心中的激动,尽管她并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
“晚安,凛。”吉良路过她的卧房,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但凛并没有领情,甚至没有起身,只是冷冷地说道,“晚安,父亲。”
吉良转头走了,他似乎受到了些许打击,不知他会不会去柜子里拿酒喝呢?然而凛摇摇头,这跟我没关系,她这样想,他想堕落悉听尊便,当初妈妈的事他已经让自己大失所望,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吉良的事情全然不关心了。
灯关上了,而现在伸手不见五指,因为云彩挡住了本该撒下银色光芒的圆月,使得一切如同被夜的墨汁染黑了。凛看向窗户的方向,那里也没有任何亮光,她又看了看正发出微弱荧光的钟,指针指着夜间的十一点。现在还没到半夜,距离日出还有很长时间。
“白天…白天为什么不快点到来呢?”
凛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心中想到的是那个伟岸的背影。当然他身材并不高,也算不得强壮,打扮也不时髦,甚至有些土气。但她记得那个挡在她面前的背影,那个倒在地上还没有放弃战斗的背影,只是因为看见了不公而毅然决定参一脚的背影。那人应该是很傻的了,甚至没有问过她的名字,没有正眼看她一眼,甚至之后自己去感谢他的时候他都不记得了。
她做出了决定,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假如她没有和他独处的机会,她是绝对没有胆量向他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的。然而他离开学校了——这让她觉得面对了极端的困难,尽管她知道他住在哪里。
第二天。
倾盆大雨将街上大多的伞沿压得抬不起头来,而人们也如同这阴郁的天气,低着头默默走着自己的路,当然也是为了避免踩到水里而湿掉了鞋子。
菲亚莉和云涌走在路上,二人各自抱着自己的礼物,菲亚莉拿着一把红色的伞,而云涌则撑着黑色的,有一根伞骨断掉的旧伞,二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从而避免了踩起的水花溅到对方身上。他们当然你一搭我一搭的说着话。
“那你准备了什么呢?菲亚莉?”
云涌看了看菲亚莉手中那看起来有些沉的盒子,不禁出声问道。
“秘密。”
“啊,狡猾。我的礼物你当然知道了,毕竟和你商量过了…”
菲亚莉看着云涌手中薄薄的,包好了的礼物,自然知道他拿的是什么,可是她也并不准备说穿,毕竟能够想到问她从而买到让林赛合意的礼物,云涌的心意已经到位了。
“我不知道。林赛当然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她准保高兴,因为是你送的嘛。”
“谢谢你,”云涌正色冲她表示感谢,他并不想让她误解自己的意思。
“当然,”菲亚莉冲着云涌露出仿佛阴雨过后和煦阳光般的微笑,“我俩谁跟谁啊。”
二人在车站等候,继续着无意义的闲聊。菲亚莉显得十分放松,甚至没注意到,街对面她眼皮子底下走过的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撑着油伞,穿着日式风格蓝白相间水手服的少女,正是平冢凛。她静静地往陈氏参茸店的方向走去,对周围似乎并不感兴趣,她的步伐是如此轻盈,甚至像是漂浮在空中了,然而大家都顾着走路,并没有人注意到美妙少女这芭蕾舞步般的行进。
凛来到参茸店对面的的一个角落,躲在那里,看着正在柜台上写着账目的陈风起。他看起来十分认真,而今天由于下雨没有什么客人,他也就不必分心注意入店小偷小摸的家伙们了。
凛就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本来的目的似乎都被忘却了,她突然觉得就算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也不要紧——她也不想破坏他心中已然获得的平静。她觉得自己应该很自私吧,凭着自己的想法就要送上冲击性的事件,再度打乱对方平静的生活。
可是另一方面,她觉得如果不这样自己就不算活着——哪怕身体还在运作,实际上就像死了一般,哪怕是自己的心被扯个粉碎也比静静地什么都不做好。
凛摇了摇头,她的确还需要时间,但——她已经在这里了。
不一会,风起似乎意识到今天不会有客人,开始收拾架子上的货物。
凛有些焦急。如果这样,不一会他关上卷帘门,可能就没有交涉的机会了。她产生了瞬间的犹豫——或许这是命运?可她最终加快了脚步,不打算屈服于这心灵的枷锁。她跑向街对面,顾不得让自己保持自己有余裕的身段,甚至连手中的伞都来不及撑,校服因为被雨水打湿而贴在肌肤上,那黏黏的感觉让她十分恶心,喉咙涌上一股酸苦的味道,但为了自己的目标,她是不准备退缩的了。
凛进到店内,正在收拾的风起听到门铃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回过身子来。
“要买什么您说——平冢同学?”
