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服务生将第一瓶作为开场的配酒香槟端上桌,这场fine dining的另一位客人这才姗姗到场。

“抱歉抱歉!我来迟了!丁先生!”

穿着非常显得性感和成熟的黑丝礼裙却又扎着一个非常孩子气的丸子头女生慌慌张张地穿过了用室内葡藤修饰的门帘,走到了观景窗台旁的圆餐桌上。

“时间刚刚好,助手小姐,餐前的开胃菜才准备上桌。”

丁酉申说着站起了身,等待助手入席后,才又重新落座。

“诶,琳琅京还有这么早就开始dinner的餐厅吗?我都没听说过诶!”

助手看着老旧搪瓷外观的小碗中盛着的一勺像是生鸡蛋打出了液花的前菜,用手中的小汤匙轻轻搅拌后舀起了一部分,送到口中。

“嗯——唔!!!这是海胆啫喱吗!”

入口即化的舒爽触感和浓郁的鲜甜在口中绽放开来,让助手小姐作为老饕食客对品尝到上好菜肴之后的喜悦之情无以言表。

“看来助手小姐也是一位行家啊。这的确是海胆,产自北海道的紫海胆,外加鲷鱼高汤的啫喱。”丁酉申微笑着小饮了一口桌面上的配酒。

“琳琅京明明大多数带星星的餐厅我都吃过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一家餐厅被我漏下啊......”助手在把第一道才吃完之后在期待下一道菜的味道之中,心情里带有一丝丝的挫败感。

“哈哈,助手小姐,这家餐厅因为不是正常对外开放接受所有客人预订的,所以并没有接受星级评价。因为在下和这家餐厅的主人是老相识,所以在听到助手小姐有事情相商量之后特意在此临时预订的。”

“太谢谢丁先生了,明明是我有事情想要找你的,还劳烦你订了这么好的一间餐厅!”

虽然话语中带着一点点的不好意思,但是面对接下来上来的一道焦香扑鼻的酱烤金目鲷和一支来自阿尔巴利诺的果香白葡萄酒,助手小姐差点就把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忘到脑后了。

“只要助手小姐不嫌弃的话,在下还知道许多家深巷酒香的餐厅,再有时间能约到助手小姐一同前往,也是在下的荣幸。”

“嗯嗯嗯,一定一定。”

“——只是......不知道助手小姐约在下出来是所谓何事?”

丁酉申将这一桌晚餐上真正的“主菜”提上了桌面。

“诶......”

听到突然直来的一问,对话题转角过大没有反应过来的助手愣了一下,嘴角沾着些许忘记用餐布拭去的酱汁。

“啊——是,啊——不不不,没事没事......”助手点点头,接着又随即摆摆手,“......只是闲聊,只是忽然想要闲聊而已啦......诶嘿嘿......啊抱歉,占用了丁先生的时间。”

“助理小姐可以不用在意,在下最近并没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要忙,能够用在下的闲暇时间给助理小姐的日常提供消解烦闷的乐趣,对于在下而言是一件相当有意义的事情。”

虽然都是些场面话,然而从丁先生这样彬彬有礼的绅士口中说出来,却感觉是谦逊而切帮助对方缓解心理负担的话语。

“啊,没有困扰到丁先生的话那就好......不过......丁先生你说,最近工作不忙是真的吗?”

“嗯,可以这么说。”

“诶!作为记者最近的工作不忙吗?”

助手对此觉得有些相当的不可思议。

当然是因为现在在琳琅京城内疯传的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爆炸性大新闻——超能力生命事件。这种情况之下作为欣慰媒体相关的工作人员、作为记者的丁先生不应该和其他记者和采访团体一样追寻线索跟进事件的报告嘛?就像关于之前的“地铁恶灵”事件,丁先生来向自己打听警方的掌握的“情报”时候一样。

——除非是对于已经了解的事情,不需要再多的情报......

