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近来直江区地铁站提早了每天晚上的停运时间的缘故,放晚学的士多店兼职结束后,墨上霜只剩下了乘公车回家这一个选项。
巴士从开发区的中心街开出来,从通明的路灯下穿行到黯淡的街区,此时才会让人感受到独属于夜晚的宁静。
站在空楼路上,才会感觉到“原来琳琅京也是有夜晚存在的”这一被人忽略的事实。
空楼路的半开发街区由于市政管理的问题,街道马路两旁的路灯还处于未接入市电的状态,整条空楼路的非自然光就只有空楼路中为数不多的民户灯光。
驻足在家门口,墨上霜习惯性地看了看宽大马路对面深黑寂静的水泥森林。
漆黑,寂静,幽深,但是意外地又十分安详,就仿佛这座不夜城里璀璨宝石群中有一颗未加工过的黑玛瑙。
今晚在空楼路两旁建筑区内“落户”的人并不算多,像是矿山崖壁洞窟内的灯火一般,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半完工的居民楼内若隐若现。
大概是因为“地铁恶灵”的传闻,所以最近晚上在空楼路里面的烂尾楼“安家”的人少了不少。相比于昏暗的街区,还是亮如白昼的市中心更能给在街边流浪的人带来安全感吧?
情况也确实如此,在已经完全入夜的空楼路,从公车站步行回家的途中墨上霜还能依稀看到许多人放弃了暂住在烂尾楼里的想法,沿着路边有亮光的地方席地而睡,或者是朝着空楼路外明亮的街区走。
有关于“地铁恶灵”的传闻目前只出现在地铁站里吧?如果在这里的人真的需要担心“恶灵”的话,那还有哪些地方还会是安全的?
有感而发,让墨上霜叹了口气。
掏出钥匙开门之前,墨上霜先拿出的是手机。
周六 夜10:04——锁屏状态下通知栏如此显示着。
晚上回家比较晚算不上什么大的麻烦,只要明天早上地铁的早班车能够按时开,保证兼职的上工不迟到就没问题了。
按下锁屏键,墨上霜又把手机放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口袋里,然后才从原先的口袋中掏出了一串小小的钥匙。
......洗澡,洗衣服,收拾一下置物无几的房间......
回到家后和平常一样,要做的事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以往还有时间的话,墨上霜会再温习一下功课,预习下周课程的内容,再做些习题,不过显然今晚没多少时间。
除了早睡早起身体好以外,晚上早些关灯还可以省点电费......
所以平常一晚上十一点一过,墨上霜就会困得睁不开眼睛。
上次的兼职工期轮到......
这周物理老师说的题型总结......
之前遇到的社会青年......
“地铁恶灵”到底是什么......
那天到底忘记了什么......
还有......
就着矮脚桌躺下,杂乱的繁琐的思绪上浮到意识层,墨上霜知道,只要放松下来,身心上的所有疲惫就可以一扫而空,无论已经发生了什么,迎接他的将又会是崭新的一天。
肯定如此......
——本该如此。
房内的夜灯熄灭,即将进入梦乡的墨上霜忽然又被敲门声唤醒。
从恍惚之中清醒过来,墨上霜再一次听到了那证明并不是幻觉的敲门声。
轻扣在防盗门的门板上,三下,“咚咚咚”。
会是谁?
没来得及戴眼镜的墨上霜匆忙起身,打开室内的灯,走到了门前,透过门上的猫眼向外看去。
是——
女生。
紫色。
门外,在晚风之下站着的人身后的逆光色是一片紫色,在阴暗的门外不是那么显眼。
是深沉的冷色调,像夜中的一朵三色堇。
墨上霜知道,只有一个人会在他的眼中呈现出那样的颜色。
门外的女生抬起手,准备第三次敲响门的时候,门向屋内打开了。
少女手指轻轻拨了拨被风吹散到额前的柔发,看到开门后站在门口的少年,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少年的脸上移开。
然而看着少女的少年似乎对此毫不避讳,他直视着少女,即使没有戴上眼镜,他还是能从少女的人影轮廓中依稀感受到那如冰花一般不沾一丝俗尘的高洁与冷傲。
她不会先开口,墨上霜觉得也不应该让她先说第一句话。
视线向下,墨上霜看到了她的手中还握着一支拉杆,后面是她的行李箱。
“晚上......好,尹伦雅。”
墨上霜知道现在这里是在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门口,在自己的家门口外面站着同班的女生,但是他还是会显得十分拘谨,仿佛来做客的是他一样。
说话的同时,一手拉着门把的墨上霜往里侧靠了靠,为尹伦雅让出了进门的路。
“晚上好,墨上霜。”
拖着拉杆行李箱,尹伦雅向着墨上霜点了下头,应屋主人的邀请进入了门内。
怎么回事?
为什么尹伦雅会来到这里?
她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她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为什么?
关上门后,不知道是因为深秋晚风携来的刺骨凉意还是因为冰山少女的寒人气场,墨上霜感觉自己的思考神经有些僵硬得缓不过劲来。
行李箱的拉杆收回,尹伦雅把箱子留在了玄关,她环顾了一周徒有四壁的空旷客厅,最后目光落在了近窗放置的一张不大不小的矮脚桌上。
落座在矮脚桌旁,墨上霜往客人的桌前置上一个杯子,幸而倒茶的时候茶壶里面有水,不至于显得待客不周。
许久,尹伦雅都只是看着矮脚桌上那一杯水,水面平和如静,上面倒映出她恬静而冷淡的脸。
墨上霜偷偷地打量着尹伦雅毫无变化的表情,也许是对方正等着他问该问的事情,可是他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问。
从屋主人的角度也好,从一名男生的角度也好,面对深夜少女来访,理应还是要先询问才对——
她一定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那个......请问......”