他脸上惊讶的神情让凛很受用。他记得自己了!她这样想,但纷乱的呼吸阻止她好好的说话。
风起看了看她的状况,脸上露出怜爱的表情,“哎呀,你怎么一身湿——来,你先进来,我给你拿块毛巾擦擦。”他拉着她上了楼,进了客厅,略微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子,让她有些害羞,本来脸上了无血色的白净肌肤泛出红晕。
“嗯…应该有你能穿的衣服。你不介意穿旧的吧?”
“啊…”凛轻轻张开了嘴,却突然语塞了,只好默默点点头,“嗯。”
“那你冲个澡换一身吧,我给你去拿衣服,你先进浴室里去,”风起露出微笑,转身进到卧室里去了。
凛看着清洁的十分干净整洁的浴室,想到现在所住的“家”中的浴室就算自己再怎么打扫还是那样脏乱,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对风起产生了新的憧憬。暖色调的灯光照在洁白的瓷砖上,让她感到了安心,不过更加令人安心的是,他正在磨砂的门外替她寻找衣物。这不就好像是夫妇一样吗?她有些高兴,但又觉得自己是没做好心理准备的。
她站在花洒前边,拿起挂在左边扶手上的其中一块搓巾,不禁闻了一闻——然而她马上脸红着把它拿开了,挂着的两块搓巾虽然颜色不同,但上面又没写名字,她根本不知道哪块是谁的。同时,她是绝对不可能开口去问他的呢。但她不想留下遗憾,于是又拿起了另外一块搓巾,贴在脸上闻了一闻。
这时从浴室外边洗衣间传来了风起的声音。她把目光投向门前,看见了那个不高不壮的身影,“衣服和毛巾拿来了,就放在洗衣机盖子上——你的衣服我会单独给你用洗衣机洗。我下去把铺子关了,你洗好了就留下来吃晚饭吧。”大段的沉默随着他的离去而到来。凛舒了一口气。之前她甚至有些立刻开门出去的冲动,但如果做出那样“敞开心胸”的行为的话,他会用怎样的眼光看待自己呢?如果他没有离开,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把双手放在胸前,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她还从没在他家吃过饭呢。这样一位完美的人应当做饭也会很好吃吧——但如若不然,就自己来做给他吃好了。她已经做好了周全的心理准备,她用泡沫包裹自己的身体,为了把整个身躯清洗干净。她的精神似乎彻底解放了,并不像在自己的家中那般充斥着洁癖。但为了让他看到最好的自己,她不禁用力的去擦拭自己的皮肤,尽管洁白细嫩的肌肤上本就没什么灰尘,更别谈污渍了。
*唰…*
“呼——”
随着花洒被打开,凛长舒了一口气。那擦满全身的泡沫随着水流,顺着她曼妙的身躯往下淌,最终落到地面,溜进了下水道,而那下水道口则卷起一阵漩涡,似乎急切地想要把她身上的污垢彻底抹杀,但却因为狭窄而不能马上得逞。
她看向窗口,窗外依然灰蒙蒙的,但她对于这降下倾盆大雨的天空充满了感激之情。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如此顺利的进到陈家里来了。但是她知道即将要面对他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她的心中又没了主意,但她摇了摇头,柔顺的长发随之溅出一阵迷幻的水花。“大概…车到山前必有路。”
出来后的凛看见洗衣机上放着的蓝色连衣裙,它没有什么装饰,但显得十分整洁干净,凛将它穿上,倒是十分合身,这可能是风起母亲的衣服吧,她心想,有些中意,但又有些苦恼。显然他对自己的母亲应该是十分爱戴的了,不然这些衣服或许早就被捐赠走了,如果能和他的母亲有些许相似,或许会给自己加上几分;但如果真的相似,反而会令风起有些排斥,起到反效果的话又该怎么办呢?她摸着裙摆,静静思考了片刻,随即还是离开了浴室,把一切交由命运来处置。
踏入走廊,凛光滑洁白的玉足踩在榻榻米之上,感到些许清凉,然而之前洗热水澡的温暖还停留在她的体内,所以便没有令她感到冷了。弯曲的过道并不长,但她却走得缓慢,或许是需要再多一些考虑的时间,以至于几分钟她才到了餐厅的门口。
“啊,你等等,马上就好了。”
他的耳朵显然是极其灵敏的,她走路是如此轻盈,这倒让她有些失望了,本来她是打算进到厨房里跟他开个小玩笑——如果他手上拿着厨具的话就算了,毕竟是有可能要受伤的呢,而那样的话她会十分内疚自责,也就更没办法朝他开口了。
她在饭厅里观望四周。实在是很普通,白色的四壁,挂着的量产的印刷画,地上的坐垫和桌子,他们家整个和风的装扮,倒也和她十分契合的,她心想,而这里的四下也被柔和的暖光灯照亮,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小小的灯泡就像太阳一般释放温度。
