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是行军作战的行家,将运输车停在距离目标点两公里外的山坳里,轻装而行,夜幕为障,逆风逼近,气味和微微激起的尘土都被风带走了。

除此之外还动用了法术的干扰装置,让以侦测法术见长的伊内丝也没有察觉到敌人的逼近。

“对面大概有5000人,术士和狙击手占据了军营两侧的高低,各佣兵团的岗哨估计被他们清干净了。”W不紧不慢的说。

“都到这个时候来,你倒是一点也不紧张?”

“听说你的源石技艺很古怪,难道猜不出我做了什么?”

伊内丝正要说什么,W按下炸药遥控器,佣兵营北部,升起一团团火莲,爆炸声如同疾驰的滚雷。

“你……”伊内丝短暂的惊讶后冷面如霜。“猜到一部分,没想到你这么决绝。”

“别这么大惊小怪,我只是摧毁了7支佣兵团的运兵车,让他们留下来陪客人多玩一会儿。”

“牺牲他人,保全自己的队伍,无可指摘的判断。”

“伊内丝首领,再不走你也要变成客人的点心了。我可是出于对老朋友的关怀啊。”

说话间,喊杀声从山谷另一头逆风迫近,法术释放的烈光把战场照如白昼。

“准备率队突围吧。”赫德雷带队前来和W的本队汇合。

“你刚才这么久,去了哪里?”伊内丝质问道。

没等赫德雷开口,W抢着说道,“他做了和我一样的事。”

“……的确殊途同归,我把敌袭的情报分享给了柯瓦垶的队伍,只是没告诉他向西突围会遭遇敌人的主力。”赫德雷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啧。”W咋舌。

“萨卡兹人,果然都是疯子。”伊内丝冷冷的回应。

“我们和这个营地里任何一个萨卡兹都没有关系,他们的身份,生死,过往,都没有关系。”

“不止没有关系,我猜有几个人,前几天还惦记着你的脑袋。”W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先谈正事吧,伊内丝你带着我们队伍和W本队,分开从东向突围,这是以后的集合地点。”赫德雷打开全息投影地图,标注了集合地点。赫德雷瞥见了伊内丝狐疑的目光,又补充到“我有些私事要去处理,随后就跟上你们。”

“随便喽,不过你就这么信得过我,不害怕我把伊内丝也卖了?”

赫德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管你们怎么互相利用,不许直接向对方下手。”

“不直接就行?”伊内丝淡淡的回答。

“倒是挺宽松的。”W撇了撇嘴。

“都是为了你们好……至少我们包团取暖,让每一个萨卡兹物尽其用。”

(卡兹戴尔,密鲁西泚河畔支流,白桦林,距离佣兵营80公里,突围战结束4小时后。)

耐寒厌热的白桦木,本不应该生长在较为干热的卡兹戴尔地区。10米见宽的密鲁西泚河支流在林间蜿蜒曲折,留下了馈赠生命的甘露。

即使这里是赭色荒原罕见的生机,天灾也会毫不留情的光顾这里,每逢那时,所有依林而生的生物都会不约而同的逃离。

裹挟着源石晶粒的沙暴和暗红色的雷云吞没了一切,结束后留下一片死寂的土地。裸露在地面的源石结晶反射着凄冷的月光,枯萎的白桦木横斜交叠,刻下深深浅浅的月影。只有少数根系发达,枝干壮硕的白桦木能活到下一个雨季来临。

我们就像它们一样,反复被战火洗礼,战争来挑选我们中的强者。

几百双军鞋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的脚步声很沉,频率很慢。

4小时的突围作战和逃亡,让每一个萨卡兹佣兵都精疲力竭。

“这就是集合地点?赫德雷还挺会挑地方。”W抹了一把额头上灰色的汗水,脸上仍是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是的。就算不是,也没得选了。无论是我还是你的队伍,运输车的汽油都已经用光了。”率先到达的伊内丝已经让士兵搭起了临时的军帐,而她只是坐在林间,盯着篝火燃烧。

“敌人来的突然,进攻手段很老练,这是谁也想不到的,我们的准备不够充分。”W耸耸肩。

伊内丝望着W的影子,皱了皱眉。

“你很喜欢篝火,还是喜欢影子?”W嘴角有一丝轻薄的笑意。

“两者都有,并且不希望被人打搅。”

“为什么敌人会知道军营的位置?”