即使是没有做好说什么的准备,墨上霜还是决定先打破目前的“僵局”。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那也不是办法啊。
“我想在这里住下。”
在墨上霜下完决心,刚开口之际,尹伦雅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传到墨上霜的耳朵里之后,他发现这是一句不管从字面意义上还是深层意义上都能够让他神经系统暂时宕机的话语。
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但好歹也算开口了,只要顺着话说下去,就算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总能把要表达的意思传达出来——墨上霜原本是这么认为的,这是他的“谈话收束定律”。
然而他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坐在矮脚桌对面的女生一句话把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全部堵上——不,是冰封了。
重新整理一下。
现状是,一名女生,深夜,来到自己家,然后说要住下。
墨上霜拍了拍脸颊,他确定自己足够清醒,但不确定这是不是在做梦。像是这样的剧情展开他是梦都不敢梦的。
换做有美少女对高熙原说这句话的话他现在一定会在乐开花的同时欣然接受吧?
可是为什么会是我?
墨上霜下意识戴上了眼镜,抬起头看了看对方。
大晚上的跑到男生家里对男生说出要同居这种话的女生现在脸上到底会带着怎样的表情?
没有变化,她依旧专注地看着身前杯中的水,仿佛刚刚说出来的话和“我想喝水”一样平常。
这样的表情,墨上霜记得,教室里的尹伦雅自己一个人在座位上看着课桌上的课本时,就是这样的表情。
似乎是因为察觉到了墨上霜正在看着自己,尹伦雅也微微抬起了头。
“我想要住在这里。”
望着墨上霜脸上藏不住的惊讶与迷惑,尹伦雅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语气平缓,仅仅只是很普通地将每一个字组合起来,说成一句话。
这样一句话却带给了墨上霜从来没有过的紧张感。到底是因为什么紧张?墨上霜自己也说不上来。
那该如何回应?
是请求的话,那就应该回答同意,拒绝的话就需要用相应的理由解释。
可是如果是请求,那么提出请求的方式不应该是“请......”之类的吗?
很明显,她话不是请求。
是询问吗?然而她的话语中完全没带有一丝一毫的询问语气。
“我想要住在这里”——只是单纯的陈述自己的想法,只是提出......
如果要回答的话......
“......嗯。”墨上霜点头,很清楚地回应了一声,因为他认为这样的回答是最合适的回答。
“房租或者留下的条件......”
墨上霜爽快的回答没有然并尹伦雅感到丝毫的意外,就好像是上门之前,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已经在她的想象中预演了无数遍。
提出条件,满足对方的要求,以换取栖身之所......
对方是墨上霜,所以他应该会接受......
“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
不是请求,不是询问,而是陈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提出交易。
如果作为“交易”的对象,面前的墨上霜再合适不过了。
以自己能够“支付”的东西,来换取居住于此的条件。
尹伦雅等待着对方开出价码。
“你......需要帮助......对吗?”
作为回应,墨上霜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些答非所问。
“你需要帮助,对吧?”
转换了字眼,墨上霜的语气更加肯定了一些。
轮到尹伦雅的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需要付出什么,需要做什么,需要交换什么,只要说就好了,为什么他突然这么问?
同意就提出条件,不同意就直接拒绝,为什么他要这么问?
“......我只是想要住在这里,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多有打扰了。”
没有明确回复,和“拒绝”就是一个意思。尹伦雅不会过多的去纠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算是自己的一时而来的荒诞想法。
“你需要帮助,对不对?”
墨上霜说出来的仍是这一句话,好像一段无法跳过的对话选项,就算是想要离开,也要做出回答。
“我......”
尹伦雅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已点了点头,她本想要从矮脚桌边站起来,但是她的身体却没有如实的做出动作。
点头,就是说明承认了。就算是幅度再小,那也是点头。
墨上霜看到了。
“嗯,有你这句话......就行。”
不知道是出于缓解尴尬而做出的礼貌性动作,还是发自心底的安心感,墨上霜朝着尹伦雅微笑了一下。
“什么意......”
尹伦雅还想接着问,可是她的问题还没有问出来,墨上霜紧接着说。
“只要你愿意,随便住到什么时候都行。条件......刚才你那句话就足够了。”
“诶?”
“就像这样,需要帮忙的时候,不过如何表达......都必须说出来才行。”
说完之后的墨上霜脸上带着一副相当认真的表情。
反倒是尹伦雅,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回应的她,从容表情之中的冷漠显得有些许动摇,如同高岭之花的融雪松动,慢慢散落。
“咕——”
尹伦雅开始放松下来之后,空腹的响声传出,极为微弱的声音空旷的客厅里十分的明显。
红晕从少女的脸颊泛到耳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对座的少年也因为这突如其来却又格外适时的响声而有些无措。
即使是冰山一样的美少女也还是会肚子饿的啊。
“还没吃过晚饭的话......厨房里还有些......”
墨上霜从矮脚桌边站起来,急匆匆地跑进厨房,把明天拿来当做早餐的紫菜包饭端到了矮脚桌上。
“不介意的话......请用。”
“谢谢。”
“还有......关于房间的问题。浴室和厕所往里走,最里面的房间就是,然后里间的两间房都是空的,需要的话你可以随便选......”
