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不希望在音乐中醒来的自己面对的却是这么令人恐惧的场景。
早上九点,一个我绝对无法忽略的,灰头土脸,披头散发,手中握着一把剃刀向我虎视眈眈走来的这个可怕女人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真的差点一拳怼了过去。
「唔……怎么啦?」
面前的奈奈显然没有明白我做出如此反应的罪魁祸首其实就是她自己,努着嘴停在原地向我发问。
「你你你……干嘛……」
我指着她手上的剃刀,手抖得像是帕金森症患者。
「刮胡子……」一边说着,她一边对着空气比划着,不过我想如果按她这个架势,某个可怜的男人的结局应该是被割破大动脉。
「刮胡子……剃须泡呢?」
「啊?」
看得出来,这家伙在音乐以外方面的常识都贫瘠得惊人,了解到这个事实的我为了性命考量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
之前因为想尝鲜就买了手动剃须刀,结果麻烦程度真的是惊人,我还想过干脆留胡子,但是编辑先生和连平对我形象的反应都告诫着我这样只会往颓废大叔的方向靠拢,于是现在只能在这玩意成为我的社交标志之前把这个累赘刮掉。
「说起来……你在干啥啊?怎么脏兮兮的。」
顶着一脸滑稽泡沫的我把头微微探出卫生间向她问道。
轰隆轰隆
轰鸣声充斥在我的屋子之中。
「我在,扫除。」
好的我明白了,但你真的没必要把吸尘器举起来给我看,话说那个东西难道不重吗?
难怪,换个房间四周,已经和昨天晚上大有不同了,地上的混乱已经被收拾了大半,墙角倚靠着的鼓鼓囊囊的大型垃圾袋宣告着这个房间之前的异状,看来哪怕是她,在这个房间的地上待一个晚上应该也是一种别样的煎熬吧。
「对了,你也来帮忙。」她丢给我一卷垃圾袋。
「好好好。」
看着她已经冒出汗珠的额头和已经变得乱蓬蓬的额发,我只能接过垃圾袋表示顺从。
洗去脸上泡沫的我,找了把剪刀把头上碍事的杂毛随便修剪了一番,虽然看到修剪的结果可能会有人质疑我的脑袋是不是被不明生物攻击过,但是比起之前来讲,姑且还算是有点人样的了,被人用手机前置摄像头被迫欣赏自己糗样的事情以后大概不会再发生了。
于是从手边的那卷垃圾袋中拽出了一张,我投入了吸尘器的轰鸣之中。
2、
太久了
没想到这个出租屋明明不大,打扫起来却会这么的费劲。
我打量着手中这个拖延进度的罪魁祸首,来自于夏目漱石的『心』,我过去极为钟爱的小说,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打扫这样一个满地书本的房间也许真的是一件困难的事,我已经三次不由自主地坐在地上拿起以前的书回味过去了。
不过环顾一下四周,这么久的打扫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成果,现在的这个虽说还有点杂乱,但是姑且像是个人类的住所了。
想到这儿,我站了起来,看着房间另一头的奈奈。
吸尘器和扫帚之类的物件早已被她丢弃在地,如今的她缩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想不到这家伙也是喜欢看书的,我以为她的脑子里只有音乐呢。
隐约看得到封面,是登载着我的小说连载的杂志,应该是过去的某一期吧。
「怎么啦,在看什么?」
「啊……忘了,打扫。」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陡然一惊。
「噗嗤…」
老实说这家伙的反应的确是有点好笑,她自己好像也发现了自己的滑稽之处,咯咯咯的轻笑了起来。
「……这个,是你写的吗?」
她把书翻转过来对着我,安小然·著,母庸质疑,就是我。
「是啊,怎么啦?」
「诶~现实主义安小然。」
她若有所思。
我的作品就那么有特色的吗?