“助手小姐所指的应该是......超能力生命......的事件,对吧?”丁酉申手上靠着餐盘的刀叉停下了动作,“关于那件事情,现在琳琅京之内的媒体已经曝光得很透彻了,如果是大家都知道了的新闻,自然就没有什么继续去追访的价值了。就像是已经开好道的路,想要走下去的人们就沿着路径去走,那就让他们去走好了,只要有了路,无论换谁走,终归能走到尽头。”

“可是......有的路前面有没有尽头,或者路前方会有怎样的......风景,这个你不想知道吗?”

“沿路下去,看到的都是必然会看到的东西,会出现什么,会发生什么,只要沿着已经发现的,既定的路走下去,就迟早能够遇到。在下所感兴趣的不是那种已经注定好了的未知,而是还没有被人发现的路口。”

“原来如此......我好像,有点明白。”

“啊哈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因,只是作为自由记者在下一点小小的怪癖。也就是因为这种只凭自己怪癖选择探访和取材目标的工作态度,让在下只能作为一个自由记者,毕竟正规的报社还是更喜欢聘用听话的职员。”

说着丁酉申哈哈一笑,将讨论话题之后的认真气氛变得轻快了起来。

“那丁先生也肯定有看这次超能力生命事件的新闻素材吧?视频啊,图片啊什么的。”助手将作为主菜的烧和牛肉一整块地塞进嘴里之后,想到了这一茬的她没来得及将牛肉吞下就问道。

“当然。”

“那丁先生肯定有看到那个‘最近距离’的拍摄视频吧?感觉如何?”

丁酉申不知道为什么助手在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会对自己的回答充满着期待。

“作为正式的新闻取材来说......不太好评价。但如果是面对突发事件的时的临时就地取材,这是很宝贵的影像资料。”

“宝贵”一词,丁酉申并没有用错。因为比起一样是在现场拍摄到的其他视频来说,虽然画面清晰度尚可,而且拍摄角度和画面也稳定,但是由于距离的原因,始终没能将事件的主角——超能力生命——清楚地摆到画面之上。

只有这最近距离拍摄,摄影师冒了极大风险零距离接触事件现场的取材,才让人们看到了最真实的超能力生命。

现在在网络上流传的新闻视频和琳琅京电视台新闻播报时所采用的视频资料,也都是这一段“最近距离拍摄”,唯一的一段“最近距离拍摄”。

“嘿嘿,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拍的。”

助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顶,却又像个期待着家长表扬的小女孩,她想知道自己面前的专业记者会给对自己的“新闻取材”给出怎样的评价。

丁酉申有些愣住了。

现场并没有看到她。

在现场除了飞扬的尘埃之外,眼前就只有那名魔王一样的少女,勇者一样的警察......还有一名身穿制服校服的普通少年......

并没有看到助手小姐。

但是听到了一个声音,高喊着“龙姐——”的声音。

是她?!

原来从候车长廊楼梯口那一边向这里跑来的人影是她。

一股寒意从丁酉申的心底蔓延而上。

抬头,丁酉申看着圆桌对面的助手小姐,这位天真可爱的助手小姐还在用期待地目光等待着他给出评价。

印象中似乎也曾经听助手小姐提到过,她说她在琳琅京警署的专案组工作......而当时的那位勇者警察,自称是专案组的组长......那么助手小姐会出现在那里也不算意外的事情。

——也许是多心了,这么一个单纯的女孩应该没有发现。

“嗯,在下很佩服助手小姐的勇气,助手小姐做到了其他许多记者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丁酉申刚才还有些僵硬的面庞此时又重新露出了标准的职场微笑。

“嘿嘿,丁先生过奖啦,人家也只是运气好,运气好而已啦......我那天晚上碰巧刚好就跟着龙姐在三角港地铁站巡逻,谁曾想会碰上那样的事情。”

本意就是想要听到这样的话,在心满意足之后还是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助手连连摆手。

“取材这种事情,也是讲究天时地利,运气也是助手小姐的的实力之一,不过要是现场有其他记者的话,他们也未必有能像助手小姐一样为了‘取材’而冲上前去的勇气。”

“诶嘿嘿,丁先生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啦......不过我觉得,丁先生一定有那样的勇气,因为......”