对着这个两厅两室的房间,墨上霜向尹伦雅简单介绍了一下。
“你的房间呢?”尹伦雅顺着墨上霜手指的方向看了一圈后转回头问。
“我平常就睡在这里,我一个人住很长时间,比较习惯怎么方便怎么来。用的地方小,需要打扫的地方也就少。”
墨上霜又坐回到了矮脚桌的那一边。尹伦雅可以看到,他的身后是一张席地而放的长席子,还有一张叠的整齐的旧被褥。
“习惯了......吗。”
尹伦雅望了望窗外,又看了看手中的最后一个小小的包饭团。
此时此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墨上霜知道那根本不是自己猜得到的东西,面对心底思绪纷繁缭绕的少女,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在餐后为少女递上一张纸巾。
“擦擦吧......那个......还带着米粒。”
抽纸递上的时候,墨上霜向尹伦雅比了下唇角的位置。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尹伦雅的视线习惯性的落到了自己身前的桌面上。
“当然想,不过......如果是必须要让我知道的内容的话......我觉得你会主动告诉我的。”
墨上霜的言下之意——不想说,那就不问。
“抱歉。”尹伦雅从坐垫上站起身说。
“诶......”
看见尹伦雅贸然起身离席的动作,墨上霜一时间以为自己是哪里说错话了。
尹伦雅走到门口,提起了放在玄关处的行李箱又折返回屋内的房间后,墨上霜稍稍紧张的心情才又平缓下来。
仔细回想一下后,墨上霜好像明白了前几天在学校时尹伦雅主动找他询问的那一段对话.
原来问我是不是一个人住是因为这个.......
就条件而言,墨上霜也认为自己家是最适合让外人留宿的,独居,简房,不会因为人多而产生麻烦......
估计是她和家人闹了什么矛盾吧?又或者是有其他的难言之隐......不过一个女孩子在这种特殊的时期这么晚留在外面的确是挺不安全的......
等等,忘记问她要在这住多久了,看着她带来的那个行李箱,应该不会是只留宿一晚......不过看着行李箱没有多大,衣物不多的话,大概也就只是暂留一会?
——不对!
不知道该说是反应迟钝还是先后顺序颠倒,墨上霜这才意识到——
重点是现在自己正面临着和同班的少女同居的情况啊!
墨上霜很确定,自己有生以来还是第二次和同龄的女生单独近距离相处。
不过同在一屋下,又不是单独共处一室,这倒也没什么值得紧张的......就当是多一个室友了吧!
后面还有许多与墨上霜的第一思绪相差万千的奇怪想法,具体涉及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方面,怎么把那些无厘头的念头扭转回来,墨上霜对此已经无从管制了,他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让自己疲惫的身体放松,然后闭上双眼......
“浴室,我先用了。”
再次从房间门出来之后,尹伦雅的手上拿的是她换洗的衣物,向客厅招呼一声时她发现,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抵抗不住生物钟睡眠点呼唤的墨上霜已经躺倒在了矮脚桌边,无边的困意早已把他死死地摁在了被窝之中。
对墨上霜的印象中,除了弱小的体格配上强大的内心以外,尹伦雅又给他贴上了一个“毫无防备”的标签。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热水触碰到肌肤时所带来的那久违的刺痛感让尹伦雅感觉有些不适。
不习惯。
是因为对温度感到的不习惯,却又不是因为单纯地对水的温度感到不习惯。
她伸手把花洒的开关扭转,向着蓝色标识的那一向转到了尽头,可即使是从寒夜中管道里不断倾下的冷水,也掩盖不住她心头的萌起的那一股暖意。
不习惯,但是熟悉......
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了?
这一个夜晚,没什么特别,却又有所不同......
墨上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和往常一样,蒙蒙亮的天还未完全透光。
因为季节是深秋向初冬靠拢,所以北半球的清晨自然变得越来越暗。虽然黎明来的越来越晚,但是迟早还是会来的。
不能等天亮再醒,因为天亮再起床的话等到士多店的时候就该迟到了。
抖了一下被子,墨上霜想要揉醒睡眼的手背擦到了眼镜上。平时经常是为了方便起床而直接就着常装睡了,不过昨天晚上困得连眼镜都忘了摘是让墨上霜没有想到的。
起身,他看到了摆在矮脚桌那一边的茶杯里,那半杯水没有丝毫的变化。
原来昨晚的事情不是做梦啊......
看了看屋子里面那一侧的房间,一扇门半开着,另一扇房门紧闭——尹伦雅在里面。
她应该还在睡着吧......
在学校常常在早起时需要轻手轻脚的墨上霜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自己在家里面早起的时候也要注意不要吵醒别人。
叠好被子,完成洗漱工作,拿起手机按亮屏幕的时候,数字时钟的时间显示刚好跳到了6:30。
在读少年之中,像墨上霜一样这么早起床迎接周日的,为数可不多。
有的是为了学习,还有的是为了生活。不过在习惯了这样的作息规律之后,这倒是意外地会给人带来一种充实感。
早餐的话......昨天准备的紫菜包饭已经被预支掉了,原本墨上霜想要到士多店再做打算的,考虑到现在家里还有尹伦雅在,墨上霜决定“献祭”出昨天老板娘送的那一袋包装吐司。
关上厨房门,开灶小火以避免平底锅煎蛋的声音传出厨房。咸吐司夹上荷包蛋和生菜,涂上炼奶,两份简单的三明治就端放在了墨上霜新拿出来的盘子中。
营养均衡而且吃了不会容易发胖......在helianthus打工的时候NO.4小哥是这么说的,这应该比较适合女生吧?
