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斯塔市郊外,火山深处的矿坑内。

“见鬼,它们又追上来了!是从哪里出现的?!”

“快走啊!我可不想被它们吃掉!”

“手、我的手!啊啊啊!我的手不见了!谁来救救我!”

“医疗队在哪?没看见这里有亻——唔哇哇哇!”

“他们早就死光了!通讯班的人也没有生物信号了!大家各自逃命吧!”

凄惨的喊叫声四处回荡着,不绝于耳;断肢和残缺的尸体遍布周围,随处可见。此时这里的景象,就如同故事书中所描绘的地狱一般恐怖。

角落里,凯特躲在一块向外凸起的岩石背后,他瞪大了双眼,气都不敢喘,身体正因极度恐慌而猛烈颤抖,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队友一个接一个死在逃命的路上。

而猎杀他们的,正是大家在平日里最常遇到的敌人——源石虫。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

......

凯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汐斯塔人,他也如同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一样——出生,长大,读书,工作。

于是刚毕业不久的他参加了由市zf组建的火山勘探队,职责就是保护队内的天灾信使定期前去评估火山的活跃状态。

之所以凯特不惜参加繁琐的层层遴选也要得到这份工作,就是因为清闲、可靠再加上安全。没任务的时候可以在家休假,有zf做担保也不用担心被裁员或是降薪,至于危险——自从全面禁止黑曜石开采后,火山的状态一天比一天稳定,在凯特看来甚至根本没必要再花大价钱养上一支百余人的专业勘探队伍,市里这么做无非是想多添道保险罢了。

就在3小时前,凯特所在队伍正一如既往地来到了火山洞穴的入口处。

“怎么样,老弟,这次想抓多少虫子回去啊?”冷不防地被人从后面搂住脖子,熟悉的声音让他不用扭头就知道是谁。

“虫子当然是多多益善啊。倒是你,基恩前辈,这次别再一个人脱离队伍去狩猎了,全队的人都要跟在你后面跑......”

“呵呵,抱歉啊。这次回去后我请你去酒吧喝上一杯!”

基恩,身材魁梧的中年男性,感染者,前乌萨斯军人,退役后来到汐斯塔治疗矿石病。与凯特同为勘探队战斗小组的成员,也是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两人的交情相当不错。虽然有时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但在关键时刻还是非常可靠的,他的存在能让队里所有人都有一种安全感——只要躲在他的身后,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自己。

“话说回来,基恩前辈,你听说过罗德岛吗?就是去年音乐节来我们这里度假,帮助锡兰小姐证实火山活动的那群人。”凯特顿了顿,继续说,“听说他们正在不断招收实力强劲的人手作为干员,并且会提供全世界最顶尖的矿石病治疗方案。”

“嗯......我了解,那又怎样?”基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就没考虑过......去那边试试?我记得上次医生说你的病情不太乐观吧......”凯特试探性地问到。

“唉,你知道一些的,凯特?”基恩收起了之前吊儿郎当的样子,面色凝重了起来,“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日常生活全靠药物在维系着;爱丽斯明年就该读大学了,我想送她去哥伦比亚国立学府,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孩子能去个好学校呢?......”

“所以......你那么拼命去找源石虫就是为了这个?”凯特搓了搓手指,做出一个<钱>的手势。

“难道你以为我是在寻开心吗?我需要钱,而且是很多钱......”基恩的语气逐渐沉重,“罗德岛就算可以控制住我的矿石病,却给不出我需要的的佣金。”

“......”凯特沉默了。

前面提到过想加入勘察队要经过多次选拔,那是因为有很多人都挤破头想进来,其中大部分可不是为了什么清闲、可靠或者安全,而是看中了职位背后的获利空间。

由于开采禁令的发布,市面上至纯源石和黑曜石的流通量急转直降,黑市上的价格则跟着骤然飙升。

而勘察队员在工作中随手消灭几个源石虫,剐下它们腹部的源石结晶,zf是并没有明令禁止的。哪怕在路过矿脉的时候偷偷掰下来几块黑曜石,只要你跟队内其他人关系够好,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见了——这种事只要平时多请别人吃几次饭就足够了。

任务结束后将收集到的矿石拿去黑市卖掉,这部分收入不知比他们那微薄的薪水高出了多少倍。

所以无数人才会想得到这份工作。

所以基恩才会疯狂狩猎源石虫。

......

