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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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看那个家伙,她在干嘛,好恶心。”
“不知道,真恶心。”
“她在那个本子上画画,恶心透了。”
三人走过去,一人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将画笔打到地上,后面的人一脚踩去,墨汁伴随着破碎声滴在地板上。
好像没有注意到一般,她们说笑着离开了。
她一直坐在座位上,默不作声,右手还是之前握着笔的姿势,即使手里空空如也。
其他人看着她,过了片刻觉得没了意思,便都转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她起身捡起笔的碎片,装在纸巾里,又拿出第二张纸擦干净地上的墨渍,最后才走到垃圾桶旁丢掉所有废纸。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机械地做着这一系列的动作。一分钟前她坐在位置上,一分钟后她仍然坐在那里,只是手上换了一支笔。
反抗是没有用的,其他学生不会冒着和这群人交恶的风险为自己出头,她们属于“玩得最开”的那群人,连老师都不会管,也管不了的那群人。
她提着笔,却无法下手。
颜色不对。
她打开柜门,里面是几份速食午餐,她拿出一盒,顺手关上柜子。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了,她回到柜边,拨开速食餐盒,在角落里有几十支颜色相近的笔,她拿出一支放在口袋里,这才离开。
这一层的厕所很早就停用了,她走到最靠窗的隔间里,带上门然后打开窗户,用手扇着速食餐盒里飘出的香味,今天刮着风,味道很快被风带走了。
速食的味道她本来很喜欢,但是吃得多了,现在也感到有些厌烦。
窗外,人群熙攘的声响传来,男男女女们从那个建筑里鱼贯而出,走向这边。她连忙加快动作,大口吃着餐盒里的食物,被烫得不断呼气。
一滴水滴在盒里,她以为是口水,连忙伸手去擦。
但不是。
她摸着水迹,手指划过脸庞,一直触到了自己的眼角。
更多的涌了出来,她一边擦着一边还要顾及烫嘴的饭食,太过手忙脚乱而感到有些烦躁。
这时,外面的门被打开了。
她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今天的饭太难吃了吧,点份黄M?”
“别看我,我这周没生活费了。”
“你不是一周两千块来着吗?”
听出来不是老师她松了口气,准备丢出窗外的饭盒也收了进来。
听清楚后她又浑身一紧——是那三个。
“上周在专柜订了一件春款的大衣,花了1588,没钱了。”
“不是吧,你是百万富翁吗?”
“没有没有,你还说我,你少买包烟不就省下一顿饭了吗。”
“哎呀别这样,照顾一下姐妹们吧富豪,买饭!买饭!”
“都说了没钱啦,要不……找别人搞点钱?”
“你说你男朋友?”
“不是啦,找男朋友借的还要还,但是那个家伙的话……”
“她啊,好主意!”
最里面的隔间里,她狠狠地颤了一下,她们说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黄M本身就很贵了,这三个人点的话,自己这一周的伙食费恐怕都要遭殃。
如果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一般人肯定会选择避而不出的吧。但是她不属于那种人,她有过太多次这样的经验了,多到她已经不像普通人那样思考。
她当然可以躲,她当然可以遇到她们就绕道而行,但是这样能躲避她们一辈子吗?
不能,而她们是真的会一直跟着自己的,她们以自己为消遣,以捉弄自己为乐,她们会一路尾随自己,会每天都故意弄坏自己的东西,会不断地找男生欺压自己,直到自己哭诉着道歉。
这不是被害妄想,这些是回忆,这是在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接下来一个月都过着那种痛不欲生的生活,不如现在就……
她伸手向口袋,手肘磕到了饭盒。
“喂,什么声音!”
她停住了。
“好像是从最里面发出来的,你去看看?”
一个人的脚步声接近了,她能看到那双纯白色的新款运动鞋走到隔间门前。
应该趁现在出去的,她心里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过了这个午休就晚了,那时候她们会觉得自己是成心和她们过不去。
但她犹豫了。
有没有可能,她们只是说着玩玩的?
也许只是又一次针对自己的说笑,过一会她们中就会有人掏钱。
也有可能她们不找到自己的话,这件事就过去了。
她克制不住地这样想着,明明心里知道现在就结束这件事是正确的选择,但她的潜意识在抗争。
自己会饿肚子的,家里不会发更多伙食费给自己。
运动鞋后退了。
“你们闻到那股味道没有,不会是饭的味道吧?”
“不可能吧,在厕所里吃午饭,恶心死了。”
“搞不好真的有这种人呢。”
“别说了,我要吐了。”
运动鞋走远了,她们快步走了出去。
声音消失在了门外,她因为怕被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在厕所里吃午饭的人而没敢出去。
她反抗了。
她快步走出大门,弓着腰将背包翘起,这样能遮住自己的发轮廓。
老师最后说了什么她其实一句也没听清楚,整个下午她都缩在自己的座位里数着时钟上的秒针,一到下课她就逃命般离开教室,在操场上转到上课铃响再回来。
她很害怕,这一点她完全不否认,因为她真的很怕那三个人,而阴差阳错之下,自己竟然整个午休都没碰到她们。
她们想找自己要钱却没要到,天知道会不会发脾气。
要是当时鼓起了勇气就好了,要是当时没有犹豫就好了。
她埋着头越走越快,离开了几十米后甚至小跑起来,这样才能靠脚步声分辨有没有人刻意跟着自己。
没有,她们没追上来。
她放心一些了,但是仍没有放松警惕,每过一个路口她都要回头看看,如果让她们追着自己到家里就糟糕了。
转角处总是空空如也,但她仍会等待几秒钟以确认情况。
“啊。”
在回头的瞬间,她撞到了某人的胸口上。
“咳咳咳,tmd擂死老子了。”那人不断咳嗽着,烟全部吐到她脸上,“你搞什么,站在路中间不走路,当自己是电线杆啊!”