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比平时出门前多花了一些时间,墨上霜匆匆解决掉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餐后,留下了一张带有自己电话号码和交代琐事的字条在矮脚桌上,就匆匆出了门,赶往地铁站。
很早很早——并不是以一天作为时间轴的早,而是以一系列发生的事件为单位来形容“最初”和“开始”——
早在那天夜里,在地铁站中,在列车上看到那异想化所化形的高大男人之后,木埃言就想要第一时间就去找到海伦,把他目睹的一切全部说出来。
他也知道海伦不是什么专门解决异想化事件的异想化“警察”,他只是对异想化有所了解的“专家”——不对,是十分了解异想化的“专家”。
是对未知的担忧,想要找到可以倚仗的墙,还有面对异想化再次出现时的不安,木埃言认为有必要去找海伦。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他总是故意不说。
要不是明白海伦是个怎样的人,木埃言觉得自己恐怕会把海伦当做“地铁恶灵”事件的“幕后黑手”。
记得海伦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以一个平衡者的身份自居,中立者如果在事态超出了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会介入到较弱的第一方以求平衡——如果木埃言的理解没有错的话。
然而从现在的形势上,海伦还没有出现,这是说明事态还处于平衡?又或者是在失衡的事态中,地铁恶灵一方处在天平权重较弱的一端?
在此前,关于以上的想法,木埃言也知道这仅仅是属于自己的猜想,见到海伦之前一切都没有定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海伦现在仍在贯彻着自己中立者的身份......
或者说,事态在前不久才刚刚打破平衡。
知道得虽然很迟,但是不算晚。
——在周三,三角港地铁站的那天早上,如遇见了海伦。
木埃言不明白具体因为什么原因让他们两方之间结下梁子,不过至少如能在错过关键的时刻之前把这样一个细节说出来,这就足够了。
——也就是说,海伦已经开始介入对“地铁恶灵”相关事件的调查了。
不必费力去请一个局外人入场,只要他也在局中,如果沿着正确的线索前进,那么不同的道路迟早也会交汇到一起。
木埃言隐约之中有这样的感觉。
精于事件调查的人一般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当然是跟随着事件进行的脚步慢慢揪出隐藏在表象之下的尾巴。
在昨天晚上如与“地铁恶灵”的高大男人正面遭遇之后,有什么会引起调查者的兴趣?
一样是路遇的青年暴力事件,一样是有人受伤之后,“地铁恶灵”创造的幻境出现......太相似了以至于让人无法从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许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是在那两者的相似性之中,其他的一切推理看上去都站不住脚。
经历,总结,归纳,实践,最后验证猜想,都离不开现场。
所以冥冥之中,木埃言有这样的感觉——
海伦会在那里,在那天晚上于三角港暂别之后,此期间一直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海伦,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所以现在,木埃言回到了昨天的“事发地点”——直江路路口地铁站出站口的街边。
“你要去找那臭小子是你的自由,我可就恕不奉陪。”如还是一如既往地反感主动与海伦接触。
还未到上午九点,木埃言一个人已经在直江路路口地铁站反复转悠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如的去向,但是和如的相互联系还是能够让木埃言感知到,她就在地铁站的附近。
海伦理应出现在这里,因为这里可能会留有“地铁恶灵”的线索。
其实在那天晚上的地铁车厢里出来之后,木埃言就再也没有和那名高大男人相遇过。
被称作“地铁恶灵”之后,化形为高大男人的异想化有什么样的变化,其异想是否在根本概念上发生了改变?
可以说一无所知。
唯一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就是如在面对高大男人的时候,他无法对如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也就是说作为异想化他算是比较弱的那一类。
——至少没有黄金雨强。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之后,海伦插手“地铁恶灵”事件的意图,在木埃言看来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从入站口绕着地铁站又转了一圈之后,木埃言从出站口的上行楼梯走出。
比起人头攒动的入站通道,出站口的街边冷清许多。
沿街向下排列着的是小商铺的人行小街道,步行不出百来米,接着便是华清出站口广场界限的绿化带,再往下进入三角港街区的范围,尽头三角交叉路口的转弯就是背港而坐的三角港教堂。
海伦还会在三角港教堂吗?
除了与sister玛尔杨小姐有着类似于高加索人相貌,木埃言再也找不到他和三角港教堂有什么相关联之处......
不如说,最好不要有关联。
想到三角港教堂,木埃言的脑海里很自然地出现了sister玛尔杨小姐和杏音。
可是为什么海伦早在之前就提前约好在了三角港教堂见面?
提前打了招呼——“如果有兴趣,可以随时来三角港教堂找我”。
如同计算好了预定路线——在发生了地铁列车劫持事件后,那天晚上列车暂停在了三角港港口站。
然而一切就只是为了提醒一下——“你能够做到什么”。
如果说只是偶然,那可真是足以让人身冒冷汗的偶然。
木埃言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站在人行道边缘,面对马路,向左看是回到出站口,再走一圈,向右看是进入三角港街区......
“呀,好久不见,木老弟。”
身穿棒球服的异国青年在木埃言困于左右的选择上时出现在他的身后,并用轻快的语气打了个招呼。
“......”
“怎么,因为太惊讶所以话都不会说了?”
