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睡醒后,我和宫原又通过丹砂把雄黄叫了出来,问了一大串问题,却基本上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答复。

唯一一个我和宫原都觉得“答得还算清楚”的问题是我问的:

“你重塑林叶的骨髓了吗?”

“否。”

结论足够明白,可雄黄的解释依旧让人一头雾水。我听了半天,又和宫原讨论了好久,最后只能理解成这样:骨髓和其余器官不同,雄黄不能“重塑”;这个问题要解决倒也不难,只要按照原计划,为林叶进行干细胞移植就可以了。

最后,宫原问到了雄黄昨晚说过的“维持时间二十小时”的问题。雄黄的回答则是,二十小时期限不变,且“至少二十小时”现在变成了“最多二十小时”——最迟在今天下午,林叶的身体好不容易达到的稳定状态就会崩溃。

宫原大吃一惊,追问雄黄“那该怎么办”,雄黄的答复倒是简单明了:只要在期限结束以前,再让丹砂用触手扎林叶一次就好了,这次“注射”之后,林叶的稳定状态可以维持最少一周。

我和宫原都觉得越快越好,只是丹砂有点没睡醒,听闻还要重新穿上那身消过毒的雨衣、大早上的就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显得不是很情愿。后来,雄黄说触手可以从门缝里钻进去,用不着丹砂本人进屋,而丹砂当然乐得清闲,于是相当配合地走到林叶的病房外,让触手自己进屋,给林叶完成了“注射”。

触手飞快地朝丹砂的衣领缩了进去,消失不见。

丹砂打了个哈欠:“现在林叶没事了,我接着睡去了?”

我自己都因为如释重负感受到一阵疲倦,作为雄黄宿主的丹砂,消耗想必更大。

“快去吧。”

丹砂揉着眼睛回到了林叶隔壁的病房。

宫原看着丹砂的背影,说道:“平榛,我在这儿接着观察林叶的情况,你下去跟蜘蛛网说说情况吧。”

怎么又是我和这帮人打交道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我也知道,现在“监护病人”这项工作非宫原莫属;换成我或者丹砂,没几分钟就困了。

“好,那我下楼了。”

楼下的一整条走廊都被划为了“蜘蛛网”成员的宿舍区,黑棍住最深处的单间,而其他拾荒人则两两组对,住其余的双人病房。

我本以为直接走到深处找黑棍报告就好,却没想到,我刚走过走廊的三分之一,就有个人从走廊末端的黑暗里跑出来,截住了我。

“医生,林叶怎么样了?他没事了吧?”

“林枝?你怎么在这儿?”

林枝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晚上睡不着,就出来走一走……现在几点了?”

我一惊:“你什么时候出来走的?”

“具体时间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睡不着。”

我心情复杂地拍拍林枝的肩膀:“回去睡吧。林叶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虽然还没醒,但支撑到移植应该没问题了。”

“好……好!”

“你自己也注意不要熬夜,否则会耽误干细胞移植的时间的。”

林枝一惊,忙不迭跑回了自己的病房。

我又往前走了几步,从侧面的病房里又跑出来一个人。

“医生!”

“泥鳅?怎么了?”想到刚才林枝的言行,我突然有点担心,“难道你也熬了一晚上?金鲤和炮灰出状况了?”

“那倒没有……”

“没有就好,”我松了口气,“说起来,你醒过来的时候,林枝就在走廊里来回绕圈了?”

“醒过来?他从十一点多在走廊里画圈圈,一直画到早上!”

“什么?”

“整整一晚上,林枝就在外面咔哒咔哒走个没完,吵得人不得安生。我好几次想让他回去呆着,想到楼上躺着的是他弟弟,又不好意思说了。刚才医生你说林叶没危险了,别说他,连我都松了口气。”

我看着泥鳅脸上两个再明显不过的黑眼圈,这才明白过来。

所谓“那倒没有”,否定的只是最后那个“金鲤和炮灰有没有出状况”的问题。

林枝一夜未眠,泥鳅也一样。

“算了,你也别担心过头,”我想到雄黄起死回生般的功效,不禁多了点底气,“虽然金鲤他们的病因还不明确,治疗手段还是可以多尝试一些的。”

泥鳅刚想说什么,黑棍从走廊尽头的单间走了出来。

“棍子哥!”

黑棍往我们这边走来,对泥鳅点了点头:“先回去吧,我找医生说点事。”

泥鳅答应了一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平榛医生,早上好啊。林叶的状况怎么样了?”

看着黑棍好整以暇的样子,我突然有些反感,但马上又把那股感情压了下去:

林枝是林叶的双胞胎哥哥,泥鳅和金鲤是“过命的交情”,一夜未眠也在情理之中;而黑棍不过是这帮人的首领罢了,让他也为自己手下的安危夜不能寐,对他未免太苛刻。

“昨天晚上情况相当危急,不过我们试验了一种新疗法,效果还可以,现在林叶还在昏睡中,但命起码保住了。”

黑棍喜形于色:“医生真是神了!”