闲聊中,队伍已经来到了火山内部,学者们架起测量仪器准备采集样本。

四周是错综复杂的坑道,空气中也掺杂着难闻的硫磺味,再加上里面单一到眼晕的橘红色调,要不是为了那些矿石,没有谁会愿意长时间待在这个湿热的蒸笼里。

“凯特、基恩,你们去检查下左侧的通道。”取样开始后,组长马修向组员们下达了警戒命令。

“遵命,leader!”

“好哟。”

两人来到队伍左翼,他们目前正处于一个高台之上,有数条坡道可以通往下方的中央平原。

“基恩前辈,请我喝酒还是算了吧,你不如拿省下的钱去给爱丽斯小姐买些东西,就说是我送的,我看她已经很久没穿过新裙子了。”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凯特缓缓地开口。

爱丽斯是基恩的女儿,凯特前去串门的时候总能见到她。印象中是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比自己小五岁,有着这个年龄段的少女该拥有优良品质。她的眼神中总是充盈着善良与希望,尽管以前日子过的有些拮据,但她坚信一家人的生活会在父亲的辛勤劳作下逐渐改善。而现实也正如同她祈盼的那样欣欣向荣。

“爱丽斯吗......那丫头还嚷嚷着要你什么时候再去一次呢。”基恩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自从你上次去做了个什么炒绿英菜,她现在连我做的饭都不爱吃了。见鬼,你是跟哪学的料理这门手艺?学校可不教这玩意的吧?”

“哈哈哈,这有什么,我下次再去就是了。”凯特脸有些发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起来也是有一阵没见爱丽斯小姐了呢,正好前一阵新学了几道菜,不如过几天我去露——等下!基恩前辈,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凯特手指的方向,许多<石头块>正躺在平原边上,但如果仔细观察话就可以看清它们身上那锐利的尖角和龟裂的花纹。无疑,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头块>,就是一大群源石虫。

“是源石虫!”凯特激动地直接跳了起来,“居然有这么多,我们可真是走运!要发财了啊!......咦?基恩前辈......?”

此时基恩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之色,他正严肃地盯着下面那群人畜无害的源石虫。

“凯特,我们以前见到过这种颜色的源石虫吗?”

“emmmm......大部分源石虫都是黄色的,这些深红色外表的虫子也许是新变种?”凯特显然没把它们当回事,“再怎么变异也还是源石虫啊,只会在我们的武器下逃跑罢了。嘿!路易斯他从右边溜下去了,再不快点我们连汤都喝不上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等等,有些不对劲......”基恩一把拉住打算跟上的凯特,似乎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红皮肤的虫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而另一边的路易斯已经来到了平台中央。

“嘿,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他得意地笑了两声,“今天的头彩就由我路易斯收下了!”

他挥舞着长矛向最近的源石虫冲去,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自己在黑市门口点钞票时的样子......

“住手!别碰那只虫子——”基恩蓦然回忆起曾经跟某个吟游诗人的闲聊,急忙起身大喊,想要阻止对方的愚蠢行为。

可是还是慢了一步。

“啊?你刚刚说什么?”下方的路易斯没听清基恩的警告,手上的动作也来不及停止,蓄满力量的一击狠狠地扎了出去。

吱啦......

钢制长矛并没有跟预想中那样轻松戳穿虫子的身体,仅仅是划开了身上的表皮,留下了一个不深不浅的伤口。

“诶?没打中吗?”可惜路易斯还未有所察觉,他只觉得刚才那下是自己扎偏了。

“咕嘟咕嘟......噗”受伤的源石虫腹部猛地收缩,几束不明液体瞬间从中喷薄而出,淋遍他的全身。

下一秒,强烈的烧灼感占据了所有的神经元。

“呜啊啊啊啊!”路易斯只觉得上身上燃起了烈火,自己的皮肤正快速溶解,“好烫!救命啊!医生,帮帮我!啊啊啊啊——”

他疯子般地用手四处胡乱擦拭着,想要拭去附着在身上的粘液,但每次都连带着剥落下大块的血肉......

可怜的路易斯没有痛苦多久,很快血肉模糊的他就呻吟着躺倒在了地上,被粘液淋到的部位正冒着气泡嘶嘶作响。

同时高台上的众人也注意到了他的惨状。

由于事情发生的过于离奇和突然,以至于大家愣住了好长一会才反应过来。

“嘿!那个虫子是怎么一回事?!”