风起准备好了饭菜,凛边自顾自地帮他一起将饭菜上桌,之后便在风起正对面的坐下。
他不禁开始盯着她看了。跟妈妈是有些许相似,但更多的是因为意识到她的美貌。而注意到他正在盯着自己的凛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风起突然明白,自己有些失礼了。他笑了笑,说道:“请用。”
但在动筷之前,有一位家庭成员也是要在家吃饭的。“阿虎!”风起出声叫唤那只声家中的胖猫。然而阿虎并没有来,似乎又到哪里去疯了,这样的话,他应该深夜才会回来了,只需要把窗户给他留个缝隙就行,他自己还会关窗呢。尽管外边下着雨风起倒是并不担心,毕竟猫是相当独立的动物,是不会有事的罢。
“我开动了。”凛双手合十,尝了尝盘中的蔬菜。她皱了皱眉头,但马上意识到不能这样做而强颜欢笑。她心想,简直味如嚼蜡,当然并不是无法下咽,可是却实在没有盐味。携之前的余勇,她又尝了尝鸡肉,似乎还没煮够所以有些硬。蔬菜汤则如同清水,像是刚从壶里倒出来的。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完全没法吃,只是…或许营养是足够了,却绝对不是什么美味佳肴。
虽然这顿饭让她略有些惊讶于风起的厨艺之差,但她能够进到陈家进行一番考察,已经十分满足了。
凛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去那并没有味道的饭菜,仿佛它是无比的美味佳肴,尽管她的胃袋在发出无声的抗议,她却用那恒定而坚持的进食速度对其进行无情的镇压。
风起也静静地吃着饭,不时会抬眼看看凛的状况,似乎她并没有吃不惯自己家的饭菜,那就好了。菲亚莉和云涌的其他同学似乎都吃不惯他做的菜,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他自己吃着是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这顿饭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双方之间保持着沉默,当然不是因为吃饭的时候不该说话。凛还在考虑怎么样开口来的好,实在是有些苦恼了,以至于到快吃完的时候她对于饭菜的难以下咽都无视掉,而加快了进食的速度了。风起则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他们是同龄人,但他已经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应该和云涌是不同的了。
终于,这场奇妙的晚宴结束了。
“多谢款待,”她这样冲着风起说道。
“不客气,”风起也就这样平凡地回应,凛立刻站起来帮他收拾碗筷,而二人的手同时触到桌中间的盘子。
“不用了,我来收罢,”风起淡淡地说道,凛却没有松手,她觉得心里积蓄的情感几乎要让她的心都炸开了,她决定就这样表达出自己的心愿。
“陈同学——”
“啊,没事,叫我风起罢,平冢同学,毕竟我已经不是学生了呢。”
风起腼腆地笑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内心深处觉得有这样的必要,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古怪了。
“那——风起,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哦…哦。”
今天的平冢凛跟他记忆当中有很大的不同,平常的她几乎面无血色,而且并不太和人交往。而今天有些发红的脸庞,以及略微有些吞吞吐吐的说话方式,他似乎有印象,但肯定是不经常见到的。这是为什么,他依稀有一种感觉,但又不敢确定,只得站在那里,静静地听她诉说。
“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
风起对于自己感觉的准确感到有些惊讶,毕竟自从他离校以后基本很少见到平冢同学,因为她的家和陈氏参茸店并不在一个方向。现在来看她显然对自己抱有某种程度的感觉的。不过,他对于这件事的决断几乎是在一瞬间达成的。
“抱歉。”
风起脸上带着苦笑,而凛几乎能感觉到他的苦衷。凛并没有立刻再说话,只是帮着风起收拾餐厅,待到二人将一切整理完毕,坐在桌前,她便又开口了。
“为什么?”