“不是。”木埃言转过身,当寻找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反倒有一种是对方一直在这里等了他好久的感觉,“只是稍微有点没想到。”
海伦会在何种时间何种方式出现,木埃言都不会觉得奇怪,在印象之中,似乎与异想化相关的家伙就应该这样说出现就出现才正常。
见怪不怪——如此形容较为合适。
“‘没想到’才对嘛,要是预料到了,就不叫‘偶遇’啦。”金发青年靠在树根旁,笑嘻嘻地说着话,然后点燃了叼在嘴里的烟。
“说没预料到不太准确,我觉得你会出现,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出现。”木埃言看海伦的眼神有些复杂起来,虽然外表一致,但是他现在觉得面前的海伦似乎和自己之前认识的海伦有些对不上号。
“你该不会是想说你觉得我会来,所以在这等着我,结果真让你碰上了吧?”
“对,所以按你说的话,不算‘偶遇’。”木埃言点了点头。
海伦不应该是那样,他总会出现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而不是在他人觉得他会出现的时候出现在应该出现的地方。
这就是木埃言想要说却无法通过口述表达出来的违和感。
“那就不算偶遇......”海伦组织语言的时候忽然想到了秦央语文里常用的一个词,“叫有默契的‘不期而遇’怎么样?”
“......没有约定却碰上,不还是偶遇吗?”
“那个词语是这个意思吗?原来和‘偶遇’是同义词啊——那就换一种说法——你觉得会在这里碰上我,我也觉得在这里会遇见你,这还算是‘偶遇’吗?”
“诶......”
从字面上拆字解释,那的确是没有约定日期而遇见的“不期而遇”。
他想说的是......
不是偶然遇见。
如果说海伦并不是先照我所想的那样会出现在这里,而先是海伦在这里等着我来找他......
木埃言现在明白为什么会如自己所料的那样在这里见到海伦了。
这才符合他对海伦的认知。
果然他还是那个海伦。
如果说他是在这里等着,那是为了什么而等?
自不必说,只会为了一件事。
“你也是为了‘地铁恶灵’来的,对吧?”这么问出来后,木埃言有些觉得自己那试探性的语气有些多余了,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你觉得是的话,那就是吧。”
“......”
“这么说,木老弟会出现在这里肯定就是为了‘地铁恶灵’没错咯。”
一来一往,木埃言被堵得有些语塞,不过既然双方都相互清楚了来意,自然也就不必拐弯抹角的了。
“我听如说,那天在她三角港地铁站碰见你......你也在找‘地铁恶灵’吗?”
“呀,可以这么说......”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木埃言抢着下一句问。
“很可惜,我没有见到地铁恶灵。”耸了耸肩,海伦做出一个表示遗憾的动作配合自己的话。
“那你有发现什么关于‘地铁恶灵’的线索吗?”
“呀......单就对‘地铁恶灵’这一个异想......也没有什么啦......”
“......”至此,木埃言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一时间因为想要说的东西太多却无法顺畅地表达出来。
“话说回来,木老弟为什么想要去找‘地铁恶灵’呢?”
“我......不让它再肆意继续伤害别人。”木埃言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口中说出这么大义凛然的话。
作为理由,如此表达也不过分。就数量上而言,与带走了少女的黄金雨相比,因为“地铁恶灵”而死亡的人更多。
“呀,确实是有许多人因为‘地铁恶灵’而死。”
“所以必须要阻止它。”
“是阻止它而不是消灭它吗?”
“诶——”听到海伦冷不丁的这么一问,木埃言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肯定,“是,不是消灭,是阻止。”
直接消灭异想化后会发生什么,木埃言经历过。与被消灭异想化直接相关的人、事、物,直接相连的一切事像都会被逻辑修正。原本存在过的人不会存在,原本发生过的事情也会被扭曲。
存在过的痕迹,全部被抹去,连同存在本身,一起消失。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木埃言会选择尽可能地去阻止“地铁恶灵”继续行动。
海伦当然也知道木埃言出于顾及什么才会用“阻止”这样的字眼,也许是因为眼前少年的善良,又或者是因为他的天真,海伦笑了笑,然后说:
“如果存在有消灭异想化却不会影响原有事像的方法呢?”
“有这样的方法?”
此前从没有人向木埃言提起过。
海伦没有说过,如没有说过,当时在天台上临死之前的黄金雨也没有说过。
有这样的可能性?
即使仅仅只是一个假设,这句话还是让木埃言感觉无法呼吸。
真的有这样的方法,那之前.,.....
他不敢想象。
“随口这么一提而已啦,随口一提......到底有没有——谁知道呢?”
海伦像是开玩笑似的哈哈一笑,让木埃言心中所感的无形枷锁松开了一些。
“木老弟只需要和之前一样,认为对的事情摆在眼前,拿出一往无前的气势去做就好了。”
海伦说着长吸了一口烟,一个小小的烟圈作为交换从他的嘴里吐出。湛蓝的双瞳里映出少年有些左右危难的样子,让他不禁为此又笑了笑。
“我知道了......”木埃言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与海伦同侧的一边,“那怎么才能找到‘地铁恶灵’?”
虽然海伦说还没有见到过“地铁恶灵”化形的高大男人,但是他应该知道些什么,至少他应该知道一些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的细节线索。
木埃言如此认为,他觉得海伦应该一向如此。
一个会在事件发展过程中保证自己能够随时介入的人,当然会有其独到的观察方式。
“找到‘地铁恶灵’吗?找到了它以后,你想好了该怎么做了吗木老弟?”
