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眼,脸上有点变色。

“老大,是丧尸。大概有……七八只吧。”

看来是我们俩刚才发出的响动把白天的漏网之鱼吸引过来了。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朱砂。

“丹砂还在睡觉,我、我自己就可以!”朱砂深呼吸了几次,抓起了放在我们俩中间的手弩,“这些丧尸算是、算是我引过来的……让我自己应付就好了。”

“老大,把车门打开一点点。”

我闻言把车门打开一条小缝,长着尖利指甲的乌青色的手立刻从缝隙里挤了进来,狠狠扒住车门。指甲和车门摩擦,发出让人浑身不舒服的难听声音。

朱砂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喷雾罐,朝那只血管虬结的手上喷了一点。轻微的腐蚀声立刻响丧尸的手开始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但并没有从门缝里撤走。

“啧。”

朱砂咂咂嘴,掏出另一个喷雾罐,又朝那只手上喷了一点。

这次,车门外传来刺耳的嚎叫声,锲而不舍的丧尸终于把手缩了回去。

顺带一提,第一个喷雾罐里装的是经过提纯的洁厕剂——其实就是盐酸;而第二个罐子里装的则是氮芥,一种老掉了牙的肿瘤化疗药物,还有个大名鼎鼎的表亲,名叫芥子气。

如果丧尸刚感染没多久,那只用盐酸就足够了;而感染后期的丧尸会开始高分子化的进程,单纯的强酸强碱就不是很有效,非得用一些细胞毒性的药物不可——比如以氮芥为代表的烷化剂。这算是我在实践中总结的一点点经验。

幸好现在的人能活到肿瘤高发期的并不多,这些抗肿瘤药一般也用不上。

话虽如此,从洁厕剂里提取的盐酸还是比氮芥便宜得多。

趁着丧尸在外面干嚎,朱砂把手弩架到车门中间,扣动了扳机,然后迅速把弩身撤回来,合上车门。

外面传来耳熟的爆裂声,这样算是解决了一只——只要重复几次,区区几只丧尸完全不在话下。

但朱砂选择了更加激进的战术。她装填好自己的手弩,然后抓起我的那柄插到自己的腰间。

“你要出去?”

“一只一只的来就太慢了嘛。”

“我也跟你——”

“老大就好好在车里看我的表现好了。”

这么几只丧尸,我倒确实不担心朱砂会出什么事。于是,在她给我发出信号之后,我按下了开门键。

没等朱砂迈出一步,一只丧尸就抓住开门的机会扑了进来。虽然来得势大力沉,但看不到车里情况的丧尸只能一下子扑倒在车门口的台阶前。

朱砂一个正踢,丧尸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外面的沙地上,发出吃痛的哼唧声。

这声哼唧似乎是个信号。外面围着房车却无从下手的丧尸们纷纷掉转矛头,涌向了房车车门。

“嗤、嗤。”

两声轻响。丧尸群正中间的两只中箭,很快碎成一地。

紧接着,朱砂抓起准备在手边的一捆注射器,从车里冲了出去。

丧尸虽然行动敏捷,但反应并不迅速。直到朱砂已经给左侧的一只丧尸打了一针,这些家伙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从车里出来了。

“老大,关门!”

我按下车门开关的同时,朱砂开始朝她自己的左手边移动,跑离了还傻站在车门口的丧尸群。

车门的位置在车身右侧,相对来说靠近车头;朱砂轻轻巧巧地拐了两个弯,绕过了车的正面,到了车身左侧。这样,她和丧尸群被房车隔了开来,丧尸就没法再用视觉捕捉她的行动,只能依赖嗅觉了。

大概是被朱砂的行动激怒了,被扎了一针的丧尸抬起头,高声嚎叫起来,引得其余的丧尸也有样学样,连被踢了一脚、趴在地上起不来的那只也跟着叫。一时之间,荒村之外一片鬼哭狼号。

按照一般丧尸的行动模式,这波嚎叫结束之时,就是他们发起总攻的时刻。而在他们引吭高歌的时间里,朱砂已经背靠着车头,给两把手弩上好了弹。

我在车里对朱砂比了一个大拇指。

丧尸最大的优势是嗅觉灵敏,最大的弱点则是脑筋迟钝。二者结合起来的结果,就是所有的丧尸都只会按照最短距离发起突击——也就是说,他们不会包抄,只会沿着朱砂刚刚跑过的轨迹,绕过车头,再一股脑地朝朱砂蜂拥而上。

刚刚被扎了针的丧尸终于收声,开始做出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准备按照和朱砂同样的路线绕过车头,带领残部发起总攻——然后华丽地炸成了碎片。

注射器的内容物和特制弩箭上涂的东西差不多,只不过是加了一点稳定剂、使其延时起效而已。

站着的四只丧尸丝毫不为所动,纷纷迈开双腿,飞奔而去。

看着这些家伙在挡风玻璃前面随风奔跑的英姿,我只能在心里默默为他们祈祷了。

嗤,嗤。

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剩下两只丧尸中的一只被踢飞,还把自己身后那位也压倒了。朱砂抓紧时间冲上前去,弯腰给两只丧尸一人补了一针,然后用尽力气飞奔回车门一侧——丧尸病倒不通过自爆传染,只是被丧尸碎片糊满全身的感受实在有点糟糕。

嘭、嘭——嘭嘭!

