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真的吗?”

这是在天台上,在噩梦中寻求真实的少年急切渴望知道答案的问题。

吊儿郎当的外国青年抬起了下巴,看样子是放弃了一切委婉的答案。

“是的哟。”

“那是什么?”

“是异想化。”

“异想化——是什么?”木埃言确定自己听到的是这三个中文的发音,姑且在脑海里找到合适的字符拼凑以后,不大肯定地重复出来。

“这种东西,你把它当做妖魔鬼怪就好了。”海伦说的很轻松,如同他拇指动了动就把打火机点燃,食指拨下盖子就把火熄灭一样简单,“呀,将它们当做你人生当中一段插曲,不堪回首也好,过后笑谈也好,重要的是仅仅路过,一般误入的人最好如此——你也不想噩梦做成醒不过来的真实,难道不是吗?”

“我......”

“嗯?”

“可是你刚才对那个能刮起风的男孩说,三天以后会让我和学妹一起在这里解决所有事情,那很明显是拼上命的。你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去送命,对我来说不是很不公平吗?”

“哈哈哈,一时说辞而已,木小弟你还当真了啊?说是约好在这,但是也没说不能爽约,害怕的话不来就好了,又没人会抓你过来。”

这个外国小哥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小学生耍赖皮,还不带脸红那种。

“才,才不是害怕,我这么说是因为那也算事关于我,我有知道的权利和理由,不只是三天之后的决斗,还有......”木埃言没有说出来的是那些已经成为真实的可怕噩梦。

“就算我不说,你也会想方设法的找到你想要知道的,然后挤破脑袋钻进它们的世界里,兴许没到那步你就师出未捷身先死......”

“是的。”木埃言清楚自己的回答是因为热血冲昏了头脑,他很清楚自己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可是那两个字还是像脱缰野马一样蹦了出去。

“算是我的失误。你想要知道的我就说个大概,其余的话——”海伦看着木埃言,他把尾音故意拖得很长。

“有什么条件吗?”木埃言很果断地问。

“呀——说起来也算不上条件,因为那是只有它们才会记得的事情。”

“什么意......”

海伦拍起手,让木埃言的声音混在“啪啪”声中,没法听得见。

“好啦好啦,深究的话就要偏题了,让我先告诉你最基本的,也就是你刚刚问的,“异想化”是什么。”

异想化三个字,又一次进入了木埃言的耳朵里。

“人类会思考,会想象,会根据联系实际的认识和跨越天际的想象去构造事像、描述事像或者定义事像。不管是随着思想诞生的,还是被思想赋予新含义的,都可以称之为......意识形态(ideology)”

对海伦所说的木埃言有些印象,好像是哪本哲学书上有提过,至于为什么会有看过那样的书他倒是忘了。

“人类产生思想,思想影响人类,人类的世界因为思想而被推动和发展,思想改变了世界。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思想真的实体化,成为活生生的生命,去影响人类,去改变世界?”

木埃言只能摇摇头。

“然而它们确实是存在的,那些活着的,人类的脑子里被称为‘思想’的东西。你在天台上看到的它们就是,只不过看到的不是它们的本体,而是它们的化形,嘛虽然说都是从人们的印象中活着记忆里借来的形态,不过大部分还是都能代表它们自身的。

大部分你们所知道的‘想法’,符合人类所认知的常理的‘思想’,它们造就了你们所认知的世界,融入世界之中,所以你们感受不到,小到正常的爱恨情仇,普通人的情绪、向往憧憬或者心里的小九九算盘,大到伟人提出的科学理论、社会概念、统括世界的定义,它们就在人类的身边,作为世界的固有存在,如同我们站在大楼之上,它就是你脚下的一砖一瓦。

自然,‘思想’中会存在着偏离原有事像的家伙,当与它联系的‘thinking’足够强大的时候,它就可以化为更为显眼的实体。

对于这种偏离的、异样的‘思想’,借用你们秦央的成语‘异想天开’,从中提了‘异想’两个字来作为描述再合适不过了。”

“偏离既有事像,异样的‘思想’,所以叫做异想......”木埃言喃喃重复着海伦给出的定义,“那么,异想化就是那些异想化为了实体?!”

