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埃言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很累。
不是指身体上的。
大量运动过后带来的肉体疲劳早在学校的天台上面就已经全部消除了——随着战后的负伤一起。
就好像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在梦里一样,一切物理上的伤痛都烟消云散。
但是心里面绝不可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都结束了——
“哥,你在外面吃过饭了?”木爱语从沙发的后面探过头来问。
“嗯。”
“你看上去很累的样子啊!是和杏音姐玩得太开心了吗?”
“嗯。”
“哇......那个......虽然我知道你和杏音姐从小就很要好,但是男女交往还得保持正常、适当和健康的距离哦!”
“嗯。”
“懒哥你没在听我说话吧?”
“嗯。”
妹妹的一记手刀砍到了哥哥的头上。
“觉得累就赶紧去洗个澡睡一觉——浴池的水我已经给你放好了喔!”
扔下这句话以后,木爱语蹬蹬蹬地跑回了书房。
接着站在换衣间的全身镜前确认了自己依然是自己之后,木埃言脱下了所有衣服,进了浴室。
和普通家庭的浴室不一样,他家里的很大。
巨大的浴池,空旷的花洒长廊,这两个部分的空间加起来已经有家里的客厅一样大了。
对于刚失去什么的人来说在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哪怕一丝慰藉。
那就赶紧完成洗澡这项任务然后出去吧。
自然是从头开始。
打开开关——
莲蓬头的水在开关打开之后哗哗地往下流。
洗发露——
也不知道挤了多少,头上被洗出了一大捧泡沫。
冲水——
水泡淹进了眼睛里。
那份酸痛感让人让人十分不适。
木埃言想要伸出手,忽然想起来毛巾被他落在了外面,没有拿进来。
所以放弃了,他呆在花洒之下,任凭不知冷热的水流冲刷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过了会因为香波误洗入眼睛而大哭的年纪,但是自己的眼泪仍旧不停的从眼角流出。
肯定是因为泡沫的原因,肯定是。
然后花洒的开关被关掉,手擦去了他眼睛旁边的水泡。
不对——
木埃言猛然抬起头。
有人关掉了花洒的开关,有人帮他擦去了迷眼的泡沫。
谁?
他用自己的手使劲揉搓着自己的眼睛——
是一名少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配合浴室这个地点,出现的是一名和他一样一丝不挂的少女。
他确实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少女。
——艺术品。
他只能这么形容。
她好像一块纯白的画布,从发梢到脚跟,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白皙得无可挑剔。
然而作画的神明只在她的脸上为她雕刻了精美到令人窒息的容貌后就将她作为世界的礼物送下了人间。
她淡然一笑,血红色的双瞳看着她眼前呆若木鸡的少年。
木埃言认得这双眼睛。
同样他也记得这份天神为了震撼人类所创造的美。
她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还活着,她是——
“.....如。”
木埃言很自然的说出了这个名字,即使自己的忽然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还能很好地认出我嘛......所以可以理解为你并没有感觉到有多意外?”
如满意地笑了笑,双手插着腰,毫不遮掩地站在木埃言面前。
什么情况?
木埃言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背转了身,头也不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木埃言想大声,不过随即他又把声音给压了下去。
“为什么......会这么问的人才奇怪吧?睡醒了就睁开眼,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如回答。
“不是,为什么是选择出现在浴室!”
“在出现场所上有区别吗?就算挑其他场所出现在你面前你不也还是会问同样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会是——全裸啊!”
“在秦央入浴是要穿衣服的吗?”
“啊,洗澡是不用穿衣服洗......但是和来历不明的少女一起洗澡这种有违风纪的事情是会受到家庭处分的!”
“啊,原来如此——”如打开了了她面前的花洒,温热的流水从上而下,淋湿了她的全身,“你会觉得男女有别,那是因为你还没认识到吧?”
“认识到......认识到什么?”
一个活生生的少女站在自己面前——虽然不是人类——但是这样的外形还是会引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的吧!
木埃言觉得自己非礼勿视的行为才符合人类的正常逻辑。
“当然是没有认识到——虽然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但是从事像逻辑上看,我们是同一个存在。”如歪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木埃言说。
同一存在。
也就是说他即是她,她同样也代表着他。
他中有她,她就是他。
说不出理由——
如同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脏,然而用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就能感觉到它在跳动一样......
——木埃言的确也这么感觉到了。
自己和如是同一存在这一点。
如不是他的手,不是他的心脏,也不是他的任何一部位......
——是思想。
木埃言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如。
就这短短几秒,他已经深刻明白这一点了。
看着如水灵娇嫩的纯白裸体,他没有一点想法。就跟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身体一样,不会有任何想法,顶多也就是觉得,“还行,挺健康”之类的。
“现在明白了吧。对自己不就应该像这样坦诚相待吗?”如用手把自己的长发全部沾湿之后,做到浴室的矮凳子上对木埃言说,“来,帮我洗个头,算是见面礼吧。”
她刚刚嘴上还说“同一存在”来着......