「为什么男主喜欢的是女三呢?难道一般不是女主吗?」她指着其中一个段落向我问道。
「这个嘛……我也不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嘛。」
「因为作者是掌控不了角色的。」
「……噢……听起来好高深啊……」
因为我在故作高深。
回忆一下当时,好像只是觉得「这样会很有趣」我就自顾自地决定了,为此编辑训了说我完全不按大纲和人设来写,不过好在这样子走下去的展开意外的很不错,剧情的走向也更为顺利了,好像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编辑大叔不强求我写大纲了吧。
「那女主呢,女主喜欢谁?」
「这个可不能说。」
「会剧透吗?」
「算是吧。」
这是骗人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好,说起来我写的根本就不是恋爱故事啊,倒不如说要不是读者多少都喜欢看恋爱故事,我连恋爱元素都不会放到故事里的。
「说起来啊,你到底为什么想写小说呢?」
「我活着就是为了写小说哦,这可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哦。」
阿拉……这谎言假到我自己都不相信了,问我这个问题的她也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
「哈哈哈怎么可能,为了生存啦,这毕竟是我唯一的赚钱手段。」
「这样啊……真期待后续呢。」
「等过段时间完结了应该会出单行本,到时候你直接看那个吧。」
「好!」她显得很开心。
不过这充其量只是个虚情假意、遥遥无期的随口承诺罢了。
「啊啊啊啊啊!」终于,她好像终于想起了她原本的工作,慌忙爬起来抓住扫帚望着四周,可是奈奈小姐,就算你抓着它,它也不会帮你自动扫地哦。
「没关系啦,先吃饭吧,肚子饿了吧。」
「好趴……」
「想吃哪个?」我举起了双手,左手是红烧牛肉,右手是老坛酸菜,理所当然的两包都是方便面。
「嘿嘿~这个!」
她从身后拿出了另外的一包方便面,脸上挂着狡黠的笑。
小菇炖鸡面,我最爱的口味。
不愧是她。
「败给你了……」我苦笑道
「对了奈奈。」
「嗯?」
「吃完我有个地方想去,一起去吧。」
3、
哪怕已经离开了这里半年,还是很熟悉啊。
吃完午饭的我们,伫立在阔别已久的大学校园门口,门上的烫金大字每到中午就会在阳光的灼烧下令人无法直视。
究竟为什么我要在这种大中午来逛这个地方啊,且不说在南方城市的艳阳之下多呆一秒都是煎熬,看着面前刚刚下课蜂拥而出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学生们,一想到一会儿要逆着巨大的人流前行,我从头到脚都感到了麻烦。
对了,严格意义上大学生一般已经不算青春期了,但他们也不是什么暮年晚期的人,索性中和一下叫他们散发着晚春气息的学生们吧。
看着身边东张西望的她,显然她并没有得到我脑中关于大学时期的记忆,于是决定循着她好气的视线,重新探索这所学校。
没什么变化呢
毕竟也才半年
可是这里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大概在这所学校里能记得我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哪怕就是当时亲手开除我的辅导员,现在应该也在学生的海洋中忘记了我吧,过去那些哪怕是关系再好的人,最终也会忘记我吧。人就是这样,哪怕有一天突然想起了那个忘记的人,也是转瞬即逝了吧。
总而言之,以上这样做着不符合我风格的思考的我,已经来到了学校的深处,周围充满晚春气息的学生已经渐渐地稀疏了。
……
小提琴清亮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廓。
不知何时,我已经走入了一栋教学楼之中,身边的音乐声告诉我这里是音乐学院的地盘。
「哦~!这是……」身边的她突然微微地激动了一下。
音乐雷达 启动。
出自于巴赫之手的,经过著名小提琴家威廉密的改编,将旋律全部移至小提琴G弦上演奏,从而诞生的举世闻名的管弦乐曲『G弦上的咏叹调』。
可以听得出,这位演奏者的技术应该是非常的不错了,小提琴的声音,华丽而又柔美,我险些就陶醉了进去,转头一看,奈奈同学已经意料之中地彻底沦陷了。
没办法,我心里清楚我大概没有办法拖走她,只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陪她听一会儿。
于是,许久之后,即使已经一曲终了,我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知道一个背着小提琴盒的身影从我面前出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样坐在别人的教室门口的行为是多么的惹人注意,我甚至没有办法装成刚刚路过的样子。
一看刚才同样和我一起在音乐之中痴呆的奈奈,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了,只露出了半张脸窥探外面,喂喂,就算你骑在这个人头上她也不会发现你的哦?
理所当然的,这位琴房的主人也没有忽视我,正如我无法忽视她一样。
不过,这一头大波浪,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她,而看她的表情,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
「……」
「安小然?」
「潘潘?」
异口同声。
4、
要介绍一下,面前的这位背着琴具的女性叫做潘潘,这不是真名是笔名,就像我叫安小然只是因为我叫安然一样,她应该也是姓潘吧,不过我根本不在意她的真实姓名,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她是和我同属一个出版社的作家,虽然文章类型和笔耕的刊物有所不同,但是因为有过几面之缘和一些交谈,姑且算是认识。
可我真的没想到她是大学生,以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位成熟的职场前辈,在这里见到她绝对令我意想不到,本来想着姑且问问看「你是老师吗?」这样的话,不过考虑到私自揣测女性的年龄在世俗里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我收回了这样的想法。
「安小然,你是老师吗?」
可恶
被抢先了一步
姑且先不去管「难道我看起来比她还老」这样的疑问,这里本来想干脆回答「我是老师」的,但我终究还是接受不了我看起来比她还老的事实,只能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我是学生。」
「那你就是我的学长咯?真没想到啊,我们居然在一个学校。」
「学长?」
「难道不是吗?你几年级啊。」
我嘴角微笑的幅度更大了,在心中计算我没退学的话本应该处在的年级,并说了出来。
「我大四。」
「那就是学长了嘛,我大二!」
大二?