“做我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可是你告诉我的。”
先不论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来应对“地铁恶灵”,这一切的开始,建立在能够找到“地铁恶灵”的前提之下,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那你自己去尝试过找‘地铁恶灵’了吗?在翻阅参考答案之前可是需要先自己动动脑筋的哦。”
“找了,没找到,不然我也不会来问你了。”
从“地铁恶灵”最初出现,到第一次直江路路口地铁站事件之后销声匿迹,再到昨天如拦下“地铁恶灵”,木埃言一直没有机会再去正面与“地铁恶灵”相遇。
“哦?你是怎么找它的?”海伦对此饶有兴趣。
“它是异想化,自然就会根据自己的异想而行动,并且异想化的存在需求,一是让他人认同自己的异想,二是依照异想将世界变化成它们各自所希望的模样......就目前仅有的线索总和起来看,‘地铁恶灵’每次出现的时候都与在地铁站周边发生的暴力事件有关......”
“所以在地铁站重复相同的‘暴力事件’,就可以引出‘地铁恶灵’来......很不错的‘假说-演绎’喔。”
顺着木埃言所说的推理过程,海伦把后半段“假设”的部分直接说出来,显而易见,这是非常容易理解的观点。
“不过就一种方法来说,太过于粗糙了不是吗?”说完后海伦将抽剩下的烟头轻轻一弹,那半指长的小棕棒精准地飞进了垃圾桶半开的口子里。
粗糙,换句话来说就是执行方法模棱两可,木埃言当然也明白。因为手头已知的线索过于有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不断在实验-细化条件-总结的循环之中找到可行的方法。
“所以我才想要问你,关于‘地铁恶灵’出现的条件有没有什么头绪......”
“你的意思我明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比起这个,你为什么不去想想‘地铁恶灵’为什么会出现?”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异想化存在本身的‘需求’吗......”
“呀,看清题目嘛木老弟,不是异想化为什么会出现,而是‘地铁恶灵’为什么会出现。”
“诶?”
木埃言有些愕然,在海伦的概念转换之下,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转不过来。
异想化和“地铁恶灵”文意上的替换——指的是什么意思?
“这个为什么,可不是那个为什么喔。”
看着木埃言一脸迷惑的样子,海伦笑得越发地像是不怀好意。
“什么......为什么?”
“结合你自己提出的假设来说的话,不是‘地铁恶灵的出现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什么‘地铁恶灵会出现’。”
再一细化,这两种可以化作表达同种意思的问句在木埃言耳中提起来就完全是带有不同的含义了。
为什么海伦会特地强调细化异想化和“地铁恶灵”之间的区别,海伦想要说的是什么,木埃言懵懵懂懂地感觉到自己已经抓到了头绪。
“地铁恶灵”出现是为了什么?这样一个问句应该没有什么歧义性的理解方式。作为一个问句,当然只是为了提出“地铁恶灵”出现的目的以及理由。问题主体替换的话,即是“异想化的出现是为了什么”。
对此木埃言的确有了自己的回答,就是之前已经知道的——为了让别人认同异想,为了将世界改变成异想所希望的样子。
问题的主体不管是换做“地铁恶灵”还是广义上的异想化,都可以用这种根源上的标准答案来作答。
那另一种提问方式呢?
不是“地铁恶灵的出现是为了什么”,而是“为什么地铁恶灵会出现”。
为什么“地铁恶灵”会出现?不用反复念读,只需要稍微强调一下,大概每个人都会认同这是一句有歧义的问句方式,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不会去纠结这种问句方式带来的另一半歧义的问题。
也正因为如此,正常人按正常逻辑去思考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总会忽略掉那另一半歧义的问题,尤其是在这另一半歧义对于问题本身来说一样重要的情况下。
除了拥有和“为什么”后置问句一样的提问目的性的句意以外,这句“为什么”前置的问句另一半歧义是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
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会刮风,为什么会有白天黑夜,为什么会有四季......
为什么会出现,也就是说,出现的原因。
非目的原因,是条件原因。
所以“为什么地铁恶灵会出现”为,与其歧义的另一半的意思一应该是,“为什么地铁恶灵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少了一个补语,问句的句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自然也就难以让人察觉。
那么主体再进行替换呢?
为什么异想化会出现?为什么异想化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
两者必然不可能像“为什么”后置句一样共用一个“标准答案”。异想化是广义所指的,当具体到某一个异想,比如眼下的“地铁恶灵”时,自然就不能如此简单地回答。
“我知道了。”
木埃言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深秋早晨马路上的空气虽然算不得清新,但是仍然让他感觉清醒了许多。
“知道什么了?”
“我需要想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地铁恶灵’会出现。”
是的,木埃言知道那是自己早该去想的问题。他只管一头往前冲的时候,回头,却忘记了支撑自己寻找“地铁恶灵”假设方法中最根本的条件。
为什么那个高大那人会在列车劫持事件的时候,出现在车厢里?
为什么“地铁恶灵”会在墨上霜所遭遇的校外霸凌事件中,出现在地铁站内?
为什么“地铁恶灵”又在治安校卫队和不良青年们爆发冲突的过程中现身?
万万不能够忽略的问题却被忽略掉了。
“那为什么在那样的情况下,‘地铁恶灵’会出现呢?”
兴许是站久了有些腿乏,海伦干脆蹲在了路边,加之他与木埃言的谈话之中总是让对方面露难色,在外人看上来简直就像是一个不良外国青年小哥缠上了本地少年。
“为什么......”
异想化为什么会在那种情况下出现,自然是为了满足自身的需求。
“地铁恶灵”作为异想化会在那种情况下出现,自然就是为了满足“地铁恶灵”自身异想的需求。
怎么类似的推想好像在什么时候同样有经历过?
