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留下的应该是我才对——”我双手支住床板,坐起身子反对博士的提案。
“抗议无效。”他随意说着,顺手将我按回被子里,还不忘仔细地掖好被角。
当几束阳光透过小窗,照射进昏暗的房间时,博士端着早餐走了进来。
所谓的早餐,就是一点点压缩饼干而已,旁边的那杯清水,也只是积雪融化后再简单过滤得到的,光线打在玻璃杯表面,里面的杂质清晰可见。
但即便如此,我内心原本还是十分愉悦的——如果他没有提出那个方案的话。
鉴于我们的补给尤其是食品即将消耗殆尽,远不足以继续支撑两人返程中的开销,博士制定了让我独自回内陆求救,他本人留守在监测站等待援助的残酷作战计划。
这份计划的绝望之处在于仅剩的粮食勉强只够回程的一人使用,而留下的人必须把生还的希望寄托于对方能在自己生命枯竭之前带领救援队及时赶到。不仅如此,还要随时提防可能存在的暗杀者的袭击。
“你带上吃的回去吧。”他平静地望着我,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和犹豫;那表情,就如同预见到自己未来命运后淡然接受之人。“路上慢点,记得多加小心。不必在意我。”
不必在意?那怎么可能!
我过去在资料上看到过,据说人类是一个脆弱的种族,三天未饮水或者七天不进食就会死亡,除此之外他们在特性和体能上的水平也处于种族链末端。正是如此,过去曾经盛极一时的人类种才会在天灾肆虐的今天销声匿迹。不知何时开始,人类种族的城市逐渐消失于泰拉世界上,或是被天灾海啸所毁灭,或是被疾病瘟疫所吞噬,还有的,被其他种族的侵略者攻陷,而对方往往会在将整个城市洗劫一空后进行焚城,所有居民都和城池一起葬身于火海中......记载中人类种绝迹时间是数百年前,此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们的身影。现在博士的出现,无疑又给这段历史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与生存条件苛刻、身体机能低下的人类不同,黎博利天生就有着与自然界极高的亲和性,不仅智慧超群,与生俱来的还有不同程度的生存技巧。比如锡兰小姐在有水的场地就能更好的运用法术,灰喉拥有灵敏的视力和嗅觉,干员白面鸮可以进行精神干涉......而我的亚种则擅长储存能量——在减少运动的前提下,最长可以三十天不吃不喝,但由于这一路上我并没有刻意去增加进食,现在大概只能坚持十五天左右吧。不过考虑到博士返程大概只需要十天,算上救援队赶来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是足够了
所以最合理的安排是让博士回去报信才对!
可我不能像这样挑明了直说。
就跟我格外在意他的安危一样,博士也同样关心着我的处境。即使我们不是现在的这种关系,哪怕在平日的战场指挥上,面对潮水般疯狂的攻势时,博士往往会主动撤下负伤或是快要抵挡不住的干员。宁肯放一些敌人步入我们的据点,也不希望干员们拼命阻挡而受到伤害。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解决掉那些冲进来的粉碎攻坚手和重装防御组长的。
很明显这种命令从整体战局去考虑是有失妥当的非理性行为,甚至有几次博士本人还受了伤,为此没少遭受凯尔希医生的责备。尽管他每次都笑嘻嘻地跟黑着脸的医生保证下次一定以大局为重,然而真到再次作战的时候还是会干出同样的事情。时间一长,连医生都懒得管了。
也正是因此,干员们才会对博士信任有加,大家清楚他不是一个冷酷的战争机器,跟那个没有感情的PRTS不同,所以在博士的指挥下战斗会格外有安全感。罗德岛上的大家性格迥异,性格古怪之人也不在少数,但唯独不会拒绝来自博士的请求。比如就连一向高冷,从不多管闲事的斯卡蒂小姐,在被他用亲切的眼神注视拜托下,最后居然也红着脸答应下委托,少见地展示出了害羞的一面。
回到眼前的状况,若是以<担心博士的生命安全>为由劝他返程是不太能行的,只怕他比起自己的生命,更在意我的安危吧。
那么这个时候就要——
“可是......我还没完全康复啊......之前在冰水里泡了那么久,四肢还都是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你要在这个时候赶我走吗?......”我装出一副可怜楚楚的样子,眼巴巴地看着博士。
“不是!我没想赶你走......我的意思是——”他愣在原地,显然我的回答不在他意料之中。
“身子好热......脑袋也晕晕的......咳咳!”我又假装虚弱的呻吟了几声。
“......”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有些不知所措,然后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实还在发烫......”
