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真正可怕的东西,往往是你每天看见,甚至与之跳着贴面舞的,你对它无能为力。那便是命运。
在废墟中飞奔的身影渐渐接近。
“刘!伙计!”
格里戈·温霍斯特充满焦急神色的脸上被烟熏得漆黑,他蓝色的贝雷帽则早已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头上的头发似乎被烧焦了。迷彩服扯开了,袖子被撕掉了,应当是用来当了止血带。他的左肩挂了彩,但似乎不碍事,因为他依然用双臂扶着自己背上的那个东方人,那是刘,他的拍档,以及他的好友。
“嘿…格里戈,没事,我能——自己照顾自己,放我下来,你先去报信罢,”嘴唇泛白,脸上也被熏得漆黑的刘轻轻笑了一声,虽然他想要用坚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是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说服力。
“他X的,你当然没事,不过——我需要锻炼,该死的,我长胖了许多,你难道没注意到吗!”
听起来格里戈似乎是笑着这样说的,当他转过头看着刘的时候也的确如此——但当他又开始正视前方的时候脸上残留的只有警觉和焦急。他的冲锋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体力上的消耗是显而易见的,但与伙伴的羁绊、军人的坚毅以及强烈的自尊不允许他在这里停下来休息。
“呵…那照你这么说,我…也是胖子了,”刘说话显得十分艰难,他咽下一口唾沫,苦笑两声,“X…他X的,可真狡猾啊…”
“没关系的,刘,我们很快就会到的,”温霍斯特估计起码还有好几公里才能到达一个哨站,而现在他们没有车,无线电失灵了,后面的追兵究竟怎么样则并不清楚。掩护他们的战友们还需要紧急的援助,温霍斯特心急如焚。
“呵…没想到…会被这样暗算…我们…还是太…”
“没事的,等你康复了,我们再加倍奉还给他们。今年直到现在,我们不还没有损失过一个弟兄吗?相信我,今年是一个好年,大家都能回家见到自己的家人的,都能在圣诞之后立下新的誓言的。”
“哦,伙计,当然…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了,毕竟…咱俩谁跟谁呢——”刘突然干咳几声,温霍斯特觉得可能是自己的行动太过粗暴了,就想方设法的让自己的脚步既快又颠不到背上的这位战友,然而他已经尽力了,想要更平稳的话,或许就得装上最为机敏的悬挂了。
“他X的!X!X!”温霍斯特狠狠咒骂着,不断加快着脚步。
刘又发出轻微的笑声,“伙计…你…得控制控制脾气,不然…你的孩子学会的第一句话——咳咳,”刘发出猛烈的咳嗽,温霍斯特停了下来,“伙计!没事的,你休息吧,我们就快到了,坚持住!”
“呵…我是谁啊…那肯定没问题…”眼见刘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温霍斯特如同发狂一般的往四下看去。残垣断壁当中没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迹,道路上则没有来车,他当然确定自己走的方向并没有错,但就算如此,如果不能尽快到达,刘的伤势应该很快就会恶化。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能感到腰间热腾腾的液体糊了上去,他知道那是刘的血,就算是止血带再怎么起作用,也还是得尽快就医。
突然他听到了大马力发动机运转以及履带碾过瓦砾的声音。坦克?听起来像是自己人的型号,但还是很难讲——现在他们应该还在敌人的势力圈子里,如果贸然暴露自身,或许会落个壮烈牺牲的下场,但如果是自己人就太棒了。“刘,你等一等,我去探一探,你就在这里别动。”
“我…保护你的后背,你安心去吧。”刘掏出腰间的手枪,摇摇晃晃地瞄准着他们过来的方向,温霍斯特用手拉住扳机,“你就躲在暗处,不会有事的。”他转过身,艰难地爬上一栋三层的,有一半已经崩塌的楼房,猫着腰来到窗户边上,往窗外看了看,是自己人!那应该是一个美军的坦克小队,机枪手正好在探查着四周。他正想出声呼叫对方,但脚下滑了一下。
*砰*
*嗡嗡嗡嗡嗡*
被吓到的机枪手撩起机枪开始扫射,那连贯的声音如同飞起的马蜂,火力是如此强大已经开始拆毁砖墙了。温霍斯特急忙往后退却,又从楼上边爬了下来,他四下看去,看到一根棍子,于是捡起来,又撕下上衣服的一块布,捆在上边。他看了一眼趴在那里的刘,他躺在那里还有呼吸,只不过显得十分困难了,而衣服已经全部染红了。现在只能赌一把了。
“新兵蛋子,刚分配你给我就给我捅这种篓子?”从车内发出大声的咒骂,而机枪手则赶紧道歉,“抱歉,布拉德利上士,可那是个威胁——”
“X的,你把那栋楼打塌下来,我们才是真得死在这。”
“嘿!”
炮管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一面白旗从那半截墙后边伸了过来,“自己人,别开枪!”
“哦,出来说话,英国佬,”坦克里的人听出了他的苏格兰口音,探出头来。
从墙后走了出来的温霍斯特把双手举高,向对方确保自己不会做傻事,“嘿,扬基佬,我们该算是一家人吧?”