助手说着,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依旧天真得像是一个孩子。

“丁先生不是也在现场嘛?”

从地铁的出站口走出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

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魁梧的体型上,裹着一件大得夸张的棕色风衣。

更加显眼的是高大男人头上的那顶圆礼帽。

帽檐之下那张方形的坚毅面容,还有他那一开口就让人止不住颤抖的浑厚嗓音。

“你伤害了别人。”

低至冰点的紧张气氛冻住了所有人的动作,无论是欧阳理沙还是蔺拓,或者周围的小混混们。

“伤害了他人的人,是犯罪者。”

男人的眼睛在众人之中扫视了一番,此外并未再做出任何动作。

“喂,大叔,这是咱们年轻人的事情,就不要插嘴了好不好。”

蔺拓朝着高大男人嚷嚷了一句,不是出于上头的血气,也不是出于不良青年的鲁莽。

他不是没有看到周围的异象——止不住闪动的昏暗路灯,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转过头就只剩下他们了的空无一人的街巷......还有面前这名身上感觉不到任何活人气息的高大男人。

男人铁青色的脸,毫无生气的举动,根本就不像是一个活人该有的动作,反倒像是没有生命的某样物体在模仿人类的动作。

行尸走肉——这么形容要更加合适。

旁边的人能从蔺拓满头冷汗中看出来,他是在故作镇静。

面前出现的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在场的人在恐惧的同时,心中基本上已经有了答案,或者说正是因为这个场景下得出来的唯一答案,才让内心之中充满了恐惧。

——“地铁恶灵”。

然而高大男人没有理会蔺拓的话,他扔就只是静静地面对着人群。

这个高大男人刚才说的......

——“你伤害了别人......”

“你”,指是谁?

在场伤害过他人的人?

还说了伤害他人的人是“犯罪者”......

很多时候,面对恐惧,人们会无力地跪倒在绝望面前,但是有少部分人在恐惧面前会选择拼死一搏。

在场的青年混混之中就有不少是这样的人。

但是站在他们面前的不仅仅是会带来绝望的恐惧,而是能从人类灵魂的最深处将人们变得心如死灰的另一种存在。

正如“恶灵”之名。

“犯罪者,不被正义庇护的人,无处可逃——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高大男人说完,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欧阳理沙的身上。

“我是犯罪者?”

欧阳理沙怯怯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又看了看周围被自己划伤的那些手持断棍残棒的社会青年,看了看蔺拓那血流不止的大腿伤口上。

“我是犯罪者......”

欧阳理沙重复念叨着这句话,最后抬起了手中的那把锋利无比的水果刀。

“——欧阳理沙!”

在欧阳理沙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杏音高喊起他的名字。

许久,欧阳理沙举起的刀都没有落下,他整个人似乎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哈哈哈哈哈!”

忽然他大笑起来,笑声豪放爽朗,把周围的人全下了一跳。

这小子该不会是吓疯了?

不,没有。

腿关节处遭受重击的欧阳理沙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克服剧痛而站起来的,他的刀依旧握在手中,刀尖向外,指着高大的男人。

“我不是犯罪者!是正义庇护了我,是正义给予我勇气让我拿起这把刀伤害别人,伤害那些企图要去伤害别人的人!不管你是什么人,如果你也企图伤害别人,那我一样会先伤害你!”

欧阳理沙的声音顿挫有力,和他在升旗台下作为学生代表向全校师生演讲时一样,富有激情和感染力。

因为有自己坚持的正义所在,所以不会在任何事物面前有所动摇。

晶莹的水晶不会因为穿过的光线而改变它的颜色,璀璨的钻石也不会因为昏暗的灯下而无法折射出其应有的光辉。

即使自己无能为力,即使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就算是地痞流氓,他们想要对自己眼前的人做些什么,也要不惜一切地反抗。。

就算是地铁恶灵,他想要在自己的面前伤害他人,也要拼尽全力地阻止。

还有杏音在,杏音还没走,必须让她也能得救。

欧阳理沙面对着高大的男人,在高大男人魁梧背影的身后不远处,杏音呆呆地站着。

她迷离的眼神中依然没有为任何东西所触动,不过她微微颤抖着的双手正紧紧相扣,放在胸前,像是在为之后会发生的事情祈祷着平安无事。

她也在害怕着,就像自己一样——欧阳理沙想着,内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了一分。

虽然自己并不像高熙原那样有着可靠的本领,能从各种各样的困难之中为她解围,也不像木埃言那样能够总是陪伴在她的身边为她分忧解难,但是这并不妨碍自己去喜欢上一个人......