冰凉的触感划过,博士抚摸着我的脸颊,脸上的焦虑又重了几分。迟疑了少许,末了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说到:“那......要不我回去?你留在这里等我?”
“嗯!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哦!”我顿时露出笑容,随即换上了一副轻快的口吻。
“啊!上当了!”反应过来的博士哀嚎一声,幽怨地盯着我。
“那不管,反正已经决定了!我这就去给你收拾行李,最好今天下午就立刻出发!”说着我准备翻身下床,却被他制止了。
“病号就该有病号的样子!”博士报复性地冲我竖起了眉毛,“你就好好躺在这里,我自己去整理东西。”
“切,躺着就躺着。”我吐了吐舌头,“不过临走的时候我是一定要去送你的哦~”
......
当地时间01:30 P.M. 天气/晴。
极北地区,冰与火之岛,莱茵生命监测站。
总算,来到了临行前告别的那一刻。
博士斜挎着背包,伫立在门外。
我站在屋内,与他隔空对视着。
脸部的肌肉紧绷着,想笑却发现笑不出来。没有了平时那种轻松和随意的气氛,剩下的只有担心和不安。
明明才刚确立的关系,转眼间就要分开,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就如同正在做梦一般。如果条件允许,我又何尝不想两人在这里多住几日。
“我要走了哦,不说点什么吗?”还是博士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吸了一下鼻子,里面酸溜溜的。
“那我真走了啊。”寒风正以敞开的门扉为凭向屋内汹涌地灌溉着,“早点回房间休息吧,你的烧还没退呢......”
“......”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痒痒的。
“再见啦,麦麦!”他对我挥挥手,朝着太阳的方向缓步走去......
“博士!”终于我控制不住,略带哭腔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闻言,博士停下脚步,转过身,冲我会心一笑,张开双臂——
而我,则径直扑了上去。
“博士,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去啊!”我揽住他的身体,双手紧握着衣襟,泪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小洞,“然后......然后你会亲自来接我,带我走的,对不对?”
“......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啊......”我感到他的身子一僵,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看不见他的脸,但能感觉到我被抱的更紧了......
然后,博士就出发了。
......
在最初的几天里,麦哲伦喜欢在监测站内四处走动,在窗边看日出日落,将仪器调试到最佳状态,把房间打扫的一尘不染,晚间在床上回忆着与博士的点点滴滴......
麦哲伦决定记录下这些天的经历,这样就算她跟博士都不幸遭难,未来也会有人发现这份日记,从而了解两人的故事,可她却发现唯一的几根笔全数被博士带走了,难道是要做什么备注吗?也许临行前自己画给他的那副地图标明的不够清晰?没有了笔,她原本想再找些能做记号的工具,可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种不吉利的做法。
接下去的日子中,麦哲伦减少了活动量,只会偶尔在觉得寒冷时短暂的开启基地里的恒温系统,或是去储藏室翻箱倒柜一下,希望能碰碰运气发现点吃食。她曾在那里的箱子中找出过一包鱼片,那可是她最爱吃的零食了,是在出发前就备好的,但为了保证博士能顺利回到罗德岛,麦哲伦还是忍痛将鱼片默默塞进了博士的口袋。也许是看穿了她眼神中的犹豫,也许是不忍心她忍饥挨饿,没想到博士最终还是留给了她。
然而手握鱼片的麦哲伦内心却在担忧——她害怕博士在回去的路上会食物短缺,但很快就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一来木已成舟,她改变不了结果;二来这是博士做出的决定,想必他也不会拿两人的生命开玩笑的吧......
