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诺冲进实验室,惊讶的看着一个恐怖的领域在膨胀,气流在其中扭曲飞旋,带动碎片尘埃以及液滴状悬浮的培养液。娇小玲珑的女孩赤裸着身体,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没有一丝表情,像是安装着无数提弦的木偶。她眼中射曜的瞳光却照亮了整个幽暗的地下洞穴。漫过赤金色的海洋的双眸视线直视远方,即使在地下深处,却好像洞穿了层层岩石,掠过荒原云海,直至世界的尽头。

沉睡的君王苏醒时,总是俯视这个世界,想要看看千百年后,人们是否依旧臣服于她。

旧世界的造物奇美拉,本就是君临天下的生物。

狄诺突然意识到自己被牢牢束缚在了一个立场中,浑身像被带着刀刃的铁网禁锢一般,每一次扭动挣扎,无形的刀刃切割他的身体,他不顾剧烈的疼痛呼喊女孩的名字。“阿米娅,是我,你快停下!”

由于源石技艺天演,他踏进实验室的第一步就看到了三个被拉下的手闸,阿米娅的状态很明显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但由于注入了骐亚的情感能力,她并没有完全成为敌人的傀儡,只需要一个记忆的触发点,就可以唤醒她,而自己正是这个触发点。

两千年前,那场覆盖整个大陆的天灾毁灭了一切,然而却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作为曾经摩兰帝国研究源石的科学家团队的首席,经过漫长的探索他们最终找到了破解矿石病毒的契机,让这个世界终于有了曙光。

这已经超出生化学的范畴,人工无法合成这样的药剂,源石以及矿石病是这个世界新生的进化方向,药剂是用于治疗疾病的怎么可能改变优胜略汰的进化历程。改变进化方向药剂的载体只能是于源石同源的机体。于是源石造物便产生了,由源石和人类机体共同组成的生命——奇美拉。

这个造物的体细胞与源石相互融通,不断改写矿石病毒的基因,让这种病毒有了消亡的可能。然而要解析提取奇美拉与矿石病毒共存的基因信息,双重螺旋,上万亿个基因片段,碱基对的数量更是天文数字。即使拥有天演能力加上帝国精密的设备,这样浩大的工程持续了5年也仅仅完成了百分之十。

五年的时光里,他并不是像对待机器那样看待奇美拉这个源石的造物,而是把她当做一个知己,一个朋友。

“阿米娅,喜欢这个名字吗?”身着白色研究服的人望着女孩,目光里流露着期待。

阿米娅在古摩兰语中的意思是相遇在美丽的黎明……

即使是这样伟大的造物,也有第一次睁眼看世界的时候,那时的她和普通的婴儿一样,是一张素白洁净的纸。

而绘画这张白纸的人便是狄诺,他教会了她很多,她像一个普通的女孩一样,会哭会笑,会撒娇会玩耍,知道如何思考,如何生活,渐渐了解这个世界,感受到它的喜怒哀乐。

在被创造的出来的第五年,阿米娅早晨醒来就看到了狄诺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拥有十几岁少女的形体,可狄诺觉得她依然是个孩子。那是一架阿马蒂式的小提琴,琴身修长,浅棕色的背板饰缘镶嵌着优美的碎冰花纹。

阿米娅对于小提琴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是看狄诺演奏了几遍,就熟悉了乐曲和指法。

研究所大厦的楼顶,熹微的晨光中,女孩带着浅浅的笑意架着小提琴演奏着摩兰特有的曲调,悠扬舒缓的声音沁入缕缕阳光中。

“这个世界真美。”

“然而源石病毒终究会让这一切消亡。我们创造你,就是为了阻止它的发生。”

“我知道的,博士,无论这条路多么艰难我也会陪博士走下去。”

“……”

“因为这正是我存在的意义。”

现实总是充满了讽刺,有的人费尽心血想要终结这个满目疮痍的时代,有的人却贪婪于源石的力量,想要爬到这个世界风雨飘零的王座上,两千年前如此,如今依旧。

摩兰帝国终究为了瓜分源石的力量和奇美拉这个造物无价的财富,各方势力向犬牙一般咬合纵横在这片土地上,烽烟四起。胜利者把研究团队和奇美拉当做战利品,他们改造了狄诺的身体,更加年轻、源石适应性最大化的身体才能让源石技艺天演发挥到极限。运用天演后,他们从阿米娅的身体里提取出了某种物质,那暗红色的光芒,人们围绕着它,露出贪婪渴望的笑容,无比狂热,像是窃取了神的权能。