因为这是他现在为之行动的理由。

为了某人想要去做些什么。

喜欢某人,就会去这么做。

这大概就是萧老师想要说的,对吧?

欧阳理沙将放在刀在衣袖之上擦了擦,并不是因为这样做能把刀磨得更锋利一些......

这是信号,表示自己即将全力以赴的信号。

即使面前的恶灵在下一秒就会把自己的灵魂吞掉也在所不惜。

“又是不知悔改的人吗?那就让我来结束你的罪恶。”

与说话同时进行的,是高大男人那快到人类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高大男人眼看明明还站在原地,但是在下一个瞬间,欧阳理沙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带着黑皮手套的拳头以看不见动作的挥向了欧阳理沙的胸腔。

只消一拳,就可以震碎胸骨,让碎骨像是穿矛一样扎入心肺,当场让人死亡。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然杏音也是。

呈现在欧阳理沙经视觉神经传达之后在脑内处理形成视像的画面,只是站在那一边的高大男人留在原地的残影消失,然后本体在这一边出现。

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是怎么过来的?他要做些什么?

临场反应产生的数个问题从欧阳理沙的脑袋里蹦出,但是他的身体来不及做出相对应的动作,只是依旧保持着持刀向前对峙的动作。

“要死了”——

在欧阳理沙产生这种念头的下一秒之前,一串银灰色的火焰像是由虚空之中凭空产生,将高大男人击飞出了无人街道的机动车道重要,横拦在路中间的护栏一齐被装的塌散了下去。

巨响,因为力与力的碰撞带来毁坏而产生的巨响。

从左侧而来——

一样是来自地铁出站口的入口。

一样是从出站长梯自下而上。

一名异国少女出现在了那里。

银发。

欧阳理沙见过,不止欧阳理沙,在场的每一个人,杏音,蔺拓,还有周围那群不知名的小混混,他们都见过。

只要看过有关于三角港地铁站超能力生命事件报道的人都能够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那新闻中的主角之一。

银灰色火焰的少女。

同样是银灰的双眉之下那酒红瞳色的眼镜微带着笑意,即使是她穿着的是一身直江三高的男款运动校服,也丝毫没有遮掩住她黄金比例的身材。

宛如立体艺术经由爱生双手精雕细琢的容貌让在场的所有男性都不得不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害怕自己污浊的呼吸会玷污了这份纯粹至极的美。

然而就是这名少女,她用着自己的超能力,用一串灰色的火焰将高大男人从出站口的街边击飞到了马路的中央——足足有十来米远。

而且被打飞重重摔倒了护栏上的男人竟然像是毫发无伤的样子,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从护栏的碎块堆之中站了起来。

“看来这才是真主——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因为‘实验’而出现的。”银发少女说着,向着路边多靠近了几步,然后对站在马路中央的高大男人喊道,“喂,我感觉你有点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不是人类。”

高大男人没有正面回答银发少女的问话,只是在他话音落下之后,较低下的柏油路面像是爆发似的忽然炸开。

不,不是柏油路爆炸了,而是男人爆发性的加速力量过于恐怖,快到让目击者产生了那样的错觉。

男人以自己的身体化作炮弹般向自己的敌人飞近,一直线,就只是一直线,从马路的中央垂直着向着人行道的街面飞来,愚蠢到露骨的地步。

然而就是这样毫不掩饰的动作,以高大男人那完全不合乎常理的速度来说,普通人是完全无法抵挡的,普通人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冲撞而血肉模糊。

那银发少女呢?