“这句话,好像应该我来问你?”

“哦?你不是把我的心思用那个奇怪的源石技艺看了个干净吗?还是说你和影子,都徒有虚名?”

W绯红色的眸子里映着层层叠叠的火光。

伊内丝琥珀色的眸子如同古镜般深邃。

两道诡异而扭曲的青光交击在一起。

伊内丝的细剑与W的短刀相抵,两人急促的呼吸喷到彼此的脸上,全部力量都压在了锋刃上。随后,两人又同时压下顶在心头的血气。

“不过据我所知,伊内丝小姐似乎不擅长近身搏杀。”

“想要活的久,就不会过于依赖你力量的某个部分。”伊内丝翻转手腕,荡开W的攻势。 “每一个萨卡兹佣兵都带着刀。”

“这点的确很意外,我以为你那柄细剑是你的法杖,不过萨卡兹佣兵,你吗?”

“耳濡目染。”伊内丝冷冷的回答。“我很好奇,凭你的性格,通常不会在发现敌情时,通知我和赫德雷。”

“答案和你们想的一样,我在接这个单子的同时,有另一笔生意,而且价格不菲——带你们两个的人头去见雇主。他看起来应该和你们有些私仇。”W笑魇如花。

“呵,雇佣兵这行结仇的确太多,不过你居然坦白的这么冷静,为什么动摇了?”

“算是对老朋友的关怀。”

“这不是什么好借口。”

对峙之时,两人的通讯器同时响了。

“是我,赫德雷。”来者的队伍距离临时营地还有一段距离,就先用通讯器先行亮明身份。每个人神经都绷紧的时候,如果不这样做,误伤在所难免。

不久后,赫德雷循着火光,来到两人面前。他环顾四周烧焦的枯草和整齐开裂的泥土,无奈的说,“虽然再三提醒,可你们两个看起来没闲着。”

“哎呀,只是热身运动,算不上直接出手哦。”W摊手。

“放心吧,下一次,我会在别人发现之前把你的尸首沉入暗影。”

“好了,说点正事吧。”赫德雷实在不想听两人斗嘴。“雇主用无线电通讯,给了我们这次行动的路线。与上一次发给我们的路线改变了很多。”

“什么意思?”伊内丝问。

“雇主不会信任萨卡兹佣兵,同时雇佣十二支队伍,说是护送本队,实则是把我们作为活饵,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呵,被当做棋子的感觉可不好。”伊内丝啐了一口。

“所以我故意暴露了军营的位置,借敌人的手,抹去了雇主的7个棋子。现在他手上的棋子少了,才会收敛一些,对我们坦诚相待。”

“新的路线才是雇主本队的运输路线,我们也从活饵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护送队伍。”W说道这里瞥了伊内丝一眼。

伊内丝的脸色有些难看。

“赫德雷,几个月不见,真是刮目相看啊。”W揶揄道。

“我讨厌被人摆布的感觉。”赫德雷面无表情的说。

“理解,理解,不过你应该早说出来,你家的小羊羔,以为是我出卖了你们和我刀剑相向呢。”W讪讪而笑。

伊内丝把头偏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

赫德雷没有理会W的讽刺,“破晓前我们出发,现在还有6个小时,可以稍作休息。”

“你受伤了?”就在W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赫德雷看到了W作战服下有血斑晕开。

“突围时,受了一点儿伤,不碍事。”W淡淡的回应。刚才W和伊内丝猛烈的对刀,让她腹部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

……

“你又在看什么?”赫德雷发现伊内丝还没有从篝火旁离开。

“她伤的不轻,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医疗措施,赫德雷……别让她死了。”