木埃言从瓶子的挤压嘴里挤出了一手掌的洗发露。
仔细看他才发现,和之前的罪比起来,她身为罪时更加成熟,胸部更加丰满,身高上也比木埃言高出一头。现在的如身材虽然比不上身为罪时的体型,但是北欧少女早熟的体态发育已经显露了不少,没有了那完全成熟的娴静,多了稚嫩才会有的灵巧与活泼。
整体来说的话,形容为少女版V.16再恰当不过。
唯一一点和原来扯不上关系的就是她那一头及腰的靓丽长发不知道为什么由原本的金色变成了银色。
木埃言把手指伸进如的头发里。
像是清流一样丝滑和柔顺触动在木埃言的指间,大大小小的泡沫开始从如的银发上冒出,有的像圆润的珍珠,有的像折光的宝石......
“那个......”在听过漫长的流水声之后木埃言开口说......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如闭着眼,享受着头部按摩带来的酥麻感。
“......为什么......我记得你的头发原本好像是金色的。”
“如果你喜欢金色的话,那么变成金色也行......头发之外的变成其他你喜欢的外形也没问题......前提是你不怕累的话。”
“什么意思?你的外形还能由我决定?”
“我化形的外表固然是我本来的样貌,只是这样的存在方式需要你付出相应的消耗,所以我这幅模样是借由你最初对异想化的印象化形而来,这样的消耗负担对你来说影响最小。大概是因为之前你见过的异想化多多少少都和少女有关,你的潜意识里将异想化和少女串联了起来,所以套用少女这个概念基本不会有什么消耗。”
“所以你现在的样子......”木埃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吞一口口水。
“大概是我15岁时候的样子。”如低头看了看自己挺起的胸部说。
所以这是v.15而不是v.16......还有为什么要看着胸来判断自己的年龄啊?!
“这么说你之后还可以变成那种成年的样子......啊不对......”喃喃叨叨之后木埃言马上改口,“你说我会付出相应的消耗,那个‘消耗’指的是什么?”
“有一种人类所能感知并且意会到的关于思考的力量,我们将其称为‘思考力’,或者叫‘思念力’也可以,总之就是伴随着思想能力而产生的‘能量’,套用人类关于能量的那套理论来说的话,思想力就是思想能量的最基础单位,思想的‘量子’。而这些思想的‘量子’结合起来形成的、能够足以影响事像的力量则被称为‘纽因’。
纽因是异想化直接行动所必须的力量,你所消耗的就是这种力量。不过正常来说,就这样让我保持存在,对于纽因的消耗程度来说大概就等同于你正常呼吸所需的力气一样,不会产生额外影响。不过要是需要使用异想化这方面的能力的话就另当别论了,生动一点来比喻来说就像保持正常呼吸和跑马拉松时的呼吸这两者的区别。”
如说的这一长串内容,木埃言尽可能地记住并理解了。
“也就是说,你需要我为你提供纽因才能活下去......”木埃言说。
“同时,有我在,你就会像异想化一样拥有无穷的生命。”如接着说,“不过万一有一天你不想活了,自杀就可以了。”
“我要是死了,你不是也活不成了吗?”
“是的,如果你死了,我就会跟着一起死。”
“那放心好了,我说过要你为了我活着,所以为了你能活,我也会努力活下去的。”木埃言说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你别忘了,我是想要死的人——我会杀了你。”
“你说过的,你要我留下来见证那个没有罪恶的世界,所以你不会杀了我的。”木埃言笑了笑,“所以作为回报,我会向你证明没有一切罪恶是错的。简单来说么......”
木埃言停顿了一会,想了一下,这样说道:
“你为了我而活下去,作为交换,我向你证明这个世界的美好。”
就是这么简单。
然后又只剩哗哗的流水声,木埃言把如头发上的泡沫全部冲洗了干净。
算上洗后护理,最后把如的长发盘起的时候已经花去了不少的时间。
“换你了。”如从矮凳上站起身,把木埃言压到了凳子上。
“诶......头我已经洗过了啊.....”
“搓背啦,搓背,礼尚往来不是你们秦央的礼节嘛。”
如说着就蹲在了木埃言的身后,用打上了沐浴露的浴花搓起了泡。
之后的两人谁都依旧没有说话,只有浴花和泡沫相杂的撤错声,听得很清楚。
直到如的双手停下,她打开了一旁的龙头,冲洗着浴花上的泡沫。
“抱歉......”她说,“关于你的那个青梅竹马的女孩......”
其实不仅仅是夏茹轩,因为罪本身的存在对异想化的影响导致了黄金雨暴走,让黄金雨带走了太多的人。
其实也不只是那些人,从存在至今,罪为了收集异想化的罪恶所引发的事件,已经让太多人的存在被抹去了。
罪认为那是必要的牺牲,只有她会记得的、必要的牺牲。
但是现在她是如。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
“什么都不用说了。”木埃言打断了如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和你不会原谅我一样,我也不会说什么原谅之类的话.......就这样吧。”
都已经过去了,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既定的结果。而在这既定的结果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对于木埃言而言......