她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想要闪避的意思。

银灰色的火焰在她的手中燃起,熊熊燃起,但却是安静得像默声电影的画面,银灰色的火焰,是有动作,只有冲天而起的火舌在撩动着在场其他人的视觉。

然后她手中的火焰被扔了出去。不是扔铅球,扔铁饼那样需要奋力地扔,也不是扔垃圾或者扔废物一样随意.....是像在庙街的地摊游戏之上,扔套环一般稍加一些技巧和控制力度之下地扔了出去。

——瞄准一个位置。

是直冲而来的高大男人必经的位置,一团火扔了下去。

银灰色的火花就地绽放,产生的爆炸硬生生地将男人从行经路线之上震开。

紧接着是银发少女的动作,她以丝毫不逊色于高大男人的速度移动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位置,从高大男人的身后用带着灰焰的拳头对着男人的背部来了猛烈地一击。

“轰——”

是高大男人被打飞把路边的电线杆撞到后,高大的水泥柱子轰然倒塌的巨响。

“原以为无法沟通的话会是一个狂化对象,但是没想到却意外的不堪一击。”

两人换位,这一次是银发少女站在马路的中央,看着从地上艰难爬起的高大男人。

这就是超能力生命之间的战斗,被称作“地铁恶灵”的男人和控制银灰色火焰的少女之间的战斗,普通人类只能在一旁坐视直到结束的战斗。

现在的小混混们已经不知道是因为被莫名的恐惧占据了内心还是因为被眼前的战斗吸引得无法分神,他们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几乎要停止了。

欧阳理沙也不例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一屁股跌到了地上,手中的水果刀也早已被他放开。

——所有眼睛都放在了银发少女和高大男人的身上。

——简直就是单方面的碾压和殴打。

不论是从超能力层面上的、还是从身体层面上的,毫无疑问都是银发少女要更胜一筹。

结果很显而易见,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高大男人会被银发少女就这样活活打死......

当然前提是高大男人是活着的人。

在第三次被银发少女锤飞在地之后,高大男人从地面上塌陷的深坑之中爬出来。然而即使是这样,他的脸上也依旧没有一点淤青或者伤痕,甚至看不到一丁点因蹭破皮而出的血迹。

“你也是阻碍执刑的人。”

高大男人此时终于对银发少女说了第二句话,他将自己头上的圆礼帽摘下后,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帽口朝上。

“喔?现在开始认真起来了吗?啊,有一件事忘记了——”

银发少女说着的同时,忽然想起了自己漏了一个重要的步骤。现在面对的敌人不管是什么东西,都无疑是异想化没有错了,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不留余地地将其消灭,但是具体对方究竟是什么的异想化,这一点还是必须要弄清楚的。

上一次在三角港地铁站介入幻境之中碰到那个漆黑人体的时候,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之下就做出武断的判断,这一次可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你就是‘地铁恶灵’,没错吧?”

高大男人,穿着夸张的的风衣,一副像是主旋律电影里军人主角的相貌......这些都和木埃言所做的描述一致。

不过这顶圆礼帽,木埃言并没有在描述中提到,所以哪怕是细微之处的不同,也需要慎之又慎。

“地铁恶灵”这四个字从银发少女的口中说出之后,坐实了在场人们所恐惧的事实。

那个高大男人就是“地铁恶灵”。

不过对于这个众人闻之色变的名字,高大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应有的反应,他的脸上仍然是与刚开始出现时一样——

肃穆,而又庄严。

与其说是地狱中的恶灵,现在直立在众人面前的高大男人更像是法庭前的巨像。

“好吧,那我换种问法——地铁里的那些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和你脱不了干系对吧?”

