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丹砂只是闹着玩,最后还是好好地拿了一管凡士林,帮我涂完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个后背。
“完成!”
我身心俱疲,坐在板凳上长出一口气。
今晚这算是什么啊,变相拷问吗?!问题是这拷问也没个主题,倒是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啊!你想听什么我都说啊!!
在心里把今晚的事情从头到尾吐槽了一遍,我疲惫地站起身来。
“哟,老大,这么快就恢复了?”
“别闹。我今天就不穿上衣,上楼睡了。”
房车二楼的天花板太矮,一般只用作仓库。行军床倒是确实有两张。
“晚安,我也睡了。明天还有正事要办呢。”丹砂也打了个哈欠。
我心头一凛,不过再怎么着,此刻也敌不过睡意,而且是一直紧绷的精神放松之后升起来的睡意。
我随便拽了一张毛绒毯子,步履沉重地上了二楼。
“老大,晚安。”
楼下传来的声音带着点害羞。已经变回朱砂了吗。
“晚安。”
我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边打哈欠边躺到了行军床上。
半睡半醒之间,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虽然香皂是用光了,可浴室里还有一瓶洗发水啊!!!
我放弃了思考,绝望地用毯子盖住脑袋,全心全意祈求自己赶紧入睡。
不知是不是头天晚上折腾得过了头,直到朱砂上楼来把我摇醒,我一直睡得很死,连梦都没做一个。
“老大,起——床——啦——!”
“啊……?嗯,让我再睡五分钟……”
“你已经睡了三个五分钟了!”
“就,五分……钟……”
“起来!!!”
朱砂朝着我的肚子痛击一拳,直接打得我坐了起来。
“痛痛痛……现在几点?”
“九点半了!”朱砂气鼓鼓地回答我。
“嗯……啊,九点半啊……”
“不是说好要回聚居点找雄黄的那个同类吗?”
“唔,没错没错——你先下楼吧,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毕竟我只是睡过头了而已,朱砂的心情很快就变好了。给男孩换了一瓶葡萄糖之后,吃光了乔先生家便当的我们俩回归到一日三餐都吃压缩饼干的日常生活里。
“要是在清泉镇买点吃的就好了。”朱砂的抱怨并不怎么走心。
我喝了一口净化水,说道:“没办法,在清泉镇总共待了不到两天,乱七八糟的事比去年一年都多,哪有时间买吃的啊。”
朱砂点点头,接着对付自己手里的那块压缩饼干。
吃完了东西的我被朱砂抽了一点点血。虽然抽血制备弩箭是家常便饭,不过把我的血装到喷雾罐里,不管是对我还是对朱砂,这都是头一次。
朱砂用力把罐里的东西摇匀。透过塑料,里面的液体显出淡淡的黄色。
“要不要多弄几瓶?”朱砂问我。
“把抽出来的血都用了吧。”
等到朱砂弄出了八小瓶喷雾,把身体控制权让给丹砂之后,已经快十一点了。
“雄黄是先藏起来,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大摇大摆地过去?”
丹砂好像在听某种我听不到的声波一样,把眼睛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红色的双目,对我说道:“我们过去的时候雄黄先藏着,等到那个同类现身了,我再把他放出来。”
意料之中的答复。
聚居点的围墙早就千疮百孔了,靠近河流的这边也不例外。我和丹砂走了不出十米,就从倒塌的围墙中间穿了过去,直接来到了雄黄所说的“气味最强烈”的那幢危房前面。
我咽了一口唾沫。初遇雄黄时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要是今天还来这么一出,我恐怕就要精神崩溃了。
丹砂抢在我之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我紧随其后。
房间里仍然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头一天被丹砂斩断的丧尸依旧保持着当时的形状,从中流出的粘稠黑血浸透了污黄色的地板。
丹砂捏着鼻子,从衣兜里拿出塑料喷雾罐,扭头看向我。我对她点了点头。
对着房间深处,丹砂用力按下喷雾罐的开关。
直到整罐液体喷光,房间里也没发生任何异常。
“再喷一罐?”丹砂随手把空罐子扔在地上,又掏出一瓶来。
“嗯。”
于是我们俩像是要为房间驱虫一样,跑遍了整栋房子,冲着每个能看见的角落喷个不停。等到只剩最后一瓶的时候,整个房子已经被我们喷了个遍。
而房子里唯一肉眼可见的变化,是阳光下面浮动着的灰尘被水雾给压了下去,看起来干净了不少。
就这样。
“要不要把雄黄叫出来?”我小声问丹砂。
“我问问……切,该死,他不回我。”
“那大概就是不想出来的意思吧。”
“现在怎么办?走人?”
我耸了耸肩:“再等个十分钟吧,要是还没反应,我们就走。”
于是我们俩百无聊赖地等了十分钟。我抱着胸抖腿,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扫过来扫过去;丹砂不耐烦地在各个房间之间来回走动,翻箱倒柜,试图找到些证明变化发生了的线索。
十分钟后。
“走吧。”
“嗯。”
我们俩垂头丧气地出了房子的大门。
“所以现在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去告诉那个老混蛋‘对不起,我们俩什么也没找到,要杀要剐您请便’?”
丹砂说得不好听,但道理没错。如果直接无功而返,先不说我们俩白跑的这一趟,最大的问题恐怕是过不去乔先生那一关。
“先回房车,再想办法吧。”
这是我在当下能给出的最现实的方案了。
丹砂迈出一只脚,不快地踢飞了房门口的一块瓦砾。
进了房车,丹砂立刻冲着自己空荡荡的衣领吼道:“雄黄,你给我滚出来!”