她怎么可能大二?!
姑且把她列入比我更擅长玩弄谎言的名单里,顺位是Top1,然后看到她无邪气的爽朗笑容,又默默移了出去。
「哎呦我们还挺有缘的嘛,怎么样吃了没,去吃个饭。」
「好可惜啊,我吃过了。」
吃过是真的,遗憾的表情是假的。
「那没关系,走吧走吧,你看着我吃。」
她还真好意思说出这种话啊。
此时的学校食堂已经逐渐稀疏,端着食物的她和我和灰溜溜跟在后头的奈奈找了个位置坐下。
饭菜很丰富,是我这种成日泡面过活的家伙不能想象的,不过也是,学音乐的她家境应该不差,再加上畅销作家的身份,生活理所当然是不愁的。
这家伙虽然是和我同属一个出版社的作家,但是收入完全是天差地别的,相对于我,她才是真的能踏入畅销作家范畴的人。
「说起来,你怎么在我的教室前啊,还坐在地上。」
啊,来了,原以为我逃脱了一劫。
「啊……那个……我路过那里,滑了一跤,脚有点痛就坐了一会儿……」
「噢……这样啊,没事吧,我还拉你跑那么远,对不起啊……」
她居然信了这个拙劣的谎言,眼神中的歉意令我有点良心不安。
「对了,学长你是什么系的,音乐吗?」
「不要叫我学长」——本想这么说,但是逃避现实大概不是件好事,于是我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的回答。
「不是,我学机械的。」
「诶……你居然是工科生诶,还当作家。」
「你不也是,我也没想到你是学音乐的。」
「因为你的气质和音乐不搭」——这句话我也没说出来,因为里面包含着对于音乐或者是对她的偏见,无论哪一个看起来都不太好。
「哈哈哈……的确不像啦,可能是气质不搭吧,别人都说我的文章和我的音乐反差很大。」
「怎么会,你的演奏和书不都很好吗?」
「是风格啦风格,而且虽然读者们喜欢看我的书,但我自己心里也清楚,作家们都是看不上我的小说的吧。」
「……怎么会……」
的确她的书属于那种迎合读者需求的东西,但总比我这种没有读者去迎合的人要好吧。
「我就很喜欢看你的书。」
谎言偷偷跑出来啦。
「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
看起来安慰起了点效果,我赶快改变话题「怎么练琴到这么晚?」
「啊这个啊……下午没课,中午食堂人又多,就干脆多练一会儿。」
「哦哦……很好听哦,『G弦上的咏叹调』。」
「你居然知道的啊?」
「那个嘛……写小说查资料的时候了解过。」
「风格呢?」
「挺搭的。」
这是实话,如果是她而不是『作家潘潘』的话,的确和小提琴或是古典乐的契合度都还是蛮高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很开心。」
这是她已经吃完了,看起来脸上的笑容并不违心。
「我吃好了,你要去哪啊?」
「唔……我下午还有课,要回去了。」
「哦好吧,那再见咯!」
「拜拜。」
……
她突然愣住了。
「那里……有人吗?」
她用手指指着我身边的座位——奈奈的座位。
霎时间我感觉背上渗满了冷汗,转头一看,奈奈也被吓了一跳。
「没有吧……?」潘潘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没有吧……」我心虚回应。
「那果然是忘了吧……」
潘潘走到了奈奈的身后——确切来讲是身后的桌前,拿起了桌上遗留着的一张食堂饭卡。
「那我把它送去失物招领吧,再见学长!」
「……再见。」
可以感受到,送走她的瞬间,我和奈奈同时松了一口气。
莫非这家伙很克我?
好像的确是我应付不太来的类型……
「那……我们也走吧……」
「等一下。」
「啊?」
「你真的是学机械的?」
「假的。」
「那是学的什么?」
「秘密。」
「切。」
哎呀哎呀……
看着鼓着脸的她,我说到
「走了啦,晚上吃咖喱饭。」
想了想在店里一个人点两份咖喱饭还是太奇怪了,还是打包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