“——”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确认完自己该确认的最后事项,银发少女放心地向地铁恶灵给出最后的一击。

无法免疫物理攻击影响的异想化,在被击败之后想要再次化形需要大量纽因,如果提供的纽因不足,那么异想化就会因思想力的力量不足而消失。

没有了异想化作为异想的“行动力”,如果是无意之间由人产生的异想,那么总会随着时间被人遗忘之后消失的。

这也是银发少女敢于放心下杀手的原因。

——只要对方不像黄金雨那样是集众人概念而产生的异想,那一切都好办。

银灰色的火焰汇聚在手心之中,顺沿到拳头之上。

腾空跃起的少女,挺胸,吸气,灰焰的拳头向后作积蓄之势——

如同大荒星陨,留痕于残影的灰焰一拳直击——

然而这一次男人并不打算像之前一样继续站着挨打。

这一拳,明显是要命的一拳。在这一拳之下,也许不止是自己,就连这整个幻境都会化作灰烬。

遇上这样隐藏在人类之中的强大存在,对于这个男人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被挫败,被击倒,再加之这一次。

此时自己的“正义”在绝对强悍的力量面前时显得多么的不堪一击。

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肯定会做出改变,足以对付单凭自己的力量所无法制裁的“犯罪”,必须借助更加强大的力量来“执刑”。

“绝不容再有失误!”

高大男人用沧桑沙哑的嗓音沉吟着。

端放在地面上的圆礼帽应接着高大男人的一声号令,漆黑的狼烟从帽口中缓缓释放而出。

从狼烟之中现形的第一个身影挡在了银发少女流星般的飞拳之下,几乎是在出现的同一瞬间,接触到了拳息的银焰之后整个幻影就消解于无形。

银发少女很清楚仅仅凭这种程度的虚造化形时无法抵挡住自己的攻击的。

高大男人也明白这一点。

然而虚造化形的目的不是为了抵挡,而是为了拖延进攻呢?

一个不行,那就再来一个。

两个不行,那就再来两个。

奔腾而起的狼烟接着幻化出了无数的人形阻挡在银发少女面前。

一个接一个,别说是威胁了,就连一点点实质性的战力都算不上,仅仅像是活靶子一样的傀儡。

流星焰拳的一击最终使没有击中目标,在穿过一个个幻影之后,高大男人早就从焰拳抵达的攻击位置中产生的爆炸范围之外了。

“大叔,垫背人海战术对我可是没有什么效果的哦。”

银发少女从爆炸的烟尘之中转过身,揉了揉自己的小拳头,擦去了上面残燃的灰焰。

不断地产生幻影作为防御单体进攻方式的挡箭牌在面对强敌的时候确实可以说算是不错的手段——不过这是建立在对方不会用大范围的进攻招式的前提下。

显然这样的方式并不适合用来对付银发少女。

比起单点爆破,更擅长于全面扑杀的银发少女。

然而再仔细一看,实际上这个情况之下并不是银发少女想用广域打击的招式就可以用来解决的问题。

灰色的狼烟早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充斥于整个幻境之内,从天上,到地下,无处不是狼烟所幻化而成的影像人。

如果是按照银发少女通常的处理方式,那自然就是再使用一次相当于焰潮那样的招式,即使是在纽因不足的情况之下,出了焰潮之外她也依旧有让自己的银焰席卷整个幻境的方法。

但是问题在于......

少女瞟一眼出站口街边那一侧的人——

杏音,欧阳理沙,还有一众小混混。

“你可以简单地消灭这片空间里面的所有敌人,可是你不能那样做。”

高大男人明显注意到了银发少女的小动作。

她的眼神,明显是对在一旁的无辜人类有所顾忌。

是的,银发少女束于在场的人类而无法出手。

已经有过这样的先例了,因为过于冲动而差点酿出事故......

因为这是她自己不希望去做的事情,也是她的半身不希望去做的事情。

银发少女又免不了侧目看了一眼站在那一边的杏音。

至少......必须要把她保护下来。

“谁知道呢?我自己可都不知道我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哟?”

银发少女在沉静之中轻笑着,一团悠悠的银焰燃在手中。

掌心向下一翻,银焰一样的火团飘落到地上,朝着长路两边,火蛇一字划开。

一触即发,大概就是为了形容这样的场面而存在的——

夸张的灰焰幕墙在银焰火种触底的地瞬间拔地而起,墙根之下的人们抬头向上望去,根本无法目测这灰焰到底烧了多高。长度,像是马路护栏一样沿街横过,直到视线的尽头到了直江路口的大十字信号灯,那高大的灰焰幕墙仍然并驱而行。

这是要干什么?是要阻挡那个高大的男人和他的幻想人影吗?还是要连同在场的所有人一同送葬?