“纠正,是化为了生命,活生生的生命。依托于人类的‘异想’而生,当异想从人类的思想之中消失,它们也变失去存在的理由了......是有那么一点‘我思故我在’的意味。”

“也就是说,异想化需要有人去作为‘异想’的载体去进行.....思想活动,它才会存在对吗?”脑子里实在没有什么好的词汇来形容这些抽象概念的木埃言好不容易凑出了一句总结性的问句。

“而且需要他人去认同。毕竟是思想化作的生命,与众多为了遗传斗争而拼死拼活的生物一样,异想化也希望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能认同它,或者将世界变成认同它的样子。”

得到传承的思想可以永存,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异想化的存在,因为异想而生,因为异想而改变世界,将世界变成异想中的样子。

所以吹来黄金雨的风,那也是异想了,因为正常人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豆蔻年华去寻找金黄色的终末。

就自己而言,木埃言不是排异主义者,也不是求同存异的的和谐主义者,更不是随波逐流的从众主义者。他不会去主动接受,也不求他人理解,存在即是存在,存在即是合理。

所以对他来说,异想也就是偏离既定事像的思想,和正常的想法没什么不一样。

本应如此。

异想会按照其概念影响现实,现在的现实就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当噩梦成为了现实,用另一个名词来作为代替更加合适——

悲剧。

摧毁美好的东西给别人看,变成是金黄色的“最后”。

体会到身为悲剧主演的痛苦的时候,就没有人只会在观众席身上暗自落泪了。

哪怕什么能力也没有,自己也要做些什么。

这就是木埃言当下唯一的想法。

“那个男孩......异想化......”

木埃言想知道有关于那个男孩样貌异想化的事情,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看见的那些坠楼的少女,都是他的‘杰作’,不知道为什么被你撞见了,也许他的本体或者产生‘异想’的人和你有些关联吧。不过具体的异想到底是什么,它的本体是什么之类的我也不知道。”

木埃言的目标忽然清晰了,原来他一直认为罪是给他带来噩梦的元凶,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悲剧真正的始作俑者——可是这么说来,那自称为“罪”的少女又是......什么异想?

“那么只要它不存在了,就不会再发生那些事情了是吗?”木埃言觉得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还是这个。

“它不在了,就不会因为它而发生那些事情了。”

海伦终于转过头来,用他海蓝色的瞳孔盯着那名无精打采的少年,像垂钓的姜太公,期待着他的鱼儿问出那句话。

“怎么样让它消失。”

“到此为止了,如果因为这样你丢掉了宝贵的生命,我可付不起责任。”海伦知道少年会那样问,可是他不打算回答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

“呀,作为蹦极的管理人,就算蹦极的游客签署了免责生命,有意外发生还是依旧会被追究责任的,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且你也不像是不考虑自己而去行动的人吧?”

海伦目光向下,看到了木埃言发抖的双腿。

“那也是我的事情,因为三天以后在这里,我要和他正面对决。”

“那个,我都说了对小孩子说的童言而已,这么计较干什么......”

“我,我有队友,她会帮我的。”

木埃言所指的是学妹,那个自称为“罪”的学妹,不过现在他也大概猜到了,虽然她的样子和那天黄金雨下的学妹一样,但是并不是真正的学妹,她只是异想所借用的化形罢了。

海伦转过头来看了看楼下,然后从护栏上站了起来。

“你如果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倒是没有理由阻止你,不想让你白白浪费生命只是出于我个人仅有的一点点同情心罢了。”

然后他不知道从哪个衣袋里掏出了一个装棒球棍的布袋子。

“接着。”

棒球棍袋子从空中飞到了木埃言的手上。

比想象中的轻,而且长条袋子并没有被装满,准确点说,里面装的肯定不是棒球棍,这个棍袋子只是恰好适合拿来装棍状的东西而顺手拿来用了罢了吧。

根据海伦的个性来看肯定就是这样了。

“这是?”

是个人肯定都想知道,但是出于秦央人的礼节,收到礼物之后马上打开是不礼貌的......然而送礼的是个外国人。

“不马上打开看看吗?现在不开就算了,到时候再开吧。”

“到时候?”

“你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所有办法都不是办法,没有办法的时候,打开它。”

有点诸葛亮锦囊妙计的既视感,嗯,锦囊大了些。

“谢谢你。”

木埃言对着海伦以他自己都感知不到的幅度哈了一下腰。

“谢倒是不用,这还算不上帮助别人这么伟大的事情。”

海伦将嘴里叼着的烟又收回了他的铁烟盒子,然后把烟盒子揣回了口袋里,拉好了衣袋拉链。

“天平侧倾了,我作为一个平衡强迫症患者,在需要的盘子上加点砝码罢了。”

木埃言看了看手中的砝码——黑色的棒球布袋。

“就先这样吧,反正也有人来找你了,落魄少年还是让暖心少女安慰来得合适一些,注意别让人家太担心哦。”

再抬头,木埃言已经看不到海伦的身影了,空旷的护栏上只有晨风吹过,太阳的挂的位置也比刚来的时候高出了不少。

然后天台的门再次被敲开,一个喘着粗气的女孩子扶着门,一言不发的站着,原先万分担忧的脸上得以放松,露出了微笑。

“哟,这么早啊,杏音。”

木埃言先打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