“对不起,对不起!”
她扶正眼镜,吃了一惊。
这是那三人中最有钱的那个的男友,有人说他是混社会的,也有人说是暴发户的儿子。之前只在放学的时候见过一次,并没有留下很好的印象。
“哟,是你!和阿冉一个高中的!”混混拿着烟的手指指点点,烟灰洒在她脸上,“够巧的啊,我正准备去学校接她呢。”
她点点头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低着脑袋想迈腿离开,待在这里准没好事。
“唉别走啊,话还没说完呢!”
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扭了过来:“今个中午,你在干嘛?”
“在、在吃午饭。”
“tmd废话,谁中午不吃午饭?!我是问你藏哪吃午饭去了!”
“我……”
“其实我tmd才不鸟你在哪吃,我跟你把话说直了吧,今天中午因为你躲着,阿冉跑来找我要了一两百午饭钱,本来是我买烟的,你说,这事怎么办?”
她心中一紧,这个人想要找自己要钱。
现在是把钱交出去的机会,但问题是,他真的会转交给女朋友吗?
大概是不会的吧,看他的样子。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我替你把这事办了吧。”他伸出手,“钱。”
她犹豫着,问道:“中午她找你要了多少?”
“你管多少呢,你就给个……两百吧!”
他没报准确数目,他想蒙混过关。
她摇摇头。
“不给?!”他伸手就去拽她背上的书包,一个身材娇小一个人高马大,他一把就把书包扯了下来。
“还给我!”
“滚!”
他挥起书包抡在她脸上,后者眼前金星直冒,转头便摔在地面上,鼻子里流出血来。
“书、书、书,都是些tmd破书,你包里就没一点有意思的东西?”他伸手一抓,“彩笔?”
“等下,别!”
“哼!”
他随手一挥全部扔到地上,笔尖、笔身、笔头在砖石上撞击,散落一地。
“这又是什么?画本?你还是个美术生呢!”
“求求你,唯独那个不能碰!”
“还不能碰呢,金贵成这样我倒是要看看!”
看到他丢下书包大摇大摆地翻阅起来,她冲上去一把抓住自己的本子,死死握住那一头。
“哟呵,还抢,给我松手!”他猛地一拉,让她几乎摔倒,但还没有松手,“一个穷学生倔什么,松手,不然把你手都剁了!”
“不行!”
“不行?!”
她眼前一闪,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眼镜被打飞出去,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跌倒。
“找打!”他抖了抖本子,没有东西落出来,“也没藏钱你抢什么,莫名其妙。”
他将本子摔在她脸上,顺带着还吐了一口唾沫。
“下次放学你别给我跑了,见你一次翻一次包,欠我的钱记着,要还的!”
她抚平本子,连连点头。
见到那个男人走了,她想站起来,但是胯部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是那只装在口袋里的笔,她忘记了,刚刚跌倒的时候它扎到了肉里。
好疼,好疼啊。她捂着伤口,眼角又流出温热的液体来,她控制不住。
看着地上的狼藉,她心里一阵一阵地难过,像是本身发苦的黑水,在舌头边一波一波地涌动。
她想张开嘴哀叫,但嘴唇始终封得死死的。
要是那时候,自己没有犹豫那一刻,而是乖乖地把钱交出去就好了。
都怪自己反抗了。
十几分钟后。
铁门打开,一个男人透过纱门看着这边。
“我回来了。”
他打开门:“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我……”她不着痕迹地擦了一下眼角,“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休息?”
男人一把抓住她,看着她红肿的侧脸。
“我回家的时候自己摔了——”
“又在掉眼泪?”男人把她取下来的书包丢到一旁,“这么大的人了,控制不住掉眼泪的毛病还没改掉,丢不丢人!真是来气,快去把菜洗了、饭做了,一家人等你半天了!”
她犹豫了一下。
“……是。”
不能,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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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用了一次……嗯,就一个目标……用途?你看填开锁可不可以?不可以?”
艾德晃着脑袋,睁开眼睛。
“就一点点而已啦,就稍微碰了那么一丁点,我们俩那么熟,你通融一下啦。”
他眨眨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还有拜托不要告诉拉尔前辈,ok?拜托了拜托了。”
他听到身后有人在讲话,但是手脚被捆住了,动不了。
“没有,还没什么头绪,他很谨慎,一直没露面。嗯?我这边的人醒了,先挂了,拜。”
谈话声结束了,同时,脚步声朝自己这边靠近了。艾德扭动着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正被绑在一把椅子上,他全力蹬腿,让自己的重心向后靠倒,以此带翻椅子。
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接住了椅背。
“咳嗯,督察署十三部负责人银塔·格里蒂,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艾德刚想挣扎,听到这句话立刻松了口气。
他仰起脑袋,看着头顶上那个背光的轮廓:“你学得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