我有些汗颜:“和我关系不大,助手才是救回林叶的第一功臣。”

“医生不要谦虚!我想,既然林叶的问题解决了……”

我不禁打断黑棍:“首领别高兴得太早,林叶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可干细胞移植还没做,能否成功也是未知数。”

黑棍把手一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好就是好!说回刚才的事,既然林叶用这种新疗法救活了,那金鲤和鲍会他们……”

“下午再试试吧。我们三个人忙了一晚上,都困了。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新疗法对林叶效果显著,但在金鲤他们身上,我不敢保证效果。”

“好说!”

我耸了耸肩,跟黑棍道别后,回到楼上补觉去了。

下午,我和宫原把金鲤和鲍会搬到三楼,丹砂让雄黄给二人分别来了一下。

金鲤毫无反应,只是睡;鲍会倒是清醒了几分钟,我还想问他一些问题,话还没出口,他又睡着了。

火气上冲的丹砂以为鲍会是故意装睡,一把抓住鲍会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鲍会倒也不是昏睡不醒,被丹砂这么一搞,人是醒了,可意识模糊,丹砂刚把他放下,他再次睡了过去。

金鲤的情况和鲍会也差不多: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昏睡不醒,可就是一直处于睡眠之中;别人要是非要叫醒他不可,他也能醒上一小会儿,可这一小会儿过去之后,就像跳闸了似的,他立刻就把眼睛一闭,自顾自地陷入睡眠。

丹砂恼怒地质问雄黄到底怎么回事,雄黄也不知道答案——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健康得很。

我们仨束手无策,只能再把这两个人搬下去。楼下等着的拾荒人们本来以为可以药到病除,看到这两人怎么上去就怎么下来,未免有些消沉。黑棍倒是发挥了领袖的风范,安慰手下自然不在话下,还给我戴了一堆高帽子,而我只能苦笑。

黑棍的讲话告一段落,说了声“散了吧”。

拾荒人们三三两两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看着这些人的背影,心里正在揣测金鲤的病因,耳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一个拾荒人摔倒在地——我吃了一惊,刚想上前,那人自己爬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最近怎么老、老是摔跤……”

另一个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的拾荒人接话:“肯定是老戴这一阵子坏事干多了,腰酸腿软站不稳!”

拾荒人们哄堂大笑起来。

“老戴”作势要揍打趣他的那个人,那人一边哈哈哈地笑着,一边推了他一把。

刚刚站起来的“老戴”又倒在地上。

那人也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扶起来:“老戴你怎么了?”

“没啥,没啥,也不知——知道,怎么了,这一阵子……”

“老戴,你怎么摔了一跤,连话也说不清了?”

“别——别胡扯,什么说……清,说不清话……”

步态不稳,言语含糊。

经我和宫原的一番检查,“老戴”的症状是小脑共济失调——说白了,就是肌肉本身没问题,但由于小脑出了毛病,患者没法协调地完成许多对一般人来说易如反掌的动作。

这样一来,第三个发生神经症状的拾荒人出现了。

我、助手和宫原紧急把金鲤、炮灰和老戴安置在了三楼三个不同的病房里。

金鲤和炮灰都在睡,而老戴就麻烦得多,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病,强烈要求我们放他回去。我跟他磨破了嘴皮子,自觉已经把问题阐述得明明白白,可老戴就是听不进去;我一提“可能传染”,他就大吵大闹,觉得我和宫原在无中生有,想陷害他,不光要谋他的财,还要害他的命,甚至用床头放着的水泼了我一身。

最后,宫原趁他不备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他才安静下来。

不管是不是被害妄想——毕竟在废土上,谋财害命还挺常见的——老戴易激惹的症状已经相当明显了。

老戴睡着之后,我再次拜托雄黄给老戴“注射”,而雄黄对老戴的评价和他对金鲤那两人的评价一样:没有异常。

那么现状就变成了这样:

金鲤和炮灰的症状类似,老戴的症状和两人不同,但三人的共同点,都是神经伴精神症状;假如引发三人症状的原因一致,那么,这种病因很可能是传染性的,且会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严重损害;由于传染途径不明,我们现在只能将三个人隔离,以防出现更多的感染者——

尽管如此,隔离是否有意义还是个未知数。老戴和金鲤炮灰两人的联系并不多,二人发病之后更是很少碰面;就连金鲤和炮灰,两人之间的接点也只有泥鳅一个,可是泥鳅没事,一直围着病人的我和助手也没事,偏偏这些拾荒人一个接一个地发病,实在是蹊跷……可隔离又不能不做,毕竟,万一这样的发病顺序只是个巧合呢?

然而,无论是谁,心里都清楚,光靠隔离是治不好病的。

要让这几个人好起来,唯一的途径,就是查清病因,将其解决。

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宫原接着去修那些检查用的设备,助手在严密的防护措施之下接着观察患者——当然,还要给林枝接着注射沙格司亭,为林叶的干细胞移植做准备,而我……

我只能以泥鳅那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为突破口,寻找一点点渺茫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