没反应。
“雄黄?”
衣领处仍旧毫无变化,似乎从一开始,那根用青紫色触手连接着的扬声器就是妄想。
我问道:“怎么回事?还是不理你?”
“不知道……不应该这样啊。”
“雄黄!滚出来!!听见没有,给我滚出来!!!”
丹砂的吼叫声彻底归于寂静后,车厢里只剩下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默。
“要不我们先……”
丹砂突然用罕见的迟疑声调打断了我:“老大,你先不要说话好不好,我……有点困。”
“困?”
难道是昨晚闹得太厉害,睡眠不足导致没有休息好?
然而,眼前的景象显然超出了“没休息好”的范畴。
“不好、意思,我……先睡了……”
扑通一声,丹砂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一样,干脆利落地倒在了我面前。
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阵猛烈的睡意同样朝我袭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强烈的虚弱感,手脚重得不像自己身上的东西。
难道说杀人于无形的,真的不是什么雄黄的同类,而是延时发作、或者遇血反应的毒药?
我用力咬住下嘴唇,防止自己昏睡过去。尖锐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身后就是冰箱,只要能转过身去就还有救。为了方便,我一向把抢救用的药物放在最外层。
然而双腿仅剩的力气只足够勉强维持身体的平衡了。如果现在转移重心,我一定会步丹砂的后尘,直接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牙齿深深嵌入嘴唇。下巴上有液体划过的感觉。
我尽力维持身体平衡,一只手扶着车厢内壁,像是踩在针山上一样,用尽力气完成了转身。
然后。
冰箱门理所当然地关着。我费力地把手放到门把手上,试着拉了一下——整个冰箱门就像焊死了一样,任我如何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我心里清楚,冰箱门没有任何变化,变化的是我自己。就凭我现在身上这点力气,一个小小的冰箱门也和天堑无异。
雪上加霜的是,睡意也一波比一波强烈。如果说手脚重得不像自己身上的东西,那我现在的嘴唇就和完全消失了没什么两样,不管怎么用力咬下去,竟然一点痛觉都没有,只有海浪一般的睡意不断冲刷着逐渐稀薄的意识。
我再次尝试打开冰箱门。
开啊。
随着力量的消失,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
我改用两手抓住冰箱门把手。
开啊!
冰箱门漠然对我报以冰冷的拒绝。
两条腿连支撑身体都快做不到了,已经抖了起来。
——给我开啊!!
我把心一横,干脆不再维持平衡,把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握着门把手的双手上,然后任由身体向后倒去——
我的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车厢内壁。除了更加强烈的晕眩感,居然并不怎么疼。
与此同时,冰箱门应声而开,里面的药塞得太满,有一些掉了出来。
一支圆形的笔状物滚到了左手边。
是一支盖子摔掉了的……
肾上腺素注射笔。
我怔了几秒,虽然一点声音也发不出,还是无声地喜极而泣起来。
我用颤抖着的左手抓住笔身,咬去另一端的激活装置,一边感谢不知身处何方的神明,一边集中仅剩的最后一点精神,拼尽全力,把注射笔戳进了自己的右臂。
然而还没完。
肾上腺素皮下注射,从注射到起效,大概需要三到五分钟。而像我这样用肾上腺素笔做肌肉注射,按理来说应当“很快起效”。
然而,我现在还是觉得困。致死性的困倦。
难道没用?还是说,由于情况特殊,起效的速度变慢,即使肌肉注射也要等个五分钟?
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不是五分钟,是五年,是五个世纪,是五次从地球到半人马座α星的往返旅行。我不敢确定,现在一旦睡去,自己还能不能醒来。
在后悔把本来不需要冷藏的肾上腺素笔放进冰箱之后,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接着给自己制造更大的疼痛这一件事。
地上还有些空着的注射器。我昏昏欲睡、同时心急如焚地数了十五秒,把注射笔从胳膊上拔了下来。
把注射笔扔到一边,我抓起一袋没开封的空注射器,咬去包装袋,盯着明晃晃的针头看了几秒钟——
用颤抖着的左手,把针头戳进了自己的人中。
痛感如同一柄没有道理可讲的巨大铁锤,势如迅雷一般,整个轰到了我的脸上。
伴随着激烈到让人耳鸣的剧痛,我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安心感。
……看来暂时不用担心昏睡过去的问题了。
星际往返旅行还没进行到第二个来回,我突然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点。
我试着出声:“啊——”
起效了。
我不顾还在发软的两腿,连滚带爬地挣扎到冰箱前,抓起另一支肾上腺素注射笔,拔去激活装置,扎进了助手的大腿。
助手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过了不一会儿,胸部原本微弱的起伏也稍微变强了一点。
我咬着破破烂烂、还在不断出血的嘴唇,拼命抑制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肾上腺素过量的感觉也渐渐浮现出来。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恶心感也是一阵接着一阵,整个脑袋的感觉都从晕变成了痛,大概是高血压的症状吧。
然而这总比不明不白地睡倒过去,连能不能醒过来都不知道要强得多。
给自己做了必要的处理之后,我把助手搬上了男孩旁边的床,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现在还不是放心的时候。我脑子里开始盘算,如果助手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应该怎么办,应该用什么措施,注射什么药。
不过,这次我的担心总算没有变成现实。
几乎与我坐下同时,助手缓缓睁开了棕褐色的双眸,迷茫地看着我的脸,眼神好半天才对上焦。
“老……大……?”
我哑着嗓子高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