“犯罪者,不被正义所庇护的人,无处可逃。”
这一句话像是灵光一样再次从木埃言反复检索的记忆之中闪过,那是他听过的,那名高大男人当时所说的为数不多的话语之一。
这一句话,他记得尤为清楚。
大胆假设的话......
“是为了贯彻他自己的正义......”
木埃言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处理,这一个回答就这样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在他自己听到之后都觉得是一个可笑的答案。
伤害了无数人,杀了无数人,践踏于法律之上,躲藏在阴影之中,被笼罩在恐惧之下的人们冠以“地铁恶灵”为名的异想化,出现的理由居然是为了“正义”。
换做其他现实中的人说出来,绝对是那种病态的杀人狂的借口。
可是对方是异想化,那样为人所不能够理解、不能够接受的正义,也许就是它的异想也未可知?
“呀,它的‘正义’嘛......看上去木老弟已经有了头绪?”
“嗯,我大概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如果假设它真的有自己的所坚持的“正义”,那么它会在发生在地铁站之中的各种人与人之间的暴力事件中出现,也就能够解释得通了。
它解决掉了列车劫持事件上那个疯狂的歹徒,它在杀害了施暴者之后却没有对在场的墨上霜和杏音下手,它在治安校卫队与不良青年的冲突中出现......
——似乎都可以解释得通了。
“那你想要做的事情......”
看着木埃言逐渐舒展开来的愁眉,海伦放肆的微笑也开始收敛起来。
“不会变——还是要去阻止它。”
“因为那是异想,所以要去阻止它吗?”
“是的,用不被认可的方式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这样的异想最终还是会带来让人无法接受的结果。我说过的,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悲剧发生,所以我会尽我一切努力去阻止它。”
要做的事情相当明确,在此之上,海伦还能感受到木埃言独有的那一份决心。
“呀,阻止它,不管它做的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吗?”
“诶?”
海伦的话像一盆冷水,再次浇到了木埃言的头上。
怎么听感觉都不对,明明自己是做应该做的事情,海伦这一问,不讲理的反倒变成了自己?
“事情已经这样了,它还会是正确的吗?”木埃言抬起头问海伦。
“由结果看做法,当然是不正确啦,肆意惩罚别人的生命,就算是‘正义’的镰刀也不会将罪不至死的人一并处决,‘地铁恶灵’的做法的确会让人觉得是错误的。但是仅仅因为不正确的做法,就去否定它的异想,你觉得会成功吗?”
“这......”
木埃言感觉自己的脑回路再一次僵住,海伦又一次把问题导向了他从来没有加以考虑过的领域。
算是出发点的问题吗?
“因为它的做法不对,所以你需要去阻止它,但是你心里是认同‘正义’本身这个概念的对吧?且不说贯彻正义的行为如何,就异想化出于它‘正义’的异想而行动,本身的出发点还是有许多人能够理解的。显而易见的变化就是,就拿木老弟你来说,当你知道了‘地铁恶灵’其实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而是怀抱着‘异想’正义的可怜异想化,你对‘地铁恶灵’的态度从刚才开始就有了不少转变了喔。”
对于海伦所说的,木埃言无法否认。
“抱着那样半吊子的想法去否定一个异想化生存的理由,你觉得你能够做得到吗?告诉它它的‘正义’是错误的,否定它的正义,现在的你真的可以吗?”
海伦说的话,明显地不是询问而是反问,那是木埃言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一个道理是正确的,你可以杀掉传道的人,可以拒绝相信道理描述中的一切,但绝对不可能抹杀掉那样一个道理的存在。
木埃言对此再清楚不过。
否定异想化,就必须得抱着彻底否定其异想的决心。
否定黄金雨存在的意义,不去理解自杀的美好。
否定罪的行为,不去想象“没有罪恶的世界”存在的合理性。
可是当面对基于“正义”而行动的异想化,不管其异想到底是如何将“正义”歪曲之后再产生的理解,都无法绕过应该被认同的“正义”。
它是为了自己的“正义”而行动的“地铁恶灵”,当人们都像木埃言一样,理解了“地铁恶灵”的初衷之后,对它的行为还会抱有如此的恐惧吗?
这样的“正义”甚至会博得一部分思想偏激的人认同。
是异想,是基于人们普遍接受的概念而稍微产生一些扭曲的异想,真的能够被彻底的否定吗?
“就算否定不了,至少也要阻止它。”
再三考虑过后,木埃言回答出了自己要做的事情。
目的没变,但是程度有所改变。
“不否定它,你如何阻止它?”海伦两眼放光,期待着木埃言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不管它所坚持的‘正义’是什么,至少让它先停下介入暴力事件然后不分情节轻重地去杀掉施暴者的行为。如果它只有行为是错误的,那么久阻止它错误的行为就好了。”
说完,木埃言下意识地朝地铁站的方向看了看。
有了明确的阶段目标,要做的事情就在那里。
“很好,不错,就是这样。”
海伦带着赞许的目光微笑的鼓起掌,突如其来的掌声和哈哈的笑声让木埃言有些不知所以然。
“纯粹是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自己摸索出了属于自己的答案......作为奖励,就给木老弟你一个接下来要做的附加题的提示吧。”海伦说着摸了摸下巴,想了想后,又把手插回了口袋里,“关键词,两个字。”
“什么?”
“恶意。”
“恶意?”
“没错,恶意。”还没等木埃言稍加理解,海伦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藏在棒球服袖口里面的腕表,“不好意思啦木老弟,我还和两位美女有约,接下来的时间就不陪你了喔。”
“诶!等等,你还没说附加题是什么呢!”