“啊…怎么说好呢?”风起抓了抓脑袋,“可能是因为,我觉得我并没办法——”
此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马上回来,”起身去接电话的风起离开了桌边,而凛感到天都要塌下来了,他不肯接受自己,难道是因为讨厌自己吗?
“啊,没关系没关系。那你先忙罢,”风起这样说道,“那么,下次再麻烦你来教我好了。”
凛心中乱麻麻的,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风起,她甚至对自己的样貌都产生了厌恶。“吸血鬼”,“僵尸”,“食尸婆子”。她又想起这些外号,不禁有些难过,或许他也是这样看自己的吧。
“抱歉,朋友来电话,”风起又坐回桌边。
“没关系的。”凛竭尽全力撑起自己的声带,不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受伤。
“嗯…总之,可能因为是老爹老妈走了的缘故吧,我觉得…我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再做孩子了,”风起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却完全出乎凛的料想。“我也不想这样,但的确感觉自己变得成熟了,这也不是我自身的意愿,至于恋爱什么的,我或许也没那种功夫吧。”
“…”凛静静地看着他,觉得在那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身体上扛着千斤的重量,让她觉得很是心疼。
“做了云涌的监护人之后,我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甚至感觉真的像来做我们父亲的角色一样了——如果要我抽出时间来陪女朋友,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假设跟我交往的话,那就对你很不公平了,因此…我只能拒绝了,抱歉。”
焦躁的沉默在屋子里蔓延,凛知道他并不是因为讨厌自己而拒绝感到欢欣鼓舞,但…他始终拒绝自己了,这样的话岂不是就失败了吗?她思索着备选的方案。All-in,这个词汇在她的脑海中闪耀,她并不是一位赌徒,但假设自己真的爱着对方,就像是在赌博一样了。愿意接受对方的一切,而不仅仅是因为良好、美妙的那一部分,也得全盘接受对方的软弱以及负担。如若不然,这段还没开始的感情就已经在襁褓中死去,绝对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容身之地了。
“那么…你喜欢我吗?”
凛直白地问道,她自己甚至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但脸上却充满了坚毅,甚至给人一种她比风起还要坚强许多的感觉,那或许是真的。
“嗯…”风起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当然。”
“那…”凛深吸一口气,“我愿意,做云涌的妈妈。”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到有许多的语病——他并没有说自己是云涌的爸爸,只是说自己像在行使其职罢了,而做云涌的妈妈…岂不是也要做风起的妈妈了么?或许这是令人有些激动的play,但她可不是那样的人啊。凛的脸上又烧红了,可她想到,这样冲击性的发言会不会吓到他呢?她有些害怕了。
不过风起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那怎么可能呢?”他似乎在笑自己觉悟不够,太过随便,以至于凛突然感到异常的愤怒。
“你小瞧我?”凛瞪了风起一眼,那种一瞬间达成的觉悟显得格外耀眼。风起不禁肃然起敬,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正视面前的这位女性了。
“不,并没有。”风起站了起来,“可…”他顿了一顿,又转过头用微妙的眼神看了凛一眼,“我不想让你受苦。”
凛却突然站了起来,揽住他的脖子。
该要发生的,始终要发生。
凛心中这样想,也准备要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