“医疗小组!愣着干什么?快去救人呀!”

“没用的,他已经死透了!”

“糟糕!下面的源石虫开始活动了!”

也许是被路易斯的惨叫声吵醒,也许是同伴的受伤激怒了他们,下层平台的所有<红石头>都骚动了起来,零零散散地正在向队伍逼近。

“基恩前辈,这是......什么情况?”凯特还没从震惊中清醒,磕磕绊绊地问到。

“酸性源石虫......我也只是听外来的佣兵们提起过......”基恩眉头紧蹙,好似在喃喃自语,“这家伙酸液的腐蚀性很强,千万别被沾上。不行,我得去警告组长他们!”

说着起身奔向了大部队的位置。

“所有队员,行动紧急中止!全员依次撤离该区域!”很快,中队长的命令传来,“马修,让你的人断后,保护信使们先走!通讯班,你们和医疗队也跟着我离开这里,马上联系观察哨,就说爆发了紧急事态。”

几个小组闻讯立刻靠拢,沿着来时的道路后退。

“好吧,小伙子们,看上去抽到下下签的是我们了。”马修对剩下的在场众人喊到,“举盾,保持阵型!先别想着杀死这些怪物,优先保护好自己!不要被酸液喷到,不然下场什么样你们是看到了的!只要拖到其他人都安全后我们就可以——”

话音未落,他们后方头顶处的岩层轰然裂开,无数源石虫伴随着巨石和沙尘一并落下,正好砸在撤离队伍的末尾处,分离了战斗小组和其他人的同时也将原定的退路彻底堵死。

“组、组长!中队长和通讯班跟我们断开了,怎么办?他们身边可没什么战斗力!”一名队员紧张地询问。

障碍的另一侧,绝望的哀嚎声接连不断地传出。

“可恶!这些怪物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熔岩猎犬?!怎么会在这里?!不......别过来!”

“艹,屋漏偏逢连夜雨吗......”马修拿出通讯设备,上面代表着友方生物信号的蓝色光点正在一个个如雪花般消逝。

“大家听好,现在主干道被完全封闭,大部队也遭到袭击,情况不明......”他咬了咬牙,继续说下去,“再坚守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所有人从四周的甬道分散突围,去跟中队长汇合,掩护他们撤退!现在就走!立即行动!”

妈的,老子才不愿意留下来等死呢!

小队中顿时一片哗然,但所有人很快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跑了起来。

“嘿!凯特,过来,我们走这边。”慌乱中,就在凯特有些不知所措时,基恩小声叫住了他,招手示意跟自己一起走,“我刚才仔细观察周围,发现这边的小路也许能连通到外面。”

“好的,多谢前辈。”凯特连忙窜了过去,“为什么不叫上其他人呢?大家一起从这条路出去不好吗?。”

“笨蛋,你小子是不是傻!”基恩朝凯特头上狠狠的揍了一拳,“要是人全跑咱们这,虫子也就会都跟过来啊!你要是不想活了的话,那尽管去跟别人说吧。”说完他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凯特不说话了——如果收容同伴的代价是降低自己的生存概率,那还不如让他们去做诱饵引开源石虫。

“很好。”看到凯特做出选择后,基恩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那我们走吧。”

二人在岩石的缝隙间艰难穿行着,时不时便会听到队友的求救声甚至亲眼目睹了杀戮现场,但他们全部选择无视——放弃救援同伴,始终以最快的速度向入口处移动。

“从这里钻出去,我们应该就回到了上层平台,火山入口也就近在咫尺了。”望着眼前宽度仅容许一人穿过的洞口,基恩对凯特说到,“你先过去看看情况,我留下来保证退路,要是没危险就喊我上来。”

“好的,我这就上去瞧瞧。”说罢他收缩身型,勉强挤进了隧道中。

“基恩前辈,这里很安全,你可以上来了。”很快,凯特空灵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我还看见通讯设备里不远处有些生物信号,可能是逃出来的其他人。”

“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基恩也开始钻入缝隙内,但壮实的体格让他只能慢慢地蠕动前行。

终于,他的头部探出了地面,紧接着是双臂,再然后是躯干。

“我来帮你一把——”

正当凯特握住基恩的手,打算将他拉上来的时候,基恩的身子却突然一沉,陷了下去,连带着凯特也险些跌入其中。

“有什么东西正在把我往下扯!”基恩的声线少有的害怕了起来,“好痛,我的腿被咬住了,估计是猎犬!”