不久之后,几乎遍布整个泰拉大陆的天灾席卷而来,如同对僭越者的审判,旧的世界不复存在,幸存者们在被沙尘淹没的土地上,利用旧世界零星留存的技术与科技,繁衍生息,如今轮回再次开启。

(拉特兰城区)

清冽高亢的声音从地下传来,像是无形的冲击波沿着城市扩散,周围的一切随着声音的频率起伏震荡,所有的萨卡兹佣兵痛苦的捂着耳朵,耳膜似乎在一瞬间就被那种声音撕裂了,耳膜撕裂并不能阻止这种声音钻入你的头颅中,回荡在意识的深渊里。

谁都不曾想到那个纤弱的女孩竟然有如此恐怖的能力。

浸没在音域中心的萨卡兹佣兵,感受到全身血液里流淌的源石结晶颗粒疯狂的生长,如同千万把利刃从身体的内部将自己凌迟。颗粒汇聚成粗大的源石晶簇洞穿身体,墨色的晶花怒放,带着腾起的血烟。

这是游荡在无尽深渊亡魂的诅咒,是修罗炼狱里王座上死神的怒吼。奇美拉受到守夜人的控制后对领域内所有人无差别的攻击,除了那个曾经陪伴她的博士。

(拉特兰城外)

守夜人伫立在一座不起眼的丘陵上,望着硝烟未曾散尽的城市。他依旧是广袖宽袍,盛装前来,赴最后的杀局。肃杀的风穿过荒原,疯狂地撕扯他的衣服,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形,衣上绝艳的妖姬好似在风中起舞,跳着悼亡的舞曲。

“两千年过去了,你们终于醒了,进化的钥匙本就应该握在神的手里。”守夜人幽幽的说着。

突然他的眼角微微抽动,手中的法杖顶端光芒熄灭了。

“你是对她动了手脚吗!”他暴喝道。

岩石背后的人并不打算继续躲藏下去,从容的走出。隐藏者并不是一个人,十几个身着战斗服的巴别塔一级行动组纷纷接开伪装暴露在守夜人面前。

巴别塔一级行动组,拥有出色的源石技艺、强健的体能、冷静凌厉的思维、堪称完美的战斗技巧。他们是整个泰拉大陆上万里挑一、精英中的精英。

人群最前方的正是凯尔希。

“果然是你啊,女人。看起来我低估了你。”守夜人恢复了平静。

“看起来你隐瞒了太多事,把我们当做你的傀儡。”凯尔希冷硬的回应,双眉紧锁,有一种含而不发的怒火压在心里。

“有时候,知识就是毒药,可以腐蚀人心,既然你们那么想知道原因,那我便告诉你们。”守夜人淡淡的说,他摊开双手,衣袖随之起伏,缓身踱步,翩然若风,阴柔的面容带着沉寂了千百年的孤独和哀伤。像是登台做戏的演员,上演亘古庄严血腥的历史。

所有人都默默的看着他,像是耐心文明的观众,他们本怀着被欺骗的愤怒前来,让守夜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同时激怒十几个一级行动组专员的后果只有死,即使是守夜人也不能违背曾经巴别塔的理想。

但现在一种山岳般巍峨的威严从守夜人的身上发出,让他们不得不继续以下属的身份听守夜人的讲述。

(拉特兰地下实验室)

狄诺发现束缚自己的立场渐渐的减弱了,狂暴的风眼中,女孩脸上的神情高速的切换,时而是那个曾经熟悉的阿米娅,时而是暴怒的君王,时而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因为害怕而浑身战栗,时而庄严肃穆,君临天下。这是控制力量与她自己的意识在对抗,争夺这个身体。狄诺抓住这个机会,双臂抵在面前撞进了领域中,艰难的向阿米娅一步一步迈进,他的身体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上伤痕累累,无数飞旋的碎片在高速的气流下成了雪亮的刀锋,切割他的身体。

他真希望自己能有个强化身体的源石技艺,这样他就可以突破领域,仅仅是普通人类的力量想要靠近风眼无异于送死。

就这样死了吗?真是没用,到最后居然是死在她的手里。两千年前的浩劫无法避免,如今依然是这样吗?这个世界的生命对于你们来说真的的廉价吗!你们这些疯子,就这么想坐在世界的王座上吗!