木埃言想要抓住海伦的肩膀,可是他没有想到这个身穿棒球服的青年身手如此矫健,仅仅是一个后退转身,他和木埃言之间就已经拉开了好几步的距离,根本看不出他有在刻意地闪躲。
“题目......木老弟难道你觉得考试前问出题老师题目是什么,老师会告诉你吗?”
再转过身,海伦面对着木埃言,一面倒退着一面大喊着进行对话。
所以那两个字的提示就相当于透露了考试要点?
虽然海伦经常会这样说一些让人不知所云的话,但是木埃言到现在还没习惯能习惯。
比起这个......
“那下次我要找你的时候该去哪里找你?”
站在原地的木埃言也用喊的方式来交流。
两人相互之间拉开距离,但却抓紧在听不见对方声音之前的时间大喊的交流方式引得周围的行人投来了许多奇怪的目光。
“呀.....随缘吧!”
“吓?!”
“你应该找到我的时候,自然就会找到我啦——就像这次一样!”
“喂!——留个联系方式也好啊!加个企鹅啊!”
“再见咯!”
海伦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是那些话语和马路的喧嚣声混杂在了一起,木埃言想听也听不着了。
他只能看着那个穿着棒球服的轻挑异国青年一边倒着走一边挥手向他告别。
再远,他已经看不到海伦挥着手的身影——还有随着手臂一起挥动起来的那淡淡的蓝色光晕。
直江路路口地铁站站内,一名黑发的异国少女无论再怎么样保持低调,总是免不了吸引周围的人向她投来欣赏的目光。
欣赏,字面意思,欣赏艺术品的“欣赏”。
至于为什么是黑发这一点.......
“银发最近过于显眼了,如果可以的话你稍微变化一下?”
考虑到最近的风波不断,这是她的半身提出来的建议。
在权衡了“正常并且低调地变化”和“尽量节省纽因”之后,如选择了这样一副外貌——在发色上由银暂时转变为黑色,然后是公主切加马尾的独特发型。
就意识想法影响而言,化形成给木埃言留有最深印象的女生的外形,在纽因消耗上也是可以勉强维持平衡的选择。
成为了半异想化之后,如发现相较于异想化最大的区别莫过于对于纽因的运用。
半异想化使用纽因不依赖于周围的纽因量,只需要作为异想承载体的自身能保证纽因的供应,就可以使用纽因。
异想化无法通过自身产生纽因,所以异想化使用的纽因大部分都是从周围的环境之中产生。当然,这里所说的环境包括人。人在环境之中进行思想活动产生的纽因是环境中存在的纽因的主要来源。
周围有充足的纽因,异想化可以不用考虑纽因的消耗量,需即可取。而半异想化就必须考虑自身的纽因消耗量,保证不透支自身产生的纽因。
这样的区别,大概也就只有曾经作为过异想化,而现在又成为了半异想化的如才能切身体会。
在地铁站已经转悠了许久,再抬头,如看到那块巨大的电子站牌上面的时间都快要跳到9:30了。
木埃言还没有回来。
倒不是说有什么是会让如担心的,只是如单纯的不希望木埃言与那个臭小子有过多的接触。
因为不管出于什么立场,总把自己摆在“第三方”这个位置上的海伦总喜欢在介入事件的时候拿别人当枪使。
——天天把平衡挂在嘴边,明明那臭小子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破坏平衡的家伙。
怨声之后,如叹了一口气。
望向出站口的方向,通道处还是没见有木埃言出现的影子。
要不再到候车长廊转几圈?
如这么想着,往地铁站的下行自动扶梯入口走去。
主要是打发时间。
如再清楚不过,昨天才刚刚在这里,她把“地铁恶灵”痛扁了一顿,今天怎么可能还会在这里遇上。
只是希望木埃言能尽快结束和那臭小子的废话交谈,去其他地方看看之后会有什么新发现。
在踏进下行扶梯之前,如止住了脚步,后面紧跟着排队的老阿姨差点撞到了她的背上。
“咋回事啊姑娘,小心点儿看路啊。”
老阿姨手臂上挂着老皮包,看样子和周边的行人一样也是赶路的乘客。
“不好意思阿姨,您先请。”
说完之后没等老阿姨再多说什么,如便从下行扶梯的入口处穿出,回头望去。
刚才好像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家伙?
没有看清正脸,只是对方从少人通行的步行台阶向上与如相错而过,无意间一撇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如停下了脚步。
——是一个小女孩,穿着洛丽塔风裙子的小女孩。
回过神后,如向出站口长廊的方向望去,一个令她更加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那边。
看来他和那臭小子的交流会总算结束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木埃言回来之后如会松出一口气。
木埃言显然也看到了如,他穿过了出站口长廊,然后饶了一圈回到了如的身边。
“久等了。”看到了如,木埃言也长松了一口气。
“我以为花的时间还要更多一些。结果如何,我的半身?”
“啊......总的来说,先重新想想吧......至少找到‘地铁恶灵’这个当前的目标不会变。”
“既然清楚,那就没问题。比起那个,我们先要处理眼前的问题。”
“眼前的问题?”
木埃言看着如,这时他才发现,如那双血红色的眼眸焦点并不在他的身上。
是身后。
有什么足以引起如警惕的东西出现了!
在木埃言同样意识到之后,整个车站的灯忽然闪了一闪,不知从何而来的大雾随之弥漫在整个地铁站大厅内。
如和木埃言周围的行人全部消失,作为交换,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从地铁站大厅的门外,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