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在外面流浪的人们回归到我们中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有了工作,正在努力地重新融入这个社会。但由于长期在外过着艰苦的日子使他们的身心都受到严重创伤,融入的过程缓慢而充满了困难。尽管城市里的很多人都很同情并尽力地帮助他们解决各种困难,让他们重新感觉到家的温暖,但正是处于这种关心才让我们更要去思考,为什么这些活下来的人却被告知已经死去,为什么没有人提议去寻找过他们,如果我们早一点发现他们的话是不是就能让他们少受一些苦?其中一些人宣称他们之所以被认为已经死亡是因为当时的领导者将他们作为对付岩石兽的诱饵而抛弃,这是否属实,防卫军的领导层是否在向民众隐瞒着什么?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人是英雄,他们在极度艰苦的环境中存活下来,应该得到更多的尊重和敬畏。”
电视突然黑屏,原本在用激昂的语气播报着新闻的金发女主持人的影响瞬间向中间收缩陷入一片黑暗中。
“不管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这些做新闻的总要找一找从政者的麻烦,好像只有挖出我们的丑闻才能替他们赚来收视率一样。”
达利安把遥控器扔在桌面上,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总司令慢慢喝了一口咖啡。
“恰好这是民众最关心的事情,他们这么做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没有道理,基地才刚受到入侵正在恢复中,那场战斗把整个城市都弄得人心惶惶,如果再让民众因为过去发生的事对我们更加不信任,只会让现状更加糟糕,而那些人居然只在意他们能赚到多少钱!”
“这件事必须公开出来,如果让那些流浪者自己去说而我们却闭口不言的话那和他们接触过的人会更加确信我们在隐瞒着什么阴谋。我们得和报社的头子谈一谈。”
“当然要谈,得让他们立刻停止这种报道,或者改口站到我们这一边来,他们必须要认清目前的形势,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达利安很不安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心里想着自己在这里的时候外面的人就已经在盘算着来基地大门口游行了。
“交涉是需要条件的,我们不能一昧的打压,做新闻的人只会把它当作把柄来利用。”
“可我们该怎么做?为那些流浪者去惩罚谁?那时的决定不是我们做的,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连总司令也沉默了,她紧皱着眉头盯住桌面上一片空白区域
“也许不需要惩罚谁,只要把他们应得的给出去。”
“我们现在资源紧张,基地的重建还没完成。”
“资源紧张也总比人心紧张要好,老实说我们在安排工作和训练上对他们的选择都不是最好的,有些甚至算不上好,但都是因为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警告的话,简单地说,因为你对他们领导者的成见。”
“那些话是认真的,芬恩的确不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至少从我过去的经验中来看不是。”
“那现在呢?那个男人表现如何?”
“凭他的经验和实力他本来可以再去参加机动战队,但是他说自己已经不想再参与战斗,需要休息,所以现在在协助我们的科研人员研究他们带回来的古恩人遗产。到目前为止还算是老实。”
“我记得他当初是因为竞争进入机动战队的名额和你闹出矛盾的。”
“没错,他陷害我,为此我还丢掉一只眼睛。”
“但现在他竟然会主动放弃成为机动士兵的机会,有点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嗯……的确不太像他,他表现得太……安定了。”
达利安很犹豫,明显对芬恩现在的表现也很疑惑。总司令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把手按在他肩膀上。
“人是会改变的,特别是在身处的环境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他这些年来经历的战斗可能比我们曾经历的还要艰难,也许体验过很多更加危机的情况,让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你失去的东西让你对他心怀仇恨,但这些年来他遭受的苦难也足以偿还了。”
“我没有。”达利安小声否定“我不是出于憎恨。”
“那就客观地去看待他,给他一个机会,去问问他和他的人需要什么,让他知道我们和他站在一边,这样当我们和报社的人谈话的时候他也会在场,由他亲口去告诉那些人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
“让他去说?但是我怕……”
“如果我们确保一切正常,那么就没什么好怕的。”
*****
达利安是真的不想在必要的时间之外去和芬恩谈话,他希望自己能离那个人远远的,不要看见他的脸,也不要再听见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但这是总司令的命令,在达利安的立场上没有理由和权力拒绝,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去找芬恩的路。
一路上经过的都是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得景象,还有很多军衔比达利安低的人向他敬礼来表示出充分的尊敬,然后发现他脸色很难看就立刻匆匆走开。他在这里畅通无阻,仍旧每走一步都像是下火海一样难受。
这个过程中他默默地承认了总司令说的话。自己的确是讨厌,甚至憎恨着芬恩这个人。就是因为他从前对自己做的事,就是因为自己不但失去了第一年就能进入机动战队的机会,还失去了一只眼睛。
每次照镜子自己都会用剩下的那只眼睛凝视着它旁边的这道伤疤,然后回忆起那个黑暗的时刻。自己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芬恩的训练服会出现问题,更不知道为什么零件会出现在自己的柜子里。
极大的可能性是芬恩自导自演,而他那么做的原因无外乎认为他会输。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故意陷害,挑拨两人的关系,但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谁会那么做呢?谁能从中得到好处呢?那次选拔再没有更多的人参加,而因为两人的缺席,直到最后都缺少一名机动士兵加入。
于是在达利安心中真相就很简单了。
混蛋。
懦夫。
不敢正面交锋的胆小鬼。
每次想起芬恩的名字达利安都会把他的形象和这些词重叠起来,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形容。
就连那样的人也会改变吗?