于是麦哲伦开始极其节约的享用这包美食,并时不时再四处搜索一番——万一还藏着其他好东西呢?
可惜后来,除去这包鱼片,她再也没能找出过任何一丁点食物......
来到了第十一天,饥饿感慢慢侵蚀着浑身上下的每个细胞,麦哲伦干脆全天躺在床上,避免了所有无意义的消耗能量的行为,好在常年独自在外的探险让她已经适应了这种寂寞的生活,不会被无聊和空虚逼疯。毕竟博士随时有可能会来接走她,至少,至少要留一点力气去抱抱他,对他说一声:欢迎回家。
如果破坏这座监测站的刺客此时闯进来的话,便可以轻易取走麦哲伦小姐的性命。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她眼中,比起博士,宁愿被杀掉的是自己。
再忍耐一阵吧,快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
现在是多少天了,十七天?还是十八天?
浑浑噩噩中,麦哲伦再次从浅睡中被肚子的抗议声唤醒。距离博士计划回来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可始终仍没有救援到来的信号,该不会遇到了什么麻烦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岂不就是自己的独断专行害了他?
可怜的麦哲伦并没有闲暇再去关心博士,因为她本人的体力也已经到达了极限,只能依靠强迫入睡来勉强维系着生存。食物已经全部告罄,基地里仅存的电能也早已枯竭,饥饿和寒冷的双重加持下,原本就未被治愈的疾病又开始继续摧残这具疲惫的躯壳。在连续不断的入睡与惊醒中,高烧下精神恍惚的麦哲伦逐渐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虚弱的身体也难以动弹,现在的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睡觉,再多睡一会,马上就能回家了......
......嗡......嗡......
正当麦哲伦准备再次入眠时,引擎的轰鸣声从远方传来。
起初她还以为是幻听或是自己在做梦,但随即多普勒效应带来的真实感告诉她这并不是假象。麦哲伦吃力地支起身,只见一架救灾直升机正从上空划过,机身上莱茵生命的标志涂装清晰可见。
那是,博士喊来的援兵吗......她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干涸的嘴角勉强上扬起一个弧度,太好了......终于结束了......博士他本人也会在飞机上吗?
不过麦哲伦并没有高兴多久,直升机飞过了监测站的头顶,直朝着远处的火山群地带驶去。
等等!你要去哪?我在这里呀!她想要挥舞双手或是发出些声音让飞机注意到自己,可惜她实在没有哪怕一丁点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从自己眼前流逝。
怎么会这样?!在离获救仅有一步之遥时突然跌入绝望的深渊,麦哲伦脆弱的意志已经濒临崩溃,她下意识地放弃了思考——继续睡吧,也许博士只是要在远处降落,现在正往这里赶来呢,说不定自己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家了。
这样想着,麦哲伦小姐最后一次闭上了眼睛......
......
“麦麦!我来接你了!你还好吗!”匆忙间少年撞开房门,呼唤着恋人的名字。
“博士......你......终于来接我了吗?欢迎......回家......”奄奄一息的少女看不清眼前模糊的人影,但熟悉的气味表面来着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对不起,让你在这里独自等了这么久”少年将少女揽入怀中,心疼的抚摸着她的背脊,“走吧......跟我回罗德岛......然后再一起去探险吧!”
“嗯.....让我们回去吧......结束这段旅行......”少女呢喃着,露出了可爱的笑容......
......
空旷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时间永久定格在了这一刻,睡梦中的麦哲伦将笑容凝固在脸上。最后的几秒钟里,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似乎想要诉说些什么,可只有神明能听到她心中的声音——
回来......
带我离开......
屋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