此时对于在场的人来说更令人窒息的是银发少女那震撼无比的“超能力”。

“那么,接下来就请各位无关者退场吧。”

所有人看向银发少女之后,少倾,才明白过来少女所说的“无关者”指的是他们自己。

银发少女环视了一周,视线在扫过杏音的时候又多停留了几秒。

杏音也知道银发少女特意多看了几眼自己,不过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接着,灰色的火焰幕墙开始扭曲,横亘在他们眼前的巨大直线弯曲着向他们包裹而来。

银焰幕墙扫过的范围,幻象人影连它们发出的痛苦悲鸣全都在无声之中消解于银焰内,连灰烬都不予留下。

画地为牢的银焰幕墙将在场的人们全部围起之后,一阵巨大的旋焰向上,直冲天际。低沉的夜空之中,只能看到刚亮起的点点繁星......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欧阳理沙就都不知道了,他只知道的是,自己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

是......

家里,自己房间的床上。

稍微一动弹,欧阳理沙的全身上下就都在告诉他,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的。

望望窗外,天色只是比起那个时候要更暗一些而已。

发生了什么?

欧阳理沙使劲理了理头绪。

校卫队巡逻......

碰上了找茬的蔺拓和一群小混混......

几名队员先逃离了现场......

然后......

中间似乎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想要再回忆梦的内容,自己却再也回忆不起一丁点内容......

——对了!

——杏音!

欧阳理沙从床上猛然坐起,浑然不顾自己身上的骨骼和各处关节的剧痛。

“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开门进入了欧阳理沙房间内的是萧靳水。

这是欧阳理沙的家,也是萧老师的家。其实欧阳理沙是住在萧老师的家里,萧老师不仅仅只是他的老师,还是他的监护人。

“萧老师......”

在欧阳理沙想要说些什么之前,萧靳水扶着他轻轻地靠到了垫枕上。

“都没事了,放心休息吧。”

说着,萧靳水坐到了欧阳理沙的床沿。

“抱歉老师,我的......治安小队.....失败了。”

欧阳理沙有些失落地说,话音中有些哽咽。

不甘,丧气,并不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少年受挫而产生的委屈,而是对他人的不理解感到困扰。

“不,很成功喔。小队在试行巡逻第一天就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虽然第一小队卷入了与街头混混产生的纷争之中,但是作为领头队长的你已经担起责任很好地解决这次的问题了。”

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摸在少年的头上,作为监护人而言,萧靳水就像是欧阳理沙的姐姐。

“我......成功?”

“没错啊,你成功地替被卷入的其他同学们解围,之后那些同学们找来了地铁站附近的站警和老师,及时地处理了事件。你挺身而出,为别人挡下了一身伤,没有什么好再自责的了。”

“是......是这样吗?那杏音呢?和我一起的杏音呢?”

“她也没有事,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了。而且她说......”

“她说了什么?”

“她很感激你,谢谢你为了她挺身而出与那些不良的小混混们搏斗。”

“——是这样啊。”

倚在靠垫上的欧阳理沙终于得以长出一口气,放心的将全身放松下来。不过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有所好转。

“萧老师.....”

“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

许久,欧阳理沙都没有想好如何将自己的疑问表述出来。

今天所遭遇到的事情......

自己心中的想法......

以后改怎么做......

“如果是关于‘理解’的问题,与其去想问什么不能理解,不如多先去尝试让别人能够理解你的方法。”

萧老师的微笑有其他的意味在里面,每一次她猜出自己心里所想的问题时,她总会露出这样的微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欧阳理沙直到现在也没能弄明白。

回答并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但是欧阳理沙的眼前却出现了新的通路。

“将你内心中所想的,好好传达到别人的心理,让别人认同你,你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仅仅是一个从逻辑上看起来十分简单的答案,作为萧老师的解释说出来之后,却让欧阳理沙觉得,“理解”二字的含义愈发地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