达利安抬起头看着走廊顶端的照明灯。白色灯光太亮,晃得人快要晕眩,好像连它也在嘲笑自己狭隘的心胸。
已经亲眼看见了,芬恩现在有多么老实,千方百计地想抓住他做坏事的把柄却什么也没发现。
人真的是会改变的,这是句值得相信的话。达利安深知自己也改变了很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血气方刚的小男孩,而会去考虑很多事情,这大概就是时间赋予的改变。如果现在的自己去面对那时发生的事件,也许会有不同的结果。
那么说芬恩也会改变,他会用不同的方式去面对曾经的过错吗?
达利安不相信,或者说不愿意去相信。
即使芬恩改变了,那就让他改变,得到一份算是靠谱但并不重要的工作,然后就安分地待在他的位置上直到老去腐朽化为灰烬。只要他保持现在地低调风格那么自己就能当他不存在,谁也不去打扰谁,这是两人相处的最好的方式。
但是眼下为了改善民众对司令部的看法,必须要芬恩亲自出面去向新闻解释,如果是流浪者首领自己的话会让他们更加信服,自己不得不去把芬恩拉拢过来。
长叹一口气,达利安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走到了芬恩的房门口。
他抬手敲了敲门,几秒钟之后门被打开,芬恩看到达利安的脸后惊讶地叫出声。
“哇。”
他左右看看,在发现达利安没带护卫之后更加惊讶。
“你不想让我进去吗?”
达利安冷冷地说,芬恩还保持着把门拉开一半的姿势僵在那里,所以他没法通过。
“不,我只是……以为你走错门了,你可能要回自己的房间然后不小心走到我这里来。”
“如果我的记忆差到会走过两个路口,进入一栋完全不一样的大楼再多上一层里然后把你的房门号认成我的,那可能真的会走错。但现在我是来找你的。”
芬恩拉开门,达利安走进去,达利安走了几步才听见门关上的声音。
“考虑到你是一个人来,所以你不太可能是来抓我的,所以该不会是来叙旧的吧。”
“我们俩之间没什么旧事可叙。”
达利安的火立刻就要窜上来,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做了一次深呼吸。
要冷静,这种态度可不能拉拢别人。已经在芬恩手里栽倒过一次,这一次要让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
他看见芬恩的表情中也露出一丝惊慌。
这就对了。
这么想着达利安继续说道:
“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和你的流浪军团,对我们目前的安排感觉如何?有多少人有不满意的情绪?希望从哪个方向改变现状?”
“你们已经给了我们一个家,我们不会再奢求更多的东西。”
“不要给我打马虎眼。”达利安走近芬恩“我知道很多人都不满意,也有很多人对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公平,他们不会不想要更多的。”
“那你知道以后又要怎么办呢?对那些人做什么?”
芬恩的延伸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像只要保护自己孩子的猛兽。
这种说话方式还是不对,就快要激怒他了,生气对现在的情况没有帮助。
还是直接敞开了说,这边也不要卖关子。
“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只想帮助他们解决困难。我知道很多人在塞伊诺斯生活得并不是很如意,新闻已经对此事报道过了,并且在民众之间引起诸多反响。所以我希望解决这个问题,让他们度过这个困难期。”
“你说的帮助是指?”
“不会用你正在怀疑的方法,我向你保证,是正常的方式去给予帮助。我知道一开始我对你们有些刻薄,那是因为我不信任你,过去的事情让我们俩之间产生了隔阂,所以我处处提防,怕你的复仇心理会给这里的人带去伤害。但近来一段时间你和你的人都已经证明了你们只想要一个安定的生活,就连总司令都说人是会变的,所以我想你也和从前不一样了。而眼下最最重要的事就是让整个塞伊诺斯团结一致,我们依然在一个不能称得上是家园的星球上,依然面临着许多威胁,没有时间和余力去相互猜疑。”
“所以你希望通过帮助我的人来安抚民心,好消除城市里的人对你们的意见。”
“没错,从目的上来看是这样,但实际情况是,我们不分你的人和别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加入,生活在塞伊诺斯里的人全都一样,是我们的人民。很多人不愿意相信,是因为他们曾经被抛弃,但是做出那个决定的人也已经付出代价了。我们不要被过去的事情所牵绊,共同放眼未来才是眼下的出路。”
“还真是能让人激情澎湃的演说,当副司令的这几年你肯定没少干这种事。”
芬恩笑着,他神情中的紧张已经消失大半。
“吹牛皮算是职业病的一种。”
芬恩笑得更大声,达利安也忍不住勾起嘴角,他想起两人过去经常像这样边说边笑。
“但是不完全是吹牛皮,你是认真的对吧?”
“非常认真。”
“很多人都和我保持着联系,他们也向我抱怨过一些东西,省去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总结起来很简单,咱们坐着聊,我先给去倒咖啡。”
达利安找到一张椅子准备坐下,这时芬恩抓住他的手腕。
“关于你的眼睛,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弄伤你。”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达利安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凝视着芬恩的双眼,他看到了悔恨和害怕,不是能装出来的那种。
“我原谅你。”
他拍了拍芬恩的手背,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