他怒吼咆哮,好像要把肺中所有的气体都吐出来。横生蔓延几乎疯狂的意志占据他的大脑,曾经的自己总是谦和淡雅的学者,怀着善良的心,想要救助末世里苦苦挣扎的生命。但他现在就是想要赢,赢那些贪图权能的恶魔,赢那些漠视生命自以为是的野心家。这个世界上只有胜利者会被人记住,失败者被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因为之前的不谙世事,谦和善良,让他输了,输掉了他想要救助守护的世界,自己被禁锢在培养器里两千年。

源石技艺天演史无前例的开启,世界的一切呈现数据流的形式被他解析,他看清了那个法杖发出的控制能量流的波段,看清了阿米娅脑电波峰值的时刻,那是她自我意识最强的时刻,竭力想要摆脱控制,那是暴风领域最弱的时刻!

仅仅是一瞬间,狄诺抓住了机会。不顾一切的扑上去,像野兽捕食猎物一样把那个纤弱的女孩死死按在身下,四目相对,就像两千年的光景里,两个相隔2米远的培养器里,男孩和女孩无意识的隔着厚重的钢化玻璃,空洞的凝望。

阿米娅的意识终于摆脱了那个法杖的控制。风暴息止,残骸碎片纷纷零落。

狄诺把阿米娅拥入怀中,女孩的身体很柔软,好像狄诺用力就可以把她缩小,捧在手心里,从此随着他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离开这片充满杀戮与罪恶的土地。

两个人的呼吸一起一伏,气息相互交融。

在守夜人的计划里,本来根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融合情感的奇美拉便不会拥有自己的记忆、思考。而他便可以利用这样的她,解开核心的基因序列,重新君临这个世界,。可就是他最忠诚的手下,在最后的关头做了逆转棋局的选择。

(拉特兰城外)

“最后摩兰帝国的叛军占领了研究所,利用首席科学家源石技艺天演破解了奇美拉身体里的物质。他们一个是破解密码的钥匙,另一个是密码本身,真是天作之合。”守夜人低声赞叹。“可近年中,处于某种原因,钥匙丢失了,我最终确定他在卡兹戴尔,并且和佣兵团有某种联系,于是才有如今的计划,就是为了利用奇美拉筛选出她的钥匙。”

“你或许会说这么做是为了寻找消灭病毒的方法?” 凯尔希反问。

“不,怎么会能。”守夜人轻蔑的笑了,没有打算掩饰分毫。“两千年前,摩兰人面对唾手可得的权力,没有选择拯救,而是想要爬上王座,如今我也不会选择拯救。”

本就剑拔弩张的气氛更加炽烈,守夜人亲口承认自己背叛了巴别塔,就应该被这个组织抹除。

“只不过我并不是为了爬上王座,因为我一直在王座上。”赤金色的海潮在他的瞳孔中翻腾,嘴角最后一缕轻蔑的笑意逝去。“我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来向你们这些逆臣复仇。”丘陵上的守夜人张开双臂,仿佛伫立星辰之上,睥睨大地。

长天阔海的威严,重重的压在所有人的身上,巴别塔的精英们强撑着身体,似乎可以听到脊椎濒临断裂的声响。那不是君王统御四方的威严,而是神俯看地上的芸芸众生,无悲无喜,没有温度。作为世界的管理者,当然不会拥有什么情感,世界上发生的一切,在你看来只不过是自然而然的过程。永恒的生命里,你目睹了千百遍相似的事,相似的人,心中怎么会泛起波澜。

这里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却又如此的真实。守夜人不加任何修饰的叙述里,没有任何漏洞,整个事情如此的完整。可并不是以人的视角在观看,每个人只能知道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事,怎么会如此洞悉所有人的经历,所有人的想法呢。就像摩兰帝国的事被拍成了一部电影,而他是唯一的观看者,置身事外却洞悉全局。

“各位的疑问我已经解答了,现在有一个选择摆在你们面前的,追随我或者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