“难得看你,关心别人。”

“我……我感觉……我和她很相似。”

“应该说,这里的“萨卡兹人”都很相似。”

……

W一人坐在军帐里,缓缓脱下黑色的作战服,下面单薄的里衣,已经被血浸透了大半。

她摸出短刀,划开布料。在接下黏结在腹部伤口上的布片时,她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庞轻微抽搐。

大片的染血的肌肤暴露出来,无法让人想象这样的身体,属于一个女孩。经年累月的旧伤层叠在一起,暗红色的疤痕像是大地皲裂的纹路,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次战斗,受了多少次伤。

W把短刀的刃尖,点在伤口附近,轻微停顿了一下,把已经模糊的血肉,平稳的割开一个十字,温热的血淌了出来。

尽管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凝成豆大,不断滚落,但W依旧面无表情,像是在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她把手伸进伤口捏出几厘米的铁菱,看也不看的抛在一旁,那是作战服上腰间连接武器的挂环。

伤到她的武器是钝器,作战服基本完好,但是巨大的冲击力把腰间的武器挂环硬生生钉进了肉里。

几分钟的时间,三根已经变形的铁菱,全部从伤口里取了出来。大量的失血,让W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纸。她正要拿出纱布包扎,忽然停顿住了。

“谁?谁在外面?”W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赫德雷。”男人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你的伤口很深,那样处理很容易溃烂,导致败血。”

W犹豫了下,没有说什么。

“我能进来吗?”

“随意。”

W上身只穿着褐色的抹胸,背后披着风袍。却也全然不在意什么。对于萨卡兹战士来说,性别是可以被忽略的东西,她早就没有了少女的羞涩。

那时,赫德雷看到了与平日里不同的W,整个人很静,静的让人发寒。那双绯红色的眼眸,隐藏着什么东西,等待着突破桎梏的一天。

“这里可没有什么医院来给我疗伤。只能先这样了。”

“我有个稳妥的办法,不过可能会很疼。”赫德雷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暗黄色的药酒。

赫德雷从W手里接过短刀,把药酒洒在刀面上,用火机点燃。

淡蓝色的火焰在刀面上静静的燃烧,高温让短刀的颜色也渐渐的改变。

两人隔着火焰,相互交换了一次眼神。

W短暂的迟疑后,坐直了上身,把刀鞘咬在牙间。

赫德雷的动作忽然间快的不可思议,幽兰色的弧光闪灭,他将滚烫的刀面直接贴在W腹部的伤口上,蒸发的血雾和呛人的焦糊气息冲进鼻腔,惹的人胃里一阵痉挛。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让W的感觉到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上的青筋狂蛇般跳跃。

W向后伸手,撑住身体,防止自己脱力后仰让伤口再次裂开。

“哈……哈……,你这也太……”W吐掉刀鞘,喘息了半天,也没把这句话说全。

“这样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不过很少人能够撑住。但是你一定可以。”

“真是……绅士风度呢。你对待伊内丝也这样?”

“你觉得我和她是什么关系?”赫德雷听得出W话里有话。

“正常人都看的出来。”

赫德雷长长的叹了口气,“在这片土地上,讨论爱情是不是显得太奢侈了。”

“的确奢侈……我曾经的首领在拉特兰事件之前,把他心爱的女人送离了这里,他应该料到自己会死。”W抿了下干裂的嘴唇。

“在这里,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有了牵绊,只会徒增伤痛。”

“牵绊……”W失神了片刻,露出淡淡的笑意,那种笑意,赫德雷从未见过,像是春花在微雨中静静绽放。“可人活着,总要有些盼头。”

赫德雷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前的女孩似乎有很多不同的面,让人看不透,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的。

“记得用纱布浸些药酒,缠住伤口。”

W微微点头。

赫德雷起身走到门口,又说,“是伊内丝让我来看看你的,她其实和你挺像……就是嘴不饶人。”

“替我感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