寻找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一切,证明这个世界的美好。
“那之后你想要怎么做呢?用尽你无穷的一生来实现你的想法?”
如问完之后,在木埃言回答之前用一盆清水冲干净了他的背脊。
木埃言的回答仍然很简单。
“就尽力不让那些悲剧发生就好了。”
悲剧——
是摧毁美好的东西给人看吗?
是在与优势力量碰撞之后剩下的悲惨结局吗?
是在美好和幸福的角落里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吗?
是不幸的遭遇吗?
......
都不是。
那些合理的、遵循事像与逻辑的、却无论如何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别让它们发生就好了。
要做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确定完了最后的事情,他和她之间不再有多的对话了。
将身子完全清洗了一遍之后,两人进入了围墙而塑的浴池里。
他们背靠着墙,坐到浴池里,微烫的浴汤恰好没到胸口。
在浴池中完全放松下来之后,木埃言才得以松开自己紧绷着的神经,至少他可以想想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了。
比如现在的情况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少女一起洗澡。
虽然是存在意义上与自己同为一人的少女,但从画面来看,毋庸置疑的是和一位来自北欧的美少女一同泡澡。
和真正的美少女裸体出现在面前有些微妙的不同,木埃言看着如的身体,着实感觉像是在看女体化的自己——当然木埃言也明白,单从人种上的角度来说就算自己真女体化了也不可能会变成如的样子,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想到这里木埃言莫名的有些感慨。
“怎么?你是属于那种对自己的身体也能产生兴趣的人吗?”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是如能感觉到木埃言的视线从她的胸间穿过直入水下。
“不考虑异想的那一套,从人类逻辑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算是我的身体,虽然看的感觉的确跟照镜子看到自己的感觉是一样的......该怎么说呢......”
“你不会是想把你的这一人类迷惑行为归结到‘好奇心’上吧?按照你的‘人类逻辑’说法,我要是在这里喊一声救命的话你可是会被判刑的喔。”
“就是没看过想单纯地看一下,行了吧?”
“哈哈哈哈,人类之中也就只有你能够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种话了。”
气氛似乎好了不少。
然后下一秒。
“咔哒——”
浴室的门开了。
“哥你怎么能洗的那么久?!浴巾忘记拿了就可以在里面呆到天亮吗?!”
木爱语左手抱着一大堆要换洗的衣服,右手拿着一条纯白的浴巾——她的头从被打开的浴室门探进来。
木爱语看到,浴池里除了自己的哥哥以外,还有一个异国样貌的陌生美少女。
他们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然后听话懂事乖巧的妹妹静悄悄地把门给关上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木埃言确实说过有这么个事像——
“家庭处分”。
不足五秒,门再次被一脚踹开了。
木爱语手上的东西从换洗衣服和浴巾变成了军刀。
木埃言认得那是老妈调职前局里配发给一线警员的军刀。
妹妹的笑容依旧甜美可人。
那么为什么自己的妹妹会拿着军刀闯进浴室来呢?
“咦,欧尼酱,刚刚那个漂亮的外国小姐姐呢。”
“哪来的外国姐姐?你不会是算题算傻了吧?”
“你们没有进行什么负距离接触吧?”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啊?这里怎么可能有白发朱瞳的异国美少女啊?快把浴巾放下然后出去得了。”
“是这样吗?”
木爱语的眼神像要发射激光一样在浴室里无死角地扫荡了一遍。
确实只有哥哥一个人。
“是这样啊!那别洗太久了哦,小心着凉!”
说完后留下浴巾,浴室的门又被悄悄地关上了。
惊险时刻!
转过头来松口气的时候,如又出现在了木埃言的旁边,还是同样的位置,背靠着墙,浸在浴池里。
“看来你们一家人都挺会使刀的啊,哈哈哈。”
“那只是个意外而已......话说你是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
“这是你给我定义的映像能力。只要你产生了与‘映像’这一概念相关的事像,比如照镜子、影子、看着水面之类能够反射出像的表面,我就可以随时消失,然后出现在你的身边。但如果要去其他地方的话还得用物理方式,所以这姑且算是你遇到危险情况时召唤我的保命手段吧。”
“喔......那可真是让人放心。这自然老死死不掉,遇到危险还能召唤你来解决,岂不是真的永生?”
“话别说太满,我又不是无敌的,总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但是不管怎么说——”木埃言转身,正坐,面对着如,“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如。”
如愣了一下。
随即她笑了起来。
像是吟唱着的夜莺,悦耳动听。
“你也一样......”
“那个......好像是没向你做过正式介绍......我叫木埃言。”
“这我早就知道了——以后也请你多多关照了,我的半身。”
她笑着,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