受狭窄地形限制,两人无法使用武器摆脱野兽的追击,无奈的开始了力量的拔河。

“凯特!使劲啊!用力拉我!”

“嘿呀——我在用全力了!可为什么——还是拽不出来——下面的力道越来越大——我快拉不动了!”

下方,一条狂暴猎狗咬住了基恩的小腿,锋利的牙齿深深嵌入了皮肉之中。同时,源源不断的同伴也正在支援过来,凭借自己的体重将上方的猎物拖向死亡的深渊。

终于,凯特承受不住强大的吸力,两人间象征着生命的连线断开了......

“啊啊啊啊啊!”只是瞬间,基恩就消失在了黑暗的洞穴深处,那力量强大到让他那五大三粗的身躯也能在缝隙间随意穿梭。

“不!——”凯特绝望地伸出手,却什么都做不到。

“快跑!记得帮我照顾好爱丽斯!呜——”最后一段话语从地底传来,然后就只剩下撕裂、咀嚼和吞咽的杂音......

基恩前辈死了。

那个强大的、无所畏惧的、自己敬仰的基恩前辈也死了。

数不清的怪物正沿着通道向他所处的位置赶来。

凯特很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改做些什么,现在的他现在只想活下去。

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自己活下去就行。

于是,他逃向了不远处的幸存者聚集地。

带领着身后的源石虫大军......

“见鬼,它们又追上来了!是从哪里出现的?!”

“快走啊!我可不想被它们吃掉!”

“手、我的手!啊啊啊!我的手不见了!谁来救救我!”

“医疗队在哪?没看见这里有亻——唔哇哇哇!”

“他们早就死光了!通讯班的人也没有生物信号了!大家各自逃命吧!”

......

这不是我的错!看到队友惨死的画面,岩石背后的凯特堵住了耳朵,同时也闭紧双眼,试图从心理上逃避开这场屠杀。

他们的死不能全怪我!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为什么......自己会听信zf的说辞,以为这是一个安全的职业......

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

两滴泪,从眼角溢了出来......

当这个世界再度回归沉寂,凯特颤抖着探出头,确认周边的状况。

然后,他拼尽全力抑制住了自己想要呕吐的动作——

鲜血与白骨,铺满了整片大地。几条猎狗正在游荡,啃食着残余的断肢。

在远一点的地方就是通往外界的出口,但凯特无法在不引起猎狗注意的情况下到达出口。

咦?还有一个生还者吗?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通信装作,上面的光点表示着对面石头背后也躲着另一个队友。

那么,办法就有了。

凯特小心地捡起一个石块,然后以最小的幅度用力掷向了队友藏身的位置。

尝尝这个!

啪嗒。

虽然不算响亮,但在此时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已经足够吸引敌人的注意了。

一时间,所有的源石虫、猎狗都朝队友冲了过去。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给我走开啊!”被蒙在鼓里的队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忽然就暴露了?

就是现在!

看到拦路的怪物被成功引开,凯特铆足了力气,用毕生最快的速度奔向出口。

“凯特!原来是你这个氵——”队友被包围前看到了他冲刺的身影,愤怒地想要谩骂,却直接被猎狗咬断了喉咙......

对不起!

但我想要活下去!

凯特拼尽全力朝着希望的终点冲刺。

身后的敌人并没有追来,它们还在蹂躏队友的遗骸。

我赢了!我到达出口了!

太好了,总算逃出——?!!

不知何时,一道血色的光带绑在了自己的身上,再也不能前进半步。

而操控锁链的,是旁边一个身披风衣,头戴红色面具的神秘术士,头上的两只巨角宣誓了他萨卡兹的身份。

呜——呜......!!!

凯特想要求饶,可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丁点声响。

生命力,正连绵不绝地被锁链从体内抽出。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已经没有力气睁眼的凯特,耳边响起了陌生的声音。

虽然听上去像是一名年幼男童,但其中却包含了诸多这个年龄段绝不该有的成分。

“估计下一步就该找罗德岛求助了吧?”男孩自言自语戏谑着。

这个男孩是谁?

萨卡兹的术士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以后,谁会去照顾爱丽斯呢?

这是凯特死前考虑的最后一件事。