“呵——五月花的帐还没算完呢,不过我是个宽大的人,就放过你吧。”
车长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五大三粗,身材壮硕,肌肉爆出来就像是魔鬼终结者。而他一身的装备科技感十足而又十分方正,有点像原型的工作机器人一般。他脸上的胡须剃干净了但还留下了姜黄色的胡茬,头盔下边也不知道有没有头发,但想象之下光头似乎更适合他的外形。这位战车长拨开护目镜,用轻蔑的目光看着格里戈。
“游骑兵部队,布拉德利·韦斯上士,你是?”
“英国陆军,格里戈·温霍斯特少校。”
温霍斯特顾不上整理衣襟,掩饰自己狼狈的样子,眼下他要赶紧让刘获得医疗救助,不然肯定有性命之忧了。
“哦,原来是个军官大爷,”听到他的军衔,布拉德利上士冷笑着点点头,“那么,你是从哪里逃过来的?”
布拉德利的话说得很冲,但格里戈没时间跟他胡闹。
“我的伙伴受伤了,需要你的帮助。”
布拉德利歪过头往他身后看去,没见到人影,于是出言问道,“人在哪?”
格里戈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残垣断壁里边。
“新兵蛋子!”布拉德利挥了挥手,而机枪手听到车长的命令,跳下了车。
“拿着医疗箱去那边看看。呵——你这医疗专长能派上用场了。”
“是,上士。”
“谢谢。你们难道不是来支援我们的吗?”
“哦,当然不是,我们是来这里剿灭恐怖分子的。”
“难道那不算是支援吗?”
“我们只是来攻坚的,可不是来支援你们这些贵族大爷的。”
格里戈听到这话怒火攻心,拉住布拉德利的领口想要和他打一架,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松开了手。
布拉德利却冲他鼓了鼓掌,“呵——真是贵族的做派啊,居然能忍受这种侮辱。不过真的是没种就是了。”
“我不像你那么没有幽默感。”
布拉德利耸耸肩。“那好吧,我们去看看你的逃兵朋友怎么样了——”
格里戈猛然一拳轰在布拉德利的脸上,布拉德利用惊异的眼神看着格里戈,显然并没有意识到他会这样做。
“你可以侮辱我,但侮辱我的朋友,我不能忍受。”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跋涉太过疲劳,布拉德利晃了晃脑袋,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他捏了捏拳头,往格里戈打去,他轻松的闪开,又给布拉德利腹部狠狠一击。
“哦,好家伙,哈哈,”布拉德利笑了起来,“我正好想松松筋骨…”
“车长!”
炮手从坦克里露出头来,“贝塔组已经到达,他们遭到狙击,请求支援!”
“呵——居然需要我了,好吧。回报他们,我们正在支援友军伤员,完毕后就会继续上路!”
布拉德利冲格里戈挥挥手,示意他跟自己去看看伤员的状况,格里戈点点头。
“新兵蛋子,状况怎么样?”
“抱歉,上士。我救不了他。他的脾脏受损了,如果再早一点的话,或许能够救回来,但现在…我只能给他一针吗啡了。”
布拉德利本来还是嬉皮笑脸,现在却突然变得严肃了。
“刘!”格里戈蹲了下去,握住战友的手,咬紧牙关,眼睛眼泪在打转,但始终没有落下来。这不是哭的时候。
“呵…伙计,看来…我没法当你新生儿的教父了…不过我本来就他X的不信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面对死亡,刘居然笑出来了,这让格里戈也不得不挤出笑容来回应,但他心里如同千斤的秤砣,似乎在往心海的深处沉下去。
“刘,你放心,我会把你家里照料好的,我还会给你报仇,那些家伙…”格里戈脸上笑着说出可怕的话,“我要让他们后悔,居然跟我们作对。即便让他们碎尸万段也不过分的。”
“呵——报仇不报仇的,不要紧。完成任务,别死了…”刘还在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了。他的眼睛渐渐变得无神,布拉德利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如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周围安静的连汗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格里戈终于站了起来,手与眉间齐平,这应该是他这辈子敬过最为标准的一个军礼了,“我会回来接你的,伙伴。”
之后格里戈坚决地转过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他准备跟他们一起离开了,布拉德利点点头,“给他一把步枪,”他又转过头看着刘的遗体,想到这个东方人刚刚说的话,露出一脸的厌恶。
“新兵蛋子!”
“是的,上士?”
机枪手跑回到上士旁边,等待他的命令。上士指着刘躺在地上的躯体,“把国旗拿来,给他包上。”
机枪兵看了一眼刘的制服,注意到上边印着的的中国国旗。
“可他不是美国人,这不合适吧?”
上士转过头就给机枪手一个耳光,用震耳欲聋的话音冲着他怒吼道,“这个时候还讲些什么?难道你想让他在这里风吹日晒吗?”
布拉德利冲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语道,“他X的,太多体面人在这场战斗中逝去了。”他用力在地面上剁了剁,冲刘行了一个军礼,又朝自己指挥的战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