车头左侧炸开四朵血花。

“老大,任务完成,赶紧给我开——啊!!!”

朱砂尖利的惨叫声划破夜空。我一拳捶在车门开关上,抓起棒球棍下了车,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是——

一开始被朱砂踢飞的那只丧尸还没爬起来,一直躺在车门前面哼哼唧唧,结果把不看路的朱砂绊了一下,吓得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丧尸自己似乎也有点发懵,不知道到底是该爬过去还是应该先站起来。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抬起棒球棍,狠狠地朝丧尸的脑袋砸了下去,然后把到底还是糊了一身丧尸血的朱砂拉了起来。

朱砂呆了几秒钟,突然委屈巴巴地哭了出来:

“我,我看漏了一只……”

我只能拍拍她的背:“好啦好啦,你已经干得不错了,赶紧上车洗澡吧。”

“嗯,呜呜……”

朱砂脱了脏衣服,拉上了浴室的帘子。水声响了起来。

虽说白天被丹砂砍了一波,晚上这九只应该是这一带仅存的丧尸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往空地上扔了一块腐肉,然后发动房车,打算开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刚才这一番打斗,再加上那些丧尸的号叫,说不定会把更远处的丧尸也招惹过来,更别提满地的血腥味儿了。

我自己的衣服也是一塌糊涂,不过洗澡这种事情一定是助手优先,这是我们俩一直以来的潜规则。要是我不遵守,不知道她会不会趁我熟睡的时候,给我屁股上来一针生理盐水。

我把车停到聚居点靠近河流一侧的围墙下面。车刚停稳,朱砂裹着浴巾从后面走了过来。

“怎么了?没有换洗衣服了?”

“不是……”朱砂忸怩地说。

“那是怎么了?”

朱砂的头发用毛巾包着,脸颊红扑扑的,胸前虽然一马平川,不过好歹也算是在浴巾下面若隐若现,用来遮挡的浴巾还有点湿。不仅如此,朱砂的身上还传来一股清爽的香气,和我身上的血腥味极不相称……

“香皂被我用光了。”

“——喂!”

我大概在浴帘后面用水搓了一个半小时,身上的血腥味还是挥之不去。

“老大,你歇会儿吧,实在不行,我们开回清泉镇去买点肥皂。”

“不行!半夜三更的哪家商店会开门啊!”我坐在浴室里的小凳子上气急败坏地吼道。

“试试消毒液?”

“你想谋杀我吗!”

“要不然喷点空气清新剂算了?”

“我拒绝!”

“对了,洗衣粉怎么样?”

听到洗衣粉这个词,我彻底陷入了绝望,咬着嘴唇,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就那个吧。”

洗衣粉的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唯一的问题是,用它洗完澡之后,浑身的皮肤就像被砂纸磨了一遍一样,又红又热,连和衣服发生摩擦都觉得疼。

我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即使这样还是被衣服磨得呲牙咧嘴),走到驾驶座旁。

昏昏欲睡的朱砂揉了揉眼睛:“嗯嗯……老大你洗完啦。”

“洗完了。”

“好香。”

“废话。”

朱砂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问我:“老大,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没好气地应道:“下次你试试用洗衣粉洗脸,保证比我还红。”

“老大……生我气了?”

我脸一红(虽然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倒不至于。”

“老大你别生气吧……”

我沮丧地躺到驾驶位上:“真没生你的气啦,赶紧睡吧——对了,你帮我拿……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吧。”

“要拿什么啊?”

“凡士林。”

朱砂的脸噗的一声红了:“老大老大老大……你、你要干什么啊!”

这家伙什么时候懂这么多了。

“用洗衣粉洗澡之后,不往身上涂点凡士林会浑身开裂而死的。”我一边拿着凡士林往浴室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吓唬她。

“诶——”

“开玩笑,开玩笑的啦。”

“什么嘛!”

不好,玩笑开过头,似乎把朱砂逗生气了。涂完凡士林,去跟她用可可味压缩饼干赔罪吧。

我坐在浴室里的小板凳上,衣服刚脱到一半,朱砂就哗的一声把浴帘拉开了。

“等下,我脱衣服呢——喂!”

定睛一看,拉开浴帘的不是朱砂,而是丹砂。我暗叫不好。

“据说用洗衣粉洗完澡的人,不涂些凡士林,会浑身开裂而死的哦?”

“那是玩笑啦,玩笑!”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朱砂是这么跟我说的,还拜托我帮你涂,她说,就当是把香皂用光的赔礼道歉了。”丹砂的红瞳里闪烁出妖艳的光泽。

车厢中间的灯光从丹砂身后打过来,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丹砂巨大的阴影之下。

“你、你、你不要过来啊——”

在我的拼死抵抗之下,丹砂终于同意,由我自己处理自己双手够得到的一切位置,只有后背交给她全权负责。

我把浴帘拉得死死的,一半因为疼痛一半因为不好意思,把刚刚匆忙套在身上的上衣战战兢兢地脱了下来。

浴帘不自然地抖动起来,中间的缝隙里冒出一只鲜红色的眼睛。

“你给我回驾驶室呆着去!”

“好,好,不打扰你脱衣服了——”

丹砂的声音渐渐远了。

浴室角落里的洗衣粉包装袋上写着“强力去污”。我手上涂着凡士林,心里恨恨地念叨着这几个字。这东西何止是去污,简直是把我的半层皮都给去了。要是没有凡士林,天知道我第二天早上会不会真的被衣服磨得浑身开裂。

要是助手是个男的就好了,那样我就能肆无忌惮地脱了衣服睡了——想着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我终于把自己的胸前和四肢用凡士林涂了个遍。

穿上裤子之后,我试图把手反过去,给背上也涂一点,不过还真的做不到。倒不是说我的手碰不到自己的背,而是胳膊扭成奇怪的角度之后,摩擦着的两片皮肤上依旧会传来凡士林也无能为力的剧痛。

我有气无力地冲着外面喊道:“丹砂,过来帮我吧。”

“来了哦~”

兴高采烈的声音。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丹砂再次气势豪迈地把浴帘拉开:

“久等了!丹砂的夜间特别服务,现——在——开——始——!”

我把凡士林递给丹砂,然后背对着她,面朝车尾坐好。

左肩突然一凉。别人的手和自己的手,触感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丹砂的手上沾着凡士林,在我的左肩上画圈。

疼,但是又有点痒。

“这个力度可以吧?”

“可、可以。”

等了一会儿,丹砂的手还停留在左肩上,没有移动的意思。

“这个,左肩差不多了吧,该涂右边了。”

“嗯。”

丹砂含混地应了一声,开始慢慢把手往右边移,手指力度适中地在我的脖颈上游走。

万幸刚刚用洗衣粉洗过一遍澡,现在浑身上下都痛;要是情境切换一下,不是在车里,而是在沙滩上,我躺在阳伞下面,身下是被阳光晒得炽热的沙滩,丹砂用双手帮我涂防晒油……

“想什么呢?”丹砂突然用特有的温柔声音问道。

“噫!”

我打了个冷战。难不成丹砂能借助雄黄,通过接触来读取我的思想?

“怎么吓成这样啊。”丹砂似乎觉得有点无趣。

“没、没什么。”

看来至少现在还做不到读取思想什么的。

即使这样也不能放松警惕。我死盯着淋浴喷头的调节阀看,努力排除脑子里的杂念。

“稍微弯弯腰?”

我照丹砂说的,弯下了腰。

被凡士林包裹着的冰凉手指从我热得发痛的脊背上一划而过。

我勉强忍住已经到了嘴边的呻吟声。锋利而短暂的触感既不像疼痛,也不像瘙痒,含糊得让人头晕。

“别……”

“别什么?”

丹砂凑到我耳边,用那种吹气似的声音问道。

“别、别划那么快。疼。”

“遵命~”

嘴上说着遵命,丹砂的手指却逆着刚才的路径,从我的腰间一直滑上后颈。

“嘶!”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次的感觉和之前差不太多,但确实有点痛。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接下来是赔罪~”

整只涂满凡士林的手掌沿着我的脊椎一路向下滑动,仿佛即将冬眠的小熊怜爱地舔舐最后一点点蜂蜜一般恋恋不舍。

我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很舒服?”

“……嗯。”知道瞒不过丹砂,我只能老实承认。

“既然老大这么听话,就不捉弄你玩了。”

之后,丹砂果真没再搞什么花样,开始认认真真地往我的背上涂凡士林。

说实话,光是往敏感的皮肤上涂凡士林就已经产生足够的感官刺激了。要是丹砂还像刚才一样玩个不停,再过个两分钟,我就要捂着某处冲上房车二层了。

大概涂了整个背部的三分之二吧,丹砂的手突然停了。

“怎么了?”我竭力隐藏自己声音里的意犹未尽。

“凡士林没有了。”

“哦,冰箱里还有,就在冷藏层的第三个——”

丹砂再次凑到我耳边:“老大,其实凡士林也只是润滑剂,涂在皮肤上代替原来的保护层,没有什么额外的作用对吧?”

“这倒是……没错?”

“那我就不用费力再跑一趟了。”

“诶、啊——诶?!”

我的脑海中闪过某种可能性——

而这种可能性在我能将其用话语表达出来之前,就成为了现实。

尾骨上方传来某种不同于人类手部的滑溜溜的东西反复摩擦的触感。

“——雄黄?!”

“提请注意,请勿乱动。另,进行此种行为之原因是宿主压力,迫不得已,不要误解切望。”

“滚啊!!!”

我绝望的怒吼伴随着丹砂的狂